茫茫冰雪里,敬玄费劲的辨认着方向,也不知道是怎样生出来的勇气,居然打算一个人前往云中报信。
不知不觉间,发现自己的胆子变得大了许多,换作以前,是万万不敢干这种事的,别说是正兵荒马乱的年代,哪怕是在科技发达的后世,身揣诸多能定位通讯的科技产品,敬玄认为自己也不敢一个人出现在茫茫荒野。
就在刚刚,与自己一同从突厥大营潜出来的安元寿,已经去了另一个方向给李靖报信,为了不引起突厥游哨的注意,甚至连马都没有骑。
所以敬玄现在牵了两匹马,正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窝子里。
该死的唐俭,居然用眼泪来诓骗本县伯!
敬玄一边负重前行,一边忍不住小声咒骂着唐俭那个老不羞。
原本可以将薛仁贵也带出来的,但因为是私底下找的义成公主,让她帮着把自己跟安元寿给带出来,所以为了保证她的安全,只能把薛仁贵留下了,万一事有不便,或许能凭借薛仁贵的一腔勇力,将她给救出来。
实际上就是求个心理安慰而已,个人的勇武在声势浩大的战场上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为求心安,不辜负这位将传国玉玺送给自己的长辈,只能让薛仁贵寸步不离左右的保护她安全。
远处隐隐有马蹄声传来,敬玄倏然一惊,慌忙将马拉扯到离自己最近的树后想要躲藏起来。
这才走出阴山大营不到两百里,路上肯定会有不少突厥斥候出没的。
不过好像是被发现了,几声听不大清楚的呼喊传来,见敬玄仍旧未停下脚步,一支羽箭迅速从身后飞射而来,狠狠没入前边的树干上!
完了完了!
敬玄一咬牙,抽出腰间的大夏龙雀准备拼命,既然自己已经从突厥大营逃出来了,那么从身份上来说,就不再是使团中的一员了,那突厥人怎么对待自己都可以。
规矩都懂!
拔刀转身的那一霎那,敬玄已经做好了死的觉悟,可当看见迎面而来的骑军居然身着大唐铠甲,高兴得泪花子都差点蹦出来了。
“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地!?”
不同于敬玄的一脸热切,为首的那名骑军语气十分生硬,手指根本就没离开过弓弦,估计若是敬玄说得不对,下一刻脑袋就会开花。
“我是唐人,使者团的!”
敬玄慌忙报出自己的身份。
“使者团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休要诓骗本将!”
那名骑将似乎不信,从面甲里射出来的幽幽目光依然十分警惕。
“我真是使者团的,刚从阴山大营出来!”
敬玄一边说一边摸出自己的腰牌朝他扔了过去,立刻就有跟上来的骑军将腰牌从雪地里捡起来查验。
“我是太平县伯敬玄,本是担任此次使团中的散骑员外郎,因有紧急军情要通报,所以正要赶往云中…”
不等敬玄说完,那骑将收起腰牌冷声问道:
“什么军情?!”
听他语气似乎对自己身份还有疑虑,不过敬玄也并不意外,若是换作自己的话,只怕会做的更过分!
荒郊野岭出现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说有紧急军情,估计任谁都不会太相信。
“此事事关重大,若你想知道,报上你的姓名,职位以及所属,否则…”
那名骑将大概是耐心不太好,第二次打断了敬玄的话:
“某乃驸马都尉,右威卫游击将军乔师望,这是某的印信!”
骑将说完便从腰间解下一枚印玺,远远的扔到敬玄脚下。
敬玄捡起来一看,上面果然刻着游击将军几个小字,只是究竟是不是真的,敬玄也辨认不出来,不过这一队人马光看装扮,的确是唐军不假,大唐的铠甲突厥人还仿造不出来。
“真是乔驸马当面?”
敬玄听长沙公主八卦过,乔师望也是李渊的女婿之一,只是因为出身平庸,所以声名不显,到现在才做到小小的从五品下的武职,就连襄邑县男这个爵位,也是尚公主之后才破格赐予的,算是李渊众多驸马当中,混的比较惨的那位。
不过李渊的女婿怎么都在右威卫?若自己没记错的话,豆卢怀让也隶属右威卫管辖。
“现在可以说了吧,究竟是何紧急军情?”
乔师望语气中有些不耐烦。
小小县男对待爵位比自己高的居然也这么放肆,难怪混成这样!
“乔将军附耳过来。”
敬玄也不欲与他多费唇舌,为了不走漏风声,只让他一人旁听。
“都先退下!”
已经二十好几的乔师望也不废话,喝退属下后便跳下了马。
虽然对乔师望的印象不怎么样,但能在路上碰见他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至少自己不用没日没夜的爬冰卧雪去云中了。
所以敬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无比详实的转告给了乔师望。
“什么?!你此言当真!?”
乔师望大惊失色,语气再不复先前那般僵硬。
“千真万确,幸亏路上碰见乔将军,不若就请乔将军立刻派人将此消息送到云中,最好能赶在霍国公出兵之前…”
“晚了…”
乔师望眼中升起一丝寒意:
“本将前几日就听说左卫大军已经开拔去了朔方,眼下只怕走得更远了,追是追不上了…”
“那如今镇守云中的是谁?!霍公总不能把人都带走吧?!”
敬玄也焦急起来,这个柴绍简直就是在玩小儿过家家啊!眼下元月都还未过完,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就连突厥大营都在过冬,怎么他就这么折腾呢?!
乔师望想了想,解答道:
“好像是历阳郡公独孤彦云…”
“右领军卫?多少人?”
“应不足六千…”
乔师望面上浮现出一丝绝望之色:
“估计这六千弟兄怕是保不住了…”
敬玄同样也有些绝望,他突然想起历史上的独孤彦云,可不就是死在这场大战里的?
自己与独孤彦云打过几回交道,在长安城众多无良老将中,算得上是一股清流,死在云中岂不可惜?
想到此处,敬玄匆忙又问:
“右威卫领军者可是息国公?不如请乔将军立刻回营请他发兵救援云中如何?!”
乔师望听罢面露难色,右威卫属通漠道行军总管管辖,虽然只是负责殿后,可无上令,也绝难调动,而他这次只是从定襄回营复命…
“本将尽力一试吧…”
其实右威卫拢共也就一万人左右,其战力在南衙十二卫中处于中游水平,并非是这次攻打突厥的主力。
正因为不是主力,所以建制保存还算完整,只要息国公张长逊答应出兵驰援云中,与右领军卫合兵一处也能够勉强守住城池,静待大军回援。
但敬玄却总有一种不好的遗憾,认为乔师望回去应该没那么顺利,可眼下这是唯一的指望。
不过既然乔师望答应派人帮着把消息传递到云中,敬玄认为自己也不必再费劲的跑那一趟了,但要是就这么返回突
厥大营,那也是不可能的,出都出来了,再回去送死啊?
看着旁边被乔师望留下来给自己当向导的小兵,敬玄觉得这种时候就应该多问问旁人的意见。
“这附近有什么安全的地方?最好是能不愁吃喝躲上几个月的那种?”
与敬玄年纪相仿的小兵一脸愕然,刚刚还觉得这位县伯在冰天雪地里独自勉励前行必有大毅力呢,怎么这会儿突然又转了性子?
“没有!附近到处都有突厥人的眼线,县伯还是早做打算,既然县伯说云中危矣,那不如我们也前去守城如何?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量…”
小兵开始苦口婆心的给敬玄灌输正能量,身为汉家儿郎,怎能如此不思进取呢?
敬玄这辈子最讨厌的,大概就是被人劝上进了,不过看在这小子一脸大义凛然的份上,敬玄也懒得跟他计较,因为他那张稚嫩的脸蛋儿,总让敬玄想起上回人头滚到自己脚下的那位小兵。
随便选了个方向,敬玄就牵着马就往前走。
那小兵连忙急急忙忙的追了上来:
“县伯想通了?这就对了,好男儿就该沙场建功立业,咱们这是去云中杀贼吗?”
敬玄没理他,这小子一看就是刚加入军伍不久的,连最基本的上下尊卑还没学会呢,右威卫要是都是这种愣头青,只怕去了云中也是给人送人头啊。
“县伯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萧嗣业,刚加入唐军没多久,还不认识几个人呢…”
“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这回敬玄总算有反应了,这厮是萧嗣业?莫非是同名同姓?
“萧嗣业啊,县伯怎么还耳背呢?”
萧嗣业一脸天真。
你才耳背!
“姓萧?兰陵萧氏的?”
敬玄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萧嗣业想也不想就点头道:
“听祖母说我们这一脉的确是出自南兰陵萧氏…”
“你祖母?莫不是前隋萧后?”
“县伯也知道?”
敬玄突然发现这萧嗣业就像个二傻子似的,智商大概与那阿史那弥射不相伯仲啊。
“废话!萧后的大名,能不知道吗?”
敬玄十分无语,上下打量了萧嗣业半天,十分狐疑的问道:
“不对吧,萧后与伪帝杨政道这才投降多久,你就能进入我大唐军中了?”
萧嗣业正气凛然的说道:
“这有啥?为汉家效力乃是我兰陵萧氏的祖训,怎能因为我出身突厥就背宗忘祖!?”
敬玄张了张嘴,发现两人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历史上的萧嗣业似乎是贞观六年以后才回归的中土,定襄城被破时,这家伙还在西域和草原流浪了一段时间,结识了不少草原部族的首领,这也是为什么后来能接任唐俭成为新一代鸿胪寺卿原因。
只是敬玄觉得以这家伙目前所展现出的能力,除了一腔热血以外,似乎看不到任何成为优秀外交部长的希望。
“小伙子,光凭一腔热血是救不了云中的,你看,你现在只是一个小兵,就这么孤身前往云中,说不定半路上就会被游移的突厥骑哨给捉了去。”
敬玄一边说、一边拍着他的肩膀:
“本县伯知道你刚加入大唐,急着想建立一番功业,可凡事不能操之过急,你很能打么?再能打能打过执思失力?能打过阿史那贺鲁?所以啊…”
不等敬玄说完,萧嗣业就火急火燎的在身后插嘴道:
“谁说我不能打?不要小
看人!”
敬玄闻言停下了脚步,回头认真的看了看他两眼,这小子体格跟自己看上去差不多,哪里像是很能打的样子,跟本县伯在这儿吹什么牛呢?
言毕敬玄随意指着前面碗口粗的松树说道:
“你要是一脚能把那玩意踢断,本县伯就勉为其难的相信你一回。”
萧嗣业顺着他的手指头看了过去,然后将身上的零碎一股脑儿丢在地上,先是用手捏了捏树皮,又摇晃了树干两下,最后才回头对敬玄说道:
“行啊,那你瞧好了!”
说完便后退两步,像是在聚气又像是在测算究竟怎样才能把眼前这颗树给踢断。
敬玄见他神神叨叨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
“不行就算了,别待会树没断,脚先断了,否则本县伯还要背着你赶路呢…”
敬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萧嗣业“嘿”的喊了一嗓子,脚下出腿如电,一记鞭腿狠狠的抽在了树干上…
然后敬玄就听见“咔擦”一声脆响,那颗碗口粗的松树就这么断成了两截。
你他妈…
“怎样?可还入县伯之法眼?”
萧嗣业得意的冲敬玄笑了笑,转身又捡起丢在地上的兵器铠甲,大摇大摆的往前走去。
真是捡到宝了!
目瞪口呆的敬玄突然咧嘴一笑,这可真是瞌睡来就遇到枕头,没想到随便在荒郊野岭转上一圈,就能碰上这么厉害的保镖,刚才那一下子,估计阎诃哪怕绑着护腿都做不到呢…
“萧兄!萧兄走错啦,这边!”
敬玄连忙撵了上去,有这么个保镖在身边,那办起事来就方便许多了,千万不能把人给放走,必须牢牢的把他拴在自己身边!
萧嗣业一怔,看了看前路,又回头看了看敬玄,疑惑答道:
“没错啊,云中就是往这个方向走啊?!”
敬玄神秘一笑,摆手道:
“谁说咱们要去云中?咱们去西边!”
“去西边做甚?那边可是突厥人的地盘呢,不能去!”
萧嗣业以为敬玄犯傻呢,上前把住他的胳膊就往前边拉。
敬玄好不容易挣脱道:
“就去西边,咱们去弥娥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