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人的攻势来得异常猛烈。
即便是从小生活在马背上的民族,攻起城来也有模有样。
这种亡命的打法跟兵法上面所记载的完全不一样。
人家哪怕十倍之敌,最多也只是围其三面,另留一面供城内守军弃城逃跑。
而突厥人这次居然是四面强攻云中,看样子是想活捉几位大唐的高级将领好挫挫唐军开春以来锐不可当的气势!
“标高半尺,射!”
权旭立在东面的墙头,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嘶吼着。
突厥人已经没日没夜的攻了三天了,城内的箭矢已经告急了。
导致现在不得不减少远距离攒射的战法。
若是今夜突厥人还是不管不顾的趁夜攻城,恐怕连晚上坐着吊篮溜出去,去捡那些插在尸体上的箭矢都成了一种奢望。
伴随着木锤落下,熟悉的机括声再次响起,东面城墙上唯一一架还能使用的八牛弩呼啸着将粗大的箭支射了出去,在下面密密麻麻的突厥人中杀出一条血线,五六个梳着辫子的草原蛮子被射了个对穿,残肢肚肠洒落一地…
突厥人同样也不甘示弱,几架投石机从后面推了上来,准备用人头大小的石块狠狠报复城楼上的唐军!
“隐蔽!隐蔽!”
权旭已经有些沙哑的声音传不遍整个东面城墙,但经验丰富的唐军已经十分麻利的钻进了藏兵洞,这种三面都被石头城墙所包围的小小凹槽,能有效的减少突厥人的投石机所带来的伤害。
而那些来不及往藏兵洞钻的唐军,也立刻紧紧将身子贴在城墙根上,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即便伸在外头的腿被砸断了,好歹也能留一条命,等仗打完了还能跟家里的父老妻小团聚…
权旭将藏兵洞让给了其他人,身为负责这片城墙的校尉,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以身作则,给麾下的将士树立悍不畏死的信心。
所以他只是将身子紧紧贴在城墙的垛堞之下,一手扶着脑袋上的头盔,另一只手还不忘将刚才慌乱之下摔倒的小兵往自己这边拖。
“谢谢校尉!谢谢校尉!”
险些被石头砸死的小兵急急忙忙的朝权旭道谢。
权旭见他腿肚子还有些打颤,已经几天没洗脸的面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别怕,突厥人的投石机最多打几波就过去了…”
小兵紧张的点点头:
“俺不怕,待会儿俺一定要亲手宰几个草原蛮子出出这口恶气!”
权旭盯着小兵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嘿嘿一笑,这副狂妄的口气倒是跟某个家伙很像啊,也不知道那家伙出使突厥怎么样了,最好那家伙能跟颉利起点什么冲突,然后干脆一刀把颉利给结果了,也算是为自己报仇雪恨了!
是的。
权旭认为云中迟早都会攻破。
连究竟有没有援军,援军何时到都不知道,守在这里无非就是等死而已。
可既然上官有令,他这个做属下的只能尊从,既然当初费劲脑汁想要跻身军伍,那自然就要有战死的觉悟,只是这样死去,是不是太憋屈了?
权旭盯着那些已经战死还来不及移走尸身的袍泽怔怔出神,自己这面墙头每日战损超过一成五,八百人根本守不住这么长的城墙,这样下去,还能坚持几天?
“校尉!校尉!突厥投石机停了!”
方才的小兵趴在墙头的垛堞之间瞄了一眼,正一脸喜色的转过来提醒发呆的权旭,一支从城下射来的羽箭,毫无征兆的洞穿了他的咽喉,脸上还挂着笑容的小兵,就这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脖子上溅射出的
血渍,糊了权旭一脸。
又死了一个…
权旭表情已经有些麻木了,这几天从刚开始见到同袍战死的愤怒到现在的波澜不惊,权旭终于明白兵书上那句慈不掌兵究竟为何意了。
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权旭从地上爬了起来,拔出佩刀大吼道:
“所有人注意!突厥人要搭云梯了!叉杆队准备!”
叉杆,顾名思义,就是一条杆子上有两个枝丫,使用是需要两两配合,将敌人搭上城头的云梯往后给推倒。
由于人手上的不足,现在只能五人一队,其中四人负责推,另一人在前头持盾替袍泽分担些许火力。
趁着城头唐军躲避投石的空当,突厥人已经把十数架云梯先后搭在了城墙上,抛弃战马的草原蛮子,叼着弯刀迈着罗圈腿源源不断的往墙上攀爬着。
“倒油锅!”
权旭来回的在城墙上穿梭着,若是哪里又有袍泽被射死了,他便赶过去搭把手。
好不容易与几名将士合力推翻一架云梯,另一边又有几名手脚利索的突厥人已经钻了上来,权旭二话不说,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弓箭便射了过去!
一连数发,直到手臂发麻才将长弓扔下,而爬上来的那几名突厥人也最多只是肩头大腿中了几箭,好在旁边的唐军及时赶到,一拥而上将其乱刀砍死。
早知道就多练练箭术了,以前习武时总觉得真刀真枪的对着干才不枉称一代猛将,直到见识过敬玄那位师弟的箭术后,权旭这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可笑,既然能一箭震慑贼子,可不比上去一阵穷追猛打有威势得多?
“校尉!没油了!”
一名老兵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脸上被炭火熏的漆黑,就连头发丝也被火燎了一大半。
权旭一愣,旋即立马反应过来,大叫道:
“那就用沸水!用沸水烫死这群杂碎!”
如今虽然已至二月,天气开始逐渐回暖,但空气中依然透着刺骨的寒意。
即便如此,权旭也热得满头大汗,看着源源不断往城墙上攀爬的突厥士兵,他恨不得脱掉衣衫,赤身裸体的冲下去和突厥人战个痛快!
“权校尉!南面城墙那边快顶不住了,梁长史让您立刻过去坐镇!”
传令兵慌慌张张的跑来,一开口就让权旭的心沉到了谷底,一把揪住传令兵的脖领子,权旭厉声嘶吼道:
“怎会顶不住!?南面的弟兄可比咱们东面还多,姓刘的人呢?!”
传令兵带着哭腔答道:
“刘校尉昨日就战死了…”
权旭一怔,怒骂道:
“废物!”
说完立刻叫来相熟的副手,让他接替自己负责东面城墙,自己则火急火燎的往南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