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鼎给叶岚发了一个战报, 表示明仁酒店的事情全部完结, 她可以自行安排了。
叶岚道谢,说晓得她的业务遭受一些创伤,会帮她介绍新客户。
苏小鼎倒是觉得无所谓,她已经在着手安排小吴把公司改名的事情。还真就不信了, 平城人口近两千万,难道还容不下她一个小女子生存?无非是更艰难一点罢了。
之后,她也给小六哥发了个短信,说事情已经处理完了, 谢他仗义帮忙。让他挑一个有空的时间,她要请他吃饭。小六哥心情十分愉快,拒绝了请吃的邀请。
他说,“我可能要升职了。”
苏小鼎估摸着给方骏通风报信的就是小六哥,笑嘻嘻问,“啥好消息呢?”
“新领导新气象啊,让我做面点主管和出菜的品控。”
“看来新领导很看重你。”
小六哥立刻就说起方骏的好话来, “很有魄力啊, 说干人就把几个部门的人都干了。”
可不是么, 尚方宝剑岂能不管用?苏小鼎表示恭喜, 最后暗示了一下,希望小六哥能对她的一些事情保密。小六哥拍着胸口打了包票, 一定不会卖了她。
不过,她还是决定避一下风头。
方骏那人出名的难搞,她居然搞了他这么一回, 不知道会被怎么变本加厉的对待。纵然他要脸,不会将把一个小女子涮的事情到处说,但架不住他私下使坏啊。
于是,她便去旁边的七天小连锁定了一个房间当临时住所,每天则跟着吴悠开发新客户。
吴悠手里那活儿,实在很苦逼。
她抱怨道,“这家喜主男方姓刘,女方姓李。第一次是他们主动来咱们店里谈,李小姐主讲,定了是要走世外桃源风格。你拍板说按照成本价给,所以我的方案就按照这俩指导思想干的。”她满眼委屈,“第二次约在农家乐那边,顺便实地走访了。我把方案图效果图都给看了,还给了一个最低报价表。结果这次李小姐就不吭声了,是刘先生对我说得多。他说咱们那些塑料花根本不值钱,十块钱网上能买好大一捧。咱们的不知道被多少人家用过了,灰都积了一指头厚。”
苏小鼎就笑,“然后呢?”
“我就问他是不是觉得鲜花更好些,他说当然鲜花更好了。好像这时候就不担心钱了的问题了。所以我就回来改方案啊,约了第三次见面。第三次多来了个婆婆,是刘先生的妈妈。她一看报价表就说我是骗子,欺负她儿子头回结婚什么都不懂。她说隔壁邻居结婚请了婚庆才几千块钱——”
吴悠眼泪都要出来了,“我说是李小姐要的田园风,刘先生换了用鲜花,所以费用肯定会变高。再加上农家乐地方大,要搭的景多。话都没说完,她让我改方案,按她的来。”
钱惠文在旁边乐死了,“你就给整塑料花,木头架子,红纱弄弄。那婆婆肯定喜欢。”
“可新娘子明明不是这意思——”
苏小鼎体贴小姑娘脆弱的内心,硬没说出结婚的时候新娘子的意见其实不那么重要的话来。
她刚想安慰一下,钱惠文冲外面看了一眼,“老板,外面好像有个人在看你。”
苏小鼎心里紧了一下,忙站到婚纱模特后面挡住,隐约外面看了一下。确实是有个不到三十的男子在门口张望,一边看一边对着手机检视的样子,但不是方骏。方骏也是要面子的人,不太干得出亲自堵人的事,但完全有可能让小跟班来盯梢。
她咬牙,对吴悠道,“走,我跟你再去见一次客户。”
出门装忙,其实避祸。
吴悠还是约的李小姐,在她公司楼下的茶座见面。很客气斯文的女孩子,甚至主动买了三杯饮料。
吴悠颇真情实意,拿出电脑对她讲解了大半个小时。李小姐听得心不在焉,好几次想打断又不好意思。是个才入职场不久,面皮薄且本性老实的姑娘。这样的姑娘样样都好,唯独不太坚持自己想要的。正好碰上个新人吴悠,一门心思要帮新娘子实现愿望。
简直鸡同鸭讲,对不上号。
苏小鼎估计这单生意得黄,但就此闪人的话,吴悠肯定不甘心。她不欲浪费时间,直接抛出公司底线,只要李小姐能定下来方案,她们可以最低价接。并且点出对方必然是喜欢这方案才几次三番出来,又提起如果一个人定不了,不如请家人参考等等。
吴悠略有些失望,大概李小姐的犹豫破坏了她一直以来的妄想——新娘子最大。
果然,最终还是把婆婆给加进来,约说傍晚的时候在农家乐那边谈最后一次。
离开李小姐办公楼,吴悠整个人有些沮丧。苏小鼎理解她,给她买了一份冰激凌。
她闷闷不乐地问,“苏姐,结婚都这么麻烦?”
“恋爱都是美好的,婚姻则是现实的。”她道,“你以为婚宴是什么?那是人之将死的最后善言,也是开启阎罗殿大门的礼花。美好和丑恶交织,用暴力把娇滴滴的小姑娘变成铁娘子。”
吴悠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梦想破灭了。她忍不住就问了,“苏姐,你这么不看好婚庆,为什么要开婚庆公司呢?”
苏小鼎就笑了,“谁说我不看好婚庆了?我看好得很啊,我把不得全天下人都结婚,然后咱们生意做都做不完。”
两人在大街上逛了一下午,坐地铁去了郊区农家乐那边。
刘先生和他妈妈已经在农家乐门口等着了,李小姐也说随后就到。
吴悠的意思,想等李小姐来了再谈。苏小鼎不然,跟那阿姨拉起家常来,顺便就打探了她的意思。
“其实主持人也就是热闹热闹,拿个话筒上去讲一下好听的话。一场下来两个小时都没有,就好几千块钱呀。”阿姨颇亲热地对苏小鼎道,“这个钱挣得好轻松的。我就说让他舅舅上去也是一样,他舅舅是个老师,讲话好的呢,一点也不怯场。”
“摄影也是的呢,现在手机好发达,其实——”
“鲜花真的没必要,日头一晒全萎了,什么都看不到。我让他在淘宝上买塑料花和干花,你们要多少给买多少,这样也划算。是不?”
“那个化妆呀,他小姨就是美容师的呀。要不,你们把这个钱给他小姨?”
“你看,这样折扣下来还剩多少钱?没多少了吧?”
一通说完,阿姨冲着苏小鼎问,“姑娘,你们挣钱讲讲良心,不能乱哄老人家呀。”
吴悠整个人已经无话可说,气冲斗牛了。她胀红着脸,呼吸急促,眼见就要跟人撅回去了。
苏小鼎强行将她拉身后,笑嘻嘻,“阿姨说得对。不过咱们还是得商量商量,要坚持按照咱们出的这个方案执行的话,你最多能出多少钱?”
阿姨上下打量她一番,根本没有要问儿子儿媳的意思,伸出一个手比划来,“五千块不能再多了。”
最后,吴悠是哭着出农家乐门的。
“五千块?我前前后后改了四五次方案,来回跑了五六趟,交通费都花要上百了。她居然说五千?能摆五六十桌的大厅,再加上一个鲜花长走廊,居然只要五千?苏姐,她欺负人,怎么就不说免费呢。”她哭得喘不上气,连描的眼线都花掉了。
苏小鼎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摸出湿巾纸给她,“擦擦吧。”
免费啊,人巴不得免费,只是没好意思说。
她其实不在意这单子黄了,更在意的是拒绝那阿姨的价格后,丢出来一句话。
“公司都要倒了,生意也接不着,还要什么高价?得罪多少人了,自己还不知道吧?”
她当时多问了一句,“阿姨怎么知道我们公司要破产了?”
那老阿姨便顾左右而言他,有些恼羞成怒地样子,让她们赶紧走。
苏小鼎带着小吴,找了家饮料店给她买果汁。把小吴安抚好,送她上回家的公交车。
吴悠抽泣着说,“苏姐,我以后一定好好做方案,一定不让你跟着我被人嘲笑。”
她笑了,拍拍她脸蛋,这哪儿是方案的问题?
吴悠上了车还不放心,直冲她挥手。
苏小鼎目送人离开后,摸出手机来。自从把方骏拉黑后,明仁酒店就没消息来了,更不用说他的骚扰。可异常的平静之下,大多数时候都汹涌着暗流。她不太确定目前这单子是不是又是方骏在搞鬼,但老阿姨不可能无缘无故死命压价,也不可能无中生有冒出那样的话来。
这笔账,有可能是方骏的,有可能是刘倩那帮人为了出口气捣乱的。可无论如何,终究还是算方骏头上。
终究,方骏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在公交站台等了一会儿,不久便见新娘子李小姐急匆匆从一辆公交车上下来。姑娘脸上带着急躁,生怕赶不上时间,可她还不知道未来的丈夫和婆婆已经把她的梦捣碎了。
苏小鼎说不清是同情还是心酸,靠在公交车站牌边看着她。
片刻后,喜主一家三口前后脚出来。母子俩走前面,有些愤懑地交谈着;李小姐垂头走后面,并不是很开心。
苏小鼎避免尴尬,站到公交站牌后面,不料远远便听见老阿姨的声音。
“那个姓苏的肯定不是啥好人,不然人家咋会把电话打到你们这儿,让别用她的公司?像这种人,没啥道理好讲的,都钻钱眼子里去了。就按照我说的,五千块钱她要愿意咱们就给她干;她要不愿意,咱用她们的方案自己干,一样的。”
老阿姨社会经验丰富,趁机会痛打她这落水狗呢。
“这世上没难事,就是你们怕难。小李,结婚是花大钱的事情,该节约的时候就得节约。儿子,你要为着小李好看,不愿意自己干,那就再去找找其它家。那种几千块就能搞定的,多得很。”老阿姨很不满意地交待,“你们年轻,不晓得挣钱有多难。我也是为你们好——”
李小姐终于说话了,似乎带着哭腔,“找多少家了,人根本接都不接几千的小单子,连方案都不出。就这家热情点,换了好几个方案还给了报价——”
“别冲妈吼,这不商量着办吗?婚庆也不是必须的,没有就没有呗。”刘先生开口了。
得,从普通配置降到简配,最后干脆没有。
苏小鼎估计着这两口子怕要糟糕。
果然,没等一分钟,李小姐直接将手中的一团纸丢向刘先生,转身赌气跑走了。
刘先生要追,又为难地看着自己妈,最终还是没去。
婚丧嫁娶加上买房装修,全部的事情轮一遍还能做好亲子关系和夫妻关系,简直是奇迹。
苏小鼎叹息着,随便上了一辆进市区的公交车。
下车后,她按例去店里转一圈,却远远看见方骏在车停在靠路边的位置。她忙侧身避在一台高大的越野车后面,探头出去,却没见方骏的人。
居然还真不要面子,找家里来了?
她立刻转身,摸出手机来给店里的人交待一声,一溜烟跑去不远处的连锁小酒店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避其锋芒,待到他气消得差不多了,再来一个苦肉计好了。
方骏看见苏小鼎了。
她躲躲闪闪进一条小巷子,钻某个酒店就不出来了。
他没去追,打草惊蛇而已。
最开始想看看她到底什么时候想起自己,后来逗逗依然觉得很有趣,再后来她欲拒还迎,最后一焖锅把自己扣晕乎了。大意了,被她的花招和暂时的顺服迷惑,他这才晓得表面虚伪的苏小鼎内心依然高傲。
由此,他只是蠢蠢欲动的心变成了笃定,接下来不出手便罢了,一出手必定把她给关笼子里。
方骏绕着万和婚庆小店铺周围的小街转了一圈,熟悉地形;紧接着,开车回了自己住的东边某小区。
他约了赵小六喝酒,在一个烧烤大排档。
赵小六很健谈,特别是喝了一瓶啤酒之后,早把对苏小鼎的承诺丢天边去了。
“主要跟师傅学了两年的白案面点,小菜也会一些。本来还想学一两个招牌菜,但他老人家精力不够了,我也着急挣钱,就出来找活。真论起来,我是他最后一个收官的小徒弟。”赵小六满脸通红。
方骏给他又开了一瓶,不动声色道,“早年在美华招待所,苏师傅名声很响亮的。后来去了汇宾大酒店当掌勺了,自己带了七八个徒弟,很红火。怎么过了几年,没听见他的音儿了?”
赵小六接了啤酒瓶,一路喝一路摇头,“我是去得晚了,没遇上。听其它师兄提起来,也是他老人家运气不好。”
“怎么说呢?”
“汇宾大酒店借我师傅的名头,成了平城本地菜的头牌,生意红火得很。师傅带一帮徒弟,除了自己挣钱,就还想着帮大家也增加收入。他跟那边老板要了条件,承包厨房,按照出菜的量提成。那边那老板心里不痛快,口头上是同意了,转头就去找别人。师傅觉得他不仗义,靠克扣厨师成不了大大事。正好这时候有人挖他,说他家里有一块老招牌,是平城很出名的一个清朝总督题字的牌子,苏家菜。”
“那人说他出钱投资,师傅出牌匾和技术入股,合伙干生意。”
“条件都谈好了,等着签合同呢,师娘生病了。”
方骏顿了一下,“生病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赵小六算了一下时间,摇头,“我也就是听听,没问过时间。不过说是突然重病,马上送医院抢救回来,结果医生说全身器官不明原因衰竭。师傅这下没办法了,只好带着师娘全国各地到处看病。可是人大老板钱都出了,店面也找好了,装修也在干了,不能亏着钱等他。师傅就觉得自己这事没办好,所以把牌子给他弟弟和大徒弟,让他们代他去签。这样既不耽误老板的生意,他也能放心照顾师娘。”
“楚朝阳?”
赵小六眨眼,“方总,你都知道他呢?”
方骏没吭声,不仅知道,真是太知道了。每次苏小鼎来汇宾楼的后厨,总是脆生生地喊这三个字。
“楚朝阳,你怎么不出来接我呀?”
“楚朝阳,我想吃牛肉干了,你给我做,明天就要。”
“楚朝阳,上大学就见不到你了呀,你来看我呗。”
很长一段时间,方骏是嫉妒楚朝阳的。他梦见过好多次苏小鼎,每次她都会用那把娇嫩的嗓子叫他的名字,喊得他脊骨寸断。向垣嘲笑他,说他是初哥,引发他性|幻想居然是声音。他说他真是太没见识了,不晓得女人其它地方的好处。
他当时轴,不觉得女人其它还有什么好处,心甘情愿地觉得只要被苏小鼎那样叫一声,要命也是肯给的。
可苏小鼎不要他的命,她根本看不见他。
苏小鼎足足小半月没见过方骏,但仍不太放心。每天上下班跟做贼一样,每十分钟往外面看一眼。
吴悠和钱惠文只晓得明仁酒店的事情了了,但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这样担惊受怕。
她笑说,“老板操心的事情和员工能一样吗?我要掌握的是公司发展的方向,方向懂不懂?”
钱惠文不懂,毕竟她只负责后勤财务和杂务而已,感叹道,“要是什么时候再来一桩叶岚那样的生意,咱们今年就基本上能回本了。”
苏小鼎几乎要哭了,谁不想来的?
不过,纵然是忙生意,老头子还是要回家看的。
她看了看手机上的记事本,已经快个把月没回家了,赶紧去超市买了点茶叶和好酒,拎着回去。
苏家在平城南郊,原本是个小镇,后城市发展被纳入城区。公交地铁直达,交通很方便。虽然好几轮拆迁,老房子差不多都没了,但老邻居们还在。
苏建忠现住一个拆迁小区的一层,附带了五六十平方的花园。他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早晨六点半起床,慢悠悠去菜市场把一天的菜买齐整。回家的路上吃一碗清汤面,或者米线,或者豆汤饭做早餐。上午跟老朋友下象棋,中午弄一两个菜吃。午间小睡一个小时,下午出门喝茶,或者去周围逛逛。
苏小鼎到家的时候,老头子没在。
左边的邻居大妈道,“去街口那个榕树下看看,你爸这几天在那边和人下围棋。”
“怎么又改围棋了?”她不明白,“不是象棋吗?”
“不知道。”大妈挺有兴趣的,“小鼎啊,你公司咋样?听说接大生意了?”
苏小鼎勉强笑笑,“还行吧,就够养活我自己。”
大妈有些神神秘秘道,“你姐下周天三十,办大生日,请帖发了一圈。你去不去?”
“哎呀,你肯定是不去的。”没等苏小鼎回答,大妈马上又接口,“你叔真是不行,当年把你爸坑惨了。”
苏小鼎觉得有些好玩,大妈们日子过得无聊,几十年的八卦早就讲完了,极缺新鲜的刺激。她们有敏锐的嗅觉,一旦哪儿有点不对劲的味道,马上能发现;如果事情还没苗头,那就主动去戳一戳,保准能打探出点什么来。
苏家近十年发生的事情,对她们而言是谈资,她用膝盖头想想也晓得。妈妈的病和死亡,爸爸的没落,她孤孤单单外面挣生活,都会被翻来覆去讲许多遍。包括她小叔苏建民,堂姐苏小蘸,还有堂姐夫楚朝阳,就算成了大酒楼的老板,开宝马住别墅,也免不了这样的事——即使这些阿姨,在苏小蘸的三十大宴上是座上宾。
她真挺理解她们的心情,也没什么值得生气的。毕竟,在八卦里他们父女两人是被同情的对象,而另外那个苏家千夫所指。
苏小鼎开家门,屋子里保持得很干净。杂物架应是刚打理过,一点灰尘也没有,茶叶罐子和各种白酒摆得整整齐齐。餐厅的桌子上还扣了两样没吃完的菜,冰箱里囤着老头子自己包的包子和水饺。阳台上新洗的衣服在飘香,花园里小葱蒜苗长势喜人。
她看了一圈,又在阳台上找到一个新的榨菜罐子和酒酿罐子。吞了吞口水,回城的时候得分一半走。
苏小鼎把自己带回家的东西放好,出门去找老头子。旧街坊看了她,都着打招呼,还帮忙指路。
一个老太太走上来说,“小鼎啊,你回来得正好。我有个事问你,你千万别多心。”
她忙说,“奶奶你讲,我不多想。”
“你爸呀,一个人过日子也蛮辛苦的。你有没有意思给他找个老伴?两人好歹也能说说话呀。”
找老伴?
这话题五年前就出现在他们家的饭桌上,但提一回被老头子打回来一回。
“我一个人过得挺好的,再弄个人来我心烦。你妈病了四五年,我就伺候了四五年,轻松轻松不行啊?”老头子吼得满面通红,“你是不是见不惯老爹过好日子?”
苏小鼎知道,老头子是不好意思说想她妈了。
她道,“我要去外面挣大钱,照顾不到你。找个阿姨一起生活,人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少来。”他拒绝道,“做饭有我好吃吗?干活有我麻利吗?指不定还管我的钱,管我的房子,管我不能喝酒。我图啥?”
人和人真不一样,同小区里不少老头子不能少老伴的,多的是配偶死不到半年赶紧找个少十多岁的阿姨。
苏小鼎也就不劝他了,只道,“老头,你就我一个女儿,想要啥想干啥咱都直说。你现在不找阿姨,我也不催你,等你想找的时候给我说一声。”
因此,苏小鼎只好对那老太太道,“看我爸态度吧,他要愿意我没啥意见。奶奶,我刚回家,这会得去找他。”
老太太便和她再见,再三叮嘱一定要完成传话。
苏小鼎走到榕树下的时候,远远便见苏建忠手在棋盘上指指点点,和对面一老头争得面红耳赤。
“观棋不语真君子,你找个小年轻在旁边咋呼是啥意思?落子无悔,你刚手是不是戳我黑子了?”苏建忠大声。
“老苏,哎呀老苏——”对面的人两手往下按,“别激动别激动,不就是下个棋吗?棋盘破,棋子也崩口了,指不定哪儿晃了的——”
“少跟我来这套啊。我明明看见你手指头趁我不注意飞出来。”
“哎呀,你说你,咋就不明白道理呢?咱又不比赛,就打发时间,那么正经干嘛?开心最重要,是不是?你要早知道这道理,小鼎能成老姑娘?”
到这儿,苏小鼎知道该自己出马了,因为接下去就该是俩老头子毫无意义的互揭伤疤。
她赶紧清了清嗓子,拨开人群拉住苏建忠,“爸,你干啥了?我回家就见冷锅冷灶,现在饿得要死。”
苏建忠见闺女回来了,愤愤地丢下棋子放狠话,“以后再也不下了,没意思得很。我给我闺女做饭去——”
就走了。
苏小鼎悄悄擦了下额角的汗,来得够及时的,不然真吵了。
她挽住苏建忠的胳膊,“爸,牛肉干我吃完了哎。”
“成,我明儿再做。”苏建忠高兴得两眼发亮,“上回的好吃吧?我加了一点新调料进去,你吃出来是啥没有?”
她略想了想,“丁香?”
苏建忠很不满意,“什么丁香?以前不就是有的吗?你再想想?你最爱吃的。”
“不会是酒酿吧?”她笑嘻嘻。
“对啦,我试了试用来除异味,咋样?”
“老爸,你真是太英明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小鼎啊,为了哄老爸开心,你现在说谎越来越不走心了。”
“有吗?”
一辆宝马车从社区小道驶过,慢慢悠悠越过嬉笑的父女二人。半开的车窗里露出一张俊朗的男性面孔来,他有古铜色的皮肤和漆黑的瞳仁,挺直的鼻梁上方则是饱满的额头和一点美人尖。
楚朝阳是个厨师,可但凡见过他的人都不免赞叹一声,“只有楚先生,更煎士茗浮甘菊。”
大概是说他本人有气质有韵味,无端端让烟熏火燎的职业上升了好几个档次。
苏小蘸毫无廉耻地买了杂志广告,将他包装打造成美食界的名士。
此时,名士停下车,侧头意切地看像苏小鼎和苏建忠。他道,“师傅,小师妹,要不要送你们一程?”
有了身份,连说话都不同了。
苏小鼎悠悠地看着他车牌号后面的两个六,那是苏小蘸特别给他拍下来的车牌号,说是大吉。
“不用了。”她道,“谢师兄好意。”
苏建忠却直接转身,拉着苏小鼎就走,“什么师兄?老子就没收过那样的徒弟,走了。”
苏小鼎回头冲他笑了笑,他则点点头。
苏家的招牌,她早晚是要拿回来的。
苏建忠为了欢迎女儿回家,又给办了一大桌。
苏小鼎难免提起找老伴的话题,结果被撅了,说她个不孝女忘记妈妈了。
她住嘴,谈其它事情。
苏建忠便提起赵小六来,说这小伙子很有心,前儿刚来看过他。买了酒,带了茶叶,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以他目前的情况已经是破费了。他便有些后悔,说前几年心淡了,说是收徒弟其实根本是找个打杂的小工,通没上心教过。也是被徒弟伤了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早知如此,就该多教小伙子几个看家的菜,也不至于讨生活艰难。
她安慰他,小六哥现在明仁大酒店,新来的领导很看重他,已经升职了。只要好好做下去,当主管,做经理,未必不必只做个厨子差。
苏建忠觉得她这人有偏见,什么厨子的,是厨师。
子和师,一字之差,却体现了态度。
厨师是一门职业,是一门值得用毕生去钻研的职业。儒家那孔老二太有偏见了,一句‘君子远庖厨’让整个行业几千年来地位都不高。
“人这辈子,谁能不贪口好吃的?”他这样问苏小鼎,“味觉精妙之处不比嗅觉差,调个香水且能叫调香师,对伐?”
苏小鼎懒得和他歪理,陪他碰了几杯后赶紧将人弄去睡觉了。
之后收拾餐桌,打扫厨房。
完事后她回自己小房间躺着,在手机上翻看论坛。
前日发的那则丧婚的八卦趣闻已经被点赞许多次,引发了诸多人的吐槽欲望,也奉献了经验出来。有热心人私信她,担忧事后有没有被牵连;更有比较正义的人指责她,在婚礼上捣乱不符合传统神秘学,可能会导致自己婚姻不幸福等等。
她看了一会儿,反手将最近黄掉的农家乐超简约婚礼改头换面,又发了上去。只是多了一句感叹的话,婚姻是一个巨大的熔炉,无论什么人想要跨入其中可能都无法保持自我。
玩了一会儿,手机响了起来,是叶岚来的电话。
“我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下个周就离开平城。今儿跟朋友告别,突然提起你来,她对你很感兴趣。”她道,“那天婚礼她也参加了的,虽然搞得一团糟糕,但她觉得设计得很合她的心。她女儿今年要办婚礼了,正在找靠谱的婚庆——”
苏小鼎应了一声,“她不介意我那事?”
“不介意。秦海其实很早就出轨了,对象换了许多个。刘倩只是倒霉,被我发现了而已。可我这朋友她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告诉我。”叶岚苦笑一声,“因为她不觉得那是个大问题,只要我能把住秦海的钱,小三小四小五都翻不了天。不过,我在婚礼上这样干了,她也不稀奇。”
真是,不知道该说是不是朋友。
“你明天有时间吗?我可以带你去见她,也许是个机会。”
苏小鼎立刻答应了。
叶岚挂电话,发了一个地图定位来,又有那人的名姓。
沈文丽,平城东郊工业园区某皮具制品厂厂长。
苏小鼎百度了一下,颇多沈文丽的新闻跳出来。她年纪不到五十,平城有点小名气的女企业家,以制造和销售皮具发家。她和他的丈夫王平山在二十年前入行,用十年的时间积累资本,最后建厂成立品牌。目前名下有三个国产品牌,一皮鞋,一皮包,还有其它各种皮具。
没想到叶岚居然给拉了这么个人来。
她不禁有点儿忐忑,这样人家的女婿不知又是什么背景?
只要拿下这个机会,不拘赚钱与否,起码明仁酒店的事情对她就再无负面影响。苏小鼎也算是在平城的婚庆界立起来一块招牌,更有底气去接触其它高端婚庆客户了。
苏小鼎想得热血沸腾,干活儿更加起劲了。她半夜没睡得着,干脆爬起来拖地。
苏建忠夜尿,见她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眼睛,有点虚弱道,“乖女,你咋啦?是不是今儿被楚朝阳那王八蛋刺激了?我给你讲,那种畜生没什么好的,根本不值得你惦记。你要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把你其它师兄弟都叫回来,咱们去揍他出气——”
苏小鼎冲自家老爹笑一笑,“爸,你说啥呢?楚朝阳也算是个人?也值当脏了手?”
当然不值得动手,她会把他踩得死死的,一辈子抬不起头。
次日一早,苏小鼎直接从老家出发去城东,半道上去叶岚家接她一起。
“沈姐这人挺爽快的,但也挺精明。她是主动问了你联系方式,我觉得有门,不如直接上门。”叶岚一身明黄色的连衣裙,气色好了许多。
“谢谢。”苏小鼎道谢。
“别客气,你那么帮我。”叶岚继续道,“沈姐女儿叫王娜,今年二十三岁。”
“年纪不大的呀,怎么不接班?”她好奇,“这么早就结婚了?”
“我没见过。沈姐提起她就有点儿头痛,说以前管得少,读书成绩不好。等有功夫管的时候,已经定型了。送她出去学了两年,可都混在中国城,连英语也没学会。花了几百万,浪费钱,不如叫回家来看管。现在来看,恐怕是也没怎么管得住。”
“男方呢?”
“男方姓江,不是本地的。在东南那沿海一块儿,做衣服生意。听说有意思往这边来拿地建厂,一直不是很顺利。”
苏小鼎懂了,这桩婚事恐怕是大人推动的多。
叶岚笑道,“其实沈姐特宠她女儿,对男方也并非百分之百满意。婚礼时间已经定了,也确定是在平城办。”
从这一点看,沈文丽要强势一些。
“婚礼的预算不低,竞争的公司很多。”叶岚沉吟了一下,“老实讲,沈姐其实已经接触了好几家。”
苏小鼎明白,要拿出搏命的架势了。
城东工业园,八车道大公路,两边绿化带排出去五十米,极气派敞亮。
沈文丽的厂房在工业园最里面,一大片连起来,近百亩地。婚礼定在其中一个空置的厂房里,需要布置一番,起码能接待上千人的那种。
苏小鼎看着近十米高的钢架,再看看几乎一眼望不到头的水泥平地,倒抽一口凉气。
这婚得结多少钱呢?
“沈姐就这一个独生的女儿,大事上绝对不会亏待的。”叶岚道。
不,那不是苏小鼎的担忧。她自家实力自家清楚,干点几千几万几十万的活儿没问题,但这样大场面最少都是百万起步。
她沉吟着,顺着厂房的墙根往里面走,远远便见三四个人对着空中指点。
“那边白色套装的就是沈姐,旁边的应该是负责酒席、酒水和其它事情的。走吧,咱们过去——”
苏小鼎拉了拉衣服,挺直了胸脯就要过去。可她看见了什么?
方骏?
那王八蛋为什么会在这儿?又为什么一副和沈文丽很熟悉的样子?
脚步,就有些沉重了。
“怎么了?”叶岚感觉到她的异样。
她只好老老实实道,“方骏也在,明仁那个新副总。”
最重要的是,她为了几万块钱,刚涮了人家一把。结果平城果然小,山水转一转,又见面了。
叶岚定睛一看,以为她担忧方骏捣乱,道,“别太担心,沈姐理解的。”
不,她们说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苏小鼎内心焦躁,略有点慌张。结果人还没彻底冷静下来,方骏似乎已经看到她了。他低头对沈文丽说了什么,便独自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笑,眼睛里面的刀子却已经开始闪耀寒光,特别是有点儿勾起的嘴角似乎在说,你也有今天?
苏小鼎头皮发麻,觉得这样见客户可能要糟糕。她强行镇定,道,“叶岚,沈总这会儿忙。我先转一下厂房周边,有个大概的印象。大约一刻钟的样子,可能也要和方骏单独聊聊——”
叶岚见她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水,晓得她可能有不方便之处,“去吧。”
几乎逃命一般,苏小鼎刻意降低了速度走出厂房。可一出门,她脚下就跟装了风火轮一般,全速离开,直到走到一根大钢柱旁边。
略等了不到一分钟,身后果然响起脚步声。苏小鼎转身,对上方骏的眼睛。
她暗暗咬牙,往左边一步,那人也跟着左;她往右边,那人也跟着右。
贱人。
她眯了眯眼睛,而方骏满脸闲适,好整以暇。
猫抓老鼠,不过如此。
“巧得很啊。”他开口了,嗓子里面压的不知道是火气还是喜悦。
苏小鼎只好干巴巴道,“巧。”
“这么巧,你跑什么呢?”他走近一步。
她往后退一步,“你误会了,我出来转转。”
“不是跑?”他挑眉。
她干笑两声,有什么可跑的?
方骏伸手抹了一下她额头,有点潮的汗,带着她身上的味道。他笑了,“没跑的话,汗哪儿来的?还是吓的?怕什么呢?”
苏小鼎再干笑一声,心里叫苦,怕你爷坏了生意呗。
拉黑他是一时义愤,再加上想试试他的好坏。结果显而易见,方骏这人确实不咋样。可也不知道为啥,当面见了总有点儿心虚。一定是因为太重视这单生意了。她吞了吞口水,强行给自己抹光道,“哪儿能呢?咱们有交情,这不刚合作一回帮你抓出酒店的蛀虫——”
“交情?”方骏又上前一步,几乎要贴着她了。可她后面是支钢柱,再无可退之地。他似乎对这环境很满意,低头对上她眼睛,“你是不是忘了点事?”
苏小鼎眨眼,什么?
方骏伸出食指,点了点红润的唇。
两人无语,暧昧流转。
她佯做不知,“你说什么?”
方骏沉默地看着她,似乎在研究她的瞳纹,想扒开看看里面有没有心虚。可惜没有,理直气壮,毫无愧疚。
她说,“不好意思啊,我这人酒品不好,喝醉了后干的啥都全不记得了。要我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道歉,真是对不住——”
为了钱,她也是拼了;一切遗忘的,都推酒身上去了。她也笃定了,在别人的地盘上,方骏应该还是要脸的。
方骏并非听任她胡说八道之辈,他只笑一笑,直接按着她肩膀推到钢柱上,狠狠咬住那可恶的双唇。
“忘了?正好啊,我帮你记起来。”
苏小鼎了个大艹,光天化日之下,方骏真敢不要脸。
作者有话要说:入v三章,祝大家愉快。开v送小红包,请大家在本章下留言,十个字以上,打2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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