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鼎回病房, 苏建忠已经睡着了。她去医生办公室, 值班医生并没找她,便知道是方骏耍的小手段。
也不生气,脑子反而彻底清醒了。
人苏家菜自己内部崩塌了,她一个外人去凑什么热闹呢?
她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儿, 走廊上溜达了一圈。
这个点儿,应该回家去收拾点东西,给老头子准备明天换洗的衣裳。
苏小鼎筹谋着要回家,便往外走, 却见方骏从走廊口走进来。一身阴风,满脸寒霜,原本藏在眼睛里的刀子已经锋芒毕露了。
她心里噔了一下,本能地觉得不妙。不管怎么说,她明面上还是他的女朋友。
果然,他死盯着她看,走进了后一声也不吭, 但直接拽着她往旁边去。
幸好社区医院平时人少, 更不用说现在夜晚, 来往的人更少了。
苏小鼎感受得到他完全的怒意, 想为自己解释一下。
可惜方骏已经被怒火和嫉妒冲昏了头,直接上了刺刀。
“苏小鼎。”他一字一字道, “楚朝阳已经结婚了,他老婆是苏小蘸。苏小蘸是你堂姐,你现在应该叫他堂姐夫。”
很简单浅显的事实, 苏小鼎用不着他提醒。她点头,“我知道。”
“知道?你知道什么?”他吊起眉毛,“你要真知道,会听他跟你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苏家菜缺钱,要度过难关,岳父不帮忙,怕老婆跟着吃苦一定要离婚。然后呢?你就是冤大头?他破产了,还冤你跟他在一起?”
这话说得有点难听了,苏小鼎冷脸道,“那只是他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方骏摆明了不相信,整个人都要气疯了。如果不是在里面等得够久,如果不是确定老爷子睡着了,如果不是担心她出去找——。
他明明就看见了,她脸上的动摇。是的,当楚朝阳说出招牌还给她的时候,她眼睛里的神采谁也骗不了。不仅方骏看见了,楚朝阳也看见了。方骏看着楚朝阳闪烁的目光,意识到无论怎么努力,也抵不住他的一句谎言,内心的挫败感难以言喻。
“如果不是我打断,你现在已经点头了吧?”方骏捏着她肩膀,“我知道那块招牌原来是你爸爸的,但它就重要到你不顾一切了?楚朝阳那人的恶劣,不用我重复?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一直——”
一直没忘记过他?
苏小鼎被一通叫得耳膜震颤,她本就对自己的动摇愧疚,没准备在这事上狡辩,便强忍着不舒服对方骏道,“你稍微冷静一点。”
“冷静?”方骏笑一下,“女朋友被有妇之夫引诱,我不收拾他很客气了。”
“我说过,那只是他一厢情愿——”
“我说了,不是一厢情愿。”方骏仔细看她的眼睛,里面有后悔、犹豫和心虚,唯独没有对他的抱歉。他道,“如果是一厢情愿,你为什么让他离婚?”
苏小鼎怔住了,看着他冷冰冰的脸,他为什么会知道?
“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短信发给楚朝阳,被苏小蘸看见了。苏小蘸才去找你,找你没成功后来找我。一开始,我觉得没头没尾的短信有问题,也不想被莫名其妙的女人挑拨,没信过。可是,咱们在一起时间也不短了吧?楚朝阳的事你没提过,苏家菜那招牌的事你也没提过。之前故意为了向岚跟我闹,现在他还能当着我面问你要不要继续和他在一起?苏小鼎,你当我死人啊?还是你把我当成什么恶贯满盈的人,虚情假意,卧薪尝胆,想尽办法对付我?”
“他楚朝阳白眼狼一个,骗了苏家招牌,还骗了你。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又被他——”
苏小鼎被骂得浑身冰凉,全身发抖。对自己的厌弃,对楚朝阳的恨,连带着对方骏的怨气一起爆发了。她本又累又渴,压抑积累到最高点。憋了近三个月的气,从脚底板涌上天灵盖。
她不等他说过更过份的话来,反唇相讥,“方骏,你比他也好不了哪儿去。”
方骏闭嘴了,异样地看着她。
“一个是白眼狼忘恩负义,一个毒蛇吃人不吐骨头,一丘之貉,谁也不比谁高贵。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你少教训我。”她有点豁出去了,心里飞快地盘算。
王娜的婚庆布置到尾声,基本材料都已经差不多就位,这时候得罪他也无所谓了。最多不过尾款有困难,但只要有了这单样板案例,还愁没后续生意?
“我是毒蛇?”方骏气得两眼发黑,“你居然拿我和楚朝阳比?”
“那已经是客气了。”反正也是说了开始,苏小鼎就全抖落出来,“明面上公正周到,私下让人坏我生意,是谁?一边主动找我,占我便宜,一边暗地用这种手段对付我。这又算什么?我能说真是太荣幸了吗?方骏,你敢摸着胸口说没故意打压我?楚朝阳那再是白眼狼,光明正大了;可是你呢——”
说起自己的软弱,苏小鼎便痛恨起来。她瞪着他,“你到底喜欢我哪里?脸还是声音?我全改了行不行?”
方骏气得发抖,眼前一片漆黑。他早知有误会,可现实偏偏那么巧,在他要澄清之前毁了一切。他道,“苏小鼎,你对我有那么多怀疑,为什么不敢亲口问一声?”
“对啊,我怂啊。你既是明仁的副总,还是方家的小儿子,又跟沈文丽算半个亲戚。我苏小鼎能把你怎么样?还得感谢你,起码你给我选了做女朋友的机会,是不是?可一想起你怎么对我,恶心得半夜都睡不着。现在我也是想开了,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你这个人,不耐烦和你演戏,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想分手?”他冷静得近乎于恐怖。
“对。分手。”
“门都没有。”方骏道,“我确实喜欢你,你的脸,你的声音,包括你对我虚情假意的样子都喜欢。你说你改,那你能改了不喜欢我,变成喜欢吗?你几个生意被黄的事情,本来准备吃完晚饭和你聊,谁知道被现在这事耽误了?不是我做的,我方骏没那么龌龊。”
“那是谁?”苏小鼎针锋相对,“除了你还有谁?”
秦海的名字已经喷到方骏嘴边,可他没有证据。他艰难道,“我怀疑是秦海,正在找证据。”
苏小鼎讽刺地哈了一声,摆明了不相信。
他一字一顿道,“苏小鼎,你有没有良心?就算我一开始稍微挡了一下你的保证金,可那不是酒店的正规流程?后来对你怎么样,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提起这个,苏小鼎更恼火了。
“良心是什么?能吃吗?还是能当钱用?我要有良心,还能让你占那么多便宜?我要有良心,你就不会有任何机会。正是因为我没良心,把它去喂狗了,才和你鬼混。要不这样,能当你什么狗屁女朋友?方骏,你可笑不可笑——”
方骏受不了苏小鼎尖刻的言语,更直观地感受到她的自毁倾向。她痛恨自己过去的天真和懦弱,更痛恨道德感给她的束缚,因此很干脆地抛弃了一切。她说自己没良心,说自己虚情假意,只想证明和他在一起是迫不得已。
如果过去是一尊完美无瑕的白玉雕像,她只想故意将它砸得粉碎。
“苏小鼎,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深深看她一眼,失望又痛苦。
苏小鼎还有一大堆的话要说,可全落在空气中。她眼睁睁看着那修长的男影,消失在医院冷漠的白炽灯灯光里。
余音缭缭,静夜寂寞。
她呆呆地站在灯下,不知该如何反应。
以前?什么时候的以前?三个月还是四个月?
良久,传来街上隐约的小摊贩叫卖声,有人吃烧烤喝酒划拳的声音,甚至还有小夫妻吵架的声音。
一个啤酒瓶不知被谁砸出去,落在水泥地上四碎。
“半夜三更,吵什么?嚎丧吗?”
苏小鼎整个人惊醒,摸了摸额头。她这是怎么了?忍了那么久,憋了那么久,怎么突然全崩了?
是楚朝阳的诱惑太大?还是方骏的嫌弃过于猛烈,她——
不不不,和方骏没关系,她只是承受不住了。
苏小鼎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强忍着伤心步行回家,开门收拾了一些东西带去医院。苏建忠的洗漱用品,换洗衣服,领钱包,社保卡,身份证等等。
她再回到医院,医生又查了一次房。这次苏建忠半睡半醒,见她回来迷糊道,“你回去睡吧,我没事。”
“你睡,我马上回去。”她应付了一声。
苏建忠便放心了,昏昏沉沉又睡过去。
苏小鼎帮他盖被子,关灯,出病房。
她在走廊座椅上坐了会儿,可人一旦停下来就会胡思乱想。方骏的指责无端端又冒了出来,对楚朝阳的恨,对她的不满,对她优柔寡断的嫌弃,甚至他离开时候深切的哀痛。
怎么就突然这样了?
她用力甩甩头,想将方骏驱逐出去,可秦海又冒了出来。
方骏说是秦海,虽然没有证据。
苏小鼎想否认的,其实心里已经百分之百相信了。
如果真的是秦海,难道从一开始就冤枉了方骏?
想到此,苏小鼎更是坐立难安。她脸红了又白,额头上的汗水出了一层又一层,甚至背上的贴身衣服都湿透了。她摸出手机,反复好几次想去拨方骏的号。可是拨通了说什么?对不起?道歉?问题是为什么要道歉?她确实没证据证明是他干的,可他也无法证明是秦海?
苏小鼎烦恼地丢开手机,用力抓了抓头发,整个人几乎要疯掉了。
长夜无声,灯管偶尔爆出一声。
苏小鼎想得头痛欲裂,不断安慰自己,等天亮就好了。明天一早,她马上联系叶岚,去找秦海,一定会翻个水落石出。不管是和方骏撕破脸,还是和秦海两败俱伤,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她做下决定,眯眼想要休息会儿,但方骏纷乱的脸不断冒出来。
她无法,只好打开手机,打发长夜。
本能地,点开了经常上的那个论坛。
因为偶尔分享一些婚礼中的趣事,她最近的热度不错,很多问题都在邀请她回答。
她一个个点开,找了一个热度最高的。
“被异性追求印象最深刻的事件,对方现在过得怎么样?”
苏小鼎定定地看着这标题,机械地一行行地看下去。很欢乐的话题,参与的人很多,或者抖机灵,或者走真情路线,但共通点很一致,几乎所有人都在回忆少年岁月。
可是,她的初恋一片惨绿,没什么好回忆的。之前也认识过几位男士,但全都是互相看不对眼的无头公案,更没什么可说的;至于方骏——
苏小鼎闭闭眼,这算不上什么有趣,几乎可以算灾难了。负能量太重的回答,不讨读者喜欢,也不符合她在这个“人间万态”id下建的欢快人设。
她很认真地想,从大脑深处翻出了一点很模糊的记忆来。
“十年前,有个富二代在我爸的后厨房体验生活。他开了辆超跑,让我上车,想泡我。我赏了他一个白眼,转身坐上真爱的自行车。十年后,我已经想不起他叫啥名了,但老天爷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绝逼蹬了自行车对他说,帮我开车门。”
她检查了几遍错字,改了改修辞,准备按发送键。可手却逐渐地抖起来,越抖越厉害,几乎连手都握不住了。
十年前,有个少年拉开和他不太相配的超跑车门,既渴望又恐慌地问,“苏小鼎,要不要坐我车出去玩?”
那少年的脸被岁月逐渐模糊,可那双黑眼睛却在时光里清晰起来,最终变成了方骏愤怒的样子。
“苏小鼎,我是谁?”他漆黑地眼睛看着她,带着一些期待。
“苏小鼎,会骑自行车吗?”他跨在车上,对着她笑,还有些戏虐。
“对啊,我就是和自行车死磕上了。”他直面她的奚落。
“苏小鼎,我们的问题可不是上一次床就能解决的。”
“新组建厨房团队,正在调整菜单。金舌头,帮忙试菜。”他亲手做了,一个个凉滋滋的酒酿点心送她面前。
“苏小鼎,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苏小鼎一夜未睡,早七点轮值医生开始交班,她叫醒苏建忠。
苏建忠让她赶紧走,自己今天再观察一下,医生说没问题后也会回家。
她交待他好好吃饭,多休息,另外那个苏家的事情别管了。苏建忠表示同意,一定不让乖女操心。
苏小鼎还是不太放心,警告说自己会两个小时打一次电话查勤。
苏建忠无法,只好发誓。
苏小鼎满意地离开医院,走到车面前的时候却有些犹豫。她太累了,这样开车进城无异于自杀。老头子还靠着她呢,得爱惜生命。
于是,叫了一个网约车。
一路上发手机短信,嘱咐吴悠和钱惠文盯着婚宴现场的事情。同时,也给王娜发了进度报告,请她放心,如果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联系云云。
出租车直接开到秦海的办公室楼下。
叶岚筹备婚礼的时候,带她来过这边一两次,请她帮忙收拾办公室。
秦海的办公室在三层,单独的一个大间。他几乎每天早晨会来一趟公司,处理头一天的待签文件和当天的紧急事务。
苏小鼎要做的,就是在公司门口等他。
面临突如其来的意外,再好的演员也无法掩饰瞬间的真实反应。
她要的,就是亲眼目睹那个瞬间。
秦海公司八点开门,陆续有人上班,大多数都只是好奇地看她一眼。她站在走廊口,能清晰地看到电梯门开合。近八点半,电梯门开,秦海的声音传出来。
他一手举着电话再说什么,一手拎着公文包,脸上有些不耐烦的神情。
苏小鼎深吸一口气,昂头直接走过去挡住他的路。他往左,她也往左;他往右,她也往右。秦海终于抬头,对电话那边的人说了稍等;同时,他认出了苏小鼎,眼珠子转了一下,显然分了一半的注意力来。
她不等他开口,高声道,“秦海,我南园酒店的生意,是你让人去坏了的吧?”
秦海极力想要控制表情,但是眼睛却显出一点冷意和嘲讽来。他的皮肤和肌肉脱了层,很艰难地挤出一个似乎怔住的表情。
苏小鼎心里有数了,但继续道,“北城农家乐那一场,也是你交待打电话给那位婆婆的,对不对?”
秦海抿了一下唇,似乎想说点什么。
她又道,“一个大男人,背后暗戳戳阴人,不羞啊?”
秦海终于怒了,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一大早发病了吧?”
“是不是,你心里有数。”苏小鼎有点恶意地笑起来,“怪不得其它生意都出事,王娜这一桩却没问题。你还真是分得清楚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秦海,我真瞧不起你。”
秦海脸色发青,一把拨开苏小鼎,冲公司里面叫道,“打电话给物管,叫保安上来。这儿有个闹事的——”
苏小鼎冷笑,“不用忙了。我心里有数,告辞。”
苏小鼎转身离开,未免等电梯阻拦气势,从消防楼梯小跑下去。
她一路憋得要爆炸,既懊恼又慌张。
她下楼,站着喘了一会儿气,摸出手机找到方骏的号码。
自从昨天晚上吵开了后,他没来电话也没发短信。往常他在联络上表现得不是很黏糊,但每天早晨肯定会有一个问安的短信。可现在,一片空白。
怎么办?是不是该去道个歉?
她咬唇,看着那串号码发呆。
确实应该道个歉。可是,他是不是也要为自己的仗势欺人道歉?
不,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王娜那边——
苏小鼎立刻啐了自己一口,方骏不是那种背后搞鬼的人,怎么能胡思乱想他去王娜那儿捣乱?
苏小鼎足足迟疑了一刻钟,最终还是将电话拨了过去。
响一声,盲音。
她有点儿疑惑,第二次拨过去。
响一声,盲音。
她抬头看看天,秋高气爽,两朵白云一样飘在湛蓝的天空之下。
她耐着性子,拨了第三次。
依然响一声,盲音。
b,被拉黑了。
虽然苏小鼎自己也干过拉黑这样的事情,但被别人以同样的方式弄一回,心里却非常不是滋味。
她只不过是没认出他来,只不过对他有点小小的误会,其实在两人交往这段时间里,大部分时候她还是欣赏他的。
她看了一会儿屏幕,用力甩甩头,这都是在想的什么啊。
宋文茂以前常说人在河边走,苏小鼎刚开始听的时候并不相信。他也不纠正她,不和她浪费口舌,只是交了一些小事给她处理,譬如年节上送点儿小礼物出去,重要的客户生日送些小红包过去。刚开始,这种事情对她极其艰难,她得做许多的心理建设才能迈出那一步。
后来,她脸皮变厚了,也习以为常了,甚至能用中国人的传统人情文化来开解自己。
宋文茂才道,这就是在河边走的人湿了脚。所以,千万别和自己死磕,也别跟这个社会死磕。
她被现实教做人,也熄了那些固执,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面对方骏的为难,路天平劝说她跪服,她心里有些不忿,但其实也照做了。她一边安慰自己,都是被迫的,可一边也享受了方骏提供给她的便利。
可谁也没想过,她是虚情,他是真心。
他明知她的虚伪,却还愿意真心相待;她试探地引诱他好几次,他纵然动摇,但还是拒绝了;对于她的妥协,他甚至有隐约的失望,不愿看到她的改变。
苏小鼎眨了眨眼睛,十分酸胀难受。这些年来,她努力勉强自己,抹平那些棱角去迎合别人,憋屈和委屈全部往肚子里咽,甚至不敢想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的羞愧到达了顶点,再拨不出去第四个电话。
吴悠来了电话,说软饰部分的材料已经到了,工人师傅在验货。钱惠文那边已经和鲜花和甜品的人定好了货期和服务时间,路天平也空出档期来了。摄影那边甚至上了摇臂,跟妆的因为这次阵仗太大,特别去找了个名师来。
苏小鼎一边听一边点头,直到吴悠说宋师傅也去现场看了,还带了一个很年轻帅气的设计师。小姑娘问她今天会不会去现场,如果要去的话,就让宋师傅等一等。
她道,“上午肯定去不了了,要去都得很下午了。”
吴悠表示明白,会恭恭敬敬把宋师傅送走的。
苏小鼎挂了电话,叫了一个出租车,去明仁酒店。
营销部,还是那个前台小妹子,很热情地招呼她。她问,方骏,方副总在吗?
小妹子摇头,“没来。好几天之前就打电话说了,要休假一段时间。”
她有点儿失望,还是离开了。
电话打不通,明仁酒店没人,想来想去只能去南山会所了。
苏小鼎有点后悔,早知道就自己开车好了,这打着车满城乱转,已经花出去好多打车钱了。
可等网约车到了南山会所门口,会所的前台同样告诉她,老板昨儿晚上就没回来。
没回来?
苏小鼎又头痛了,她对方骏可以说近乎于一无所知,明仁和南山都不在的话,难道去渔了。
她拜托前台帮忙联系问一问,前台很抱歉道,“老板平时不让联系他私人号。”
苏小鼎略有点绝望,绞尽脑汁,这才想起沈川和向垣来。
向垣和沈川脾性不同,向垣看起来更难对付些,沈川直爽利落好打交道。她想了想,给王娜发了个短信,说有点事儿想找沈川问一问,请她给个联系方式。
王娜也是挺八卦的人,头几乎从手机里伸出来问,你找我表哥什么事?
苏小鼎也不好说和方骏闹别扭了,只说一些关于苏家菜火灾的。一听是这个,王娜就没兴趣了,很干脆地把电话发过来了。
她拿着沈川的号,苦苦思索该怎么开场白。
你好,我是方骏的女朋友苏小鼎。不妥当——
想到这儿,苏小鼎难免又回忆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沈川和向垣听见她说认识个把月时候,那意味深长的笑。
她暗骂了一声,难道那两男人也晓得她和方骏十年前的瓜葛?
算了,也别联系沈川了。
苏小鼎从南山会所,一直纠结到进城回店。
等到中午的时候,方骏依然没有任何消息,她确实坐不住了。
算了,丢脸就丢脸吧,跟方骏比起来,她现在承受的根本微不足道。
苏小鼎做好了心理建设,终于输入沈川的号。
她一手按住狂跳的心脏,直到沈川粗犷的声音传过来,“谁呀?”
“你好。”她道,“我是苏小鼎,方骏的…朋友。”
中间含糊了一下,省略了女字。
沈川拉长声音哦了一声,突然有点奇怪的腔调道,“是苏妹子啊。找我什么事?”
苏小鼎赤红了脸,顿了几秒钟才小声道,“我想问方骏有没有在你那边,他电话一直打不通。”
对面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似乎是在憋笑,又似乎在骂人。苏小鼎全身皮子发痒,无数的蚂蚁从脚背上一直爬到后脊背的感觉。她强忍着羞,道,“明仁那边不在,南山那儿也没人。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我只能找你。拜托你帮帮忙,能不能联系一下。”
“最好的朋友啊?”沈川的声音更怪了,还特地大声道,“你是说你去明仁和南山都找过了?啊,妹子,你这就有点不对了。”
苏小鼎心提得高高的,准备接受他朋友的奚落。
“肯定是方骏和你闹别扭了对不对?还敢不接电话?我告儿你,你一定不能放任这种行为,一定要一次把他收拾够了。别找,怎么能让女孩子去找他?你就在家里好好呆着,看谁最后熬不住。”
苏小鼎有点儿呆住,他这不是在说反话,放嘲讽吧?
沈川当然不是放嘲讽,只不过教一句实话而已。
他昨儿下班,回到家已经半夜十一点。洗澡睡觉,正要进入梦乡的时候,家门被敲得山响。
方骏满身酒气,还拎了两件啤酒来,对他只有三个字,“陪我喝。”
他两眼赤红,一副要和人干仗的样子,明显失恋了。
沈川二话不说,把人弄进门,然后又去点了烧烤外卖。
方骏也不多话,吃肉,喝酒,然后眼睛盯着手机上那串数字各种咬牙切齿。
沈川开解道,“女人嘛,就那么回事。你真别和一盘子死磕,转头看看周围那些鲜美的花儿朵儿。”
“闭嘴。”他还骂人。
沈川故意又道,“那你说说,她到底哪儿让你喜欢了?我觉得吧,只能算普通漂亮,对不对?”
“闭嘴。”他又骂人。
“长相普通,性格一般,最不好的是记性。哎,怎么能把一个人忘得那么彻底呢?真是太好奇了,想采访采访她。”沈川嘴贱,“我说,你们闹什么别扭了?”
方骏一口气喝了半罐酒,干脆把那碍眼的号拖黑名单里去了。
沈川劝解,“谈恋爱闹别扭多正常,拉黑这种行为就很不好了。你一个大男人,何必和一个女人计较?人姑娘其实挺爽利的,你有啥委屈你说嘛。”
“沈川,闭嘴。”方骏还能记得沈川的名字。
沈川看他阴沉着脸喝酒的样子,晓得是真伤心了。他也不多废话,反正明儿也没啥重要的工作,边陪着死命喝。两个人干掉了一件后,方骏好歹保住了最后的理智。他有些迷迷糊糊道,“我不能喝醉了。”
沈川见他意识还在,也不劝酒了,去弄醒酒汤给他喝。方骏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对着手机不知算什么东西,嘴巴里一连串的数字出来。半晌,他抬头问他,“你有多少钱?”
一个穷警察,能有多少钱?
“你要干啥?”他问。
方骏冷冷一笑,“楚朝阳那王八蛋,老子不揪出他尾巴来,不姓方。”
“咋啦?”
咋啦?居然敢用苏家菜招牌这样的胡萝卜去钓苏小鼎。
他没吭声,心里已经被狠狠扎了好几刀。他道,“我上次说把苏家菜招牌弄过来那事,你和向垣聊过了,是不?巧得很,苏建民现在打主意要卖。你们帮我筹点钱,我有用。还有,你不是有熟悉的私家侦探吗?给我介绍一个。”
“筹钱可以,私家侦探——”
“我觉得楚朝阳有问题。”方骏眼睛红得滴血。
楚朝阳这名字,沈川熟。十年前,方骏嘴巴嘀嘀咕咕的,除了苏小鼎外就是楚朝阳,简直将之视为此生最大情敌。
十年后,还是跟这人过不去。
沈川也不问为什么,很利落地翻出来几个电话号码给他。
他收了,说自己再坐会儿,让沈川去睡。
沈川道,“你把妹子电话拉黑了,人要找不到你怎么办?大男人别赌气干这种事。大度点儿——”
方骏闷闷道,“她才不会找我。我这样只是自己心里舒服点儿,你别管。”
沈川便不多话,自去睡觉。半夜不放心起来看,却见那小子站在窗户边不知道跟什么人打电话,精神头旺得很。他骂了一声,要死啊,还不睡。不就是失恋吗?纠结个屁!
骂完,他又回房间睡觉去了。
晨起,方骏已经在厨房里捣鼓了。去早市买的水面,酸菜肉丝汤头也已经备好,只等他起床下面。
沈川看看时间,打了个哈欠,道,“你今天准备干嘛?”
方骏没回答,拿大海碗出来分汤头。
“你要没事,中午我带你去找小鼎妹子。有啥误会咱们当面说清楚——”
“吃几两?”方骏问。
沈川见他那死猪的样子,开口道,“三两。”
面条煮好,方骏给他盛了满满一海碗,道,“我最近都会很忙。”
“我就知会你一声,苏家菜那火灾,可能有点问题。”沈川接了面,头也不抬地说。
方骏抬头看着他,他道,“有疑似起火点,其它我就不多说了。”
方骏点头,谢了一声,若有所思。
沈川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一连串的陌生号。他觉得应是推销电话或者不熟的人,随口按了公放接听。
有点沙哑的女声传出来,方骏几乎是立刻就僵住了。
沈川咬着面,故意问,“谁呀?”
“你好,我是苏小鼎,方骏的…朋友。”苏小鼎声音,带着许多疲惫。
方骏整个人一动不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川给了他一肘子,开始问话起来。他承认就是特别恶心方骏的,连连指点苏小鼎该如何如何,甚至在方骏回神想抢手机的时候,大声喊道,“你就在家好好呆着,看谁熬不住。”
方骏终于抢下手机,按了挂断键,横眉绿眼地瞪着沈川。
沈川吸了吸鼻子,嫌弃道,“看看人家妹子多爽气,主动打电话找你。一大早折腾了平城一圈,可不像你这死样子。”
“哈,居然要妹子全城找,你真出息了。”
方骏听得更难受了,半晌道,“她这是怕我找娜妞儿捣乱,让她没办法收尾款。这女人——”
这女人,冷心冷肺,脸上戴了不知道多少张的面具。
沈川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喝一口面汤问,“那你打定主意要分手了?”
方骏立刻道,“怎么可能?”
沈川冷笑一声,口是心非的货。
苏小鼎挂了沈川的电话,略有点失望。她没时间休息,拖着疲倦的身体去婚庆现场。中间楚朝阳来了个电话,她直接按断。楚朝阳便发短信,询问她苏建国身体情况如何。
她想了想,回了一条长短信。
“楚朝阳,苏家菜火灾,我无法安慰你,只能请你节哀。关于苏小蘸,苏家菜和你的一切,我不想介入也帮不上任何忙。请你约束好你的家人,不要打扰我父亲和我,我们需要安静的生活。对苏家菜和你,我没有多余的想法,请你也不要误会。之前我发短信向你陈述工作辛苦,方骏不好打交道,只是没撑住。请原谅我一时的软弱,如果引起你的误会,我道歉。从很久以前开始,你就是你,我就是我;从今天开始到以后我活着的每一天,咱们再无瓜葛。”
她看了几遍后,很坚定地发了出去。看到信息已送达,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短信发出去,楚朝阳半晌没回。
她已经顾不得他有什么想法,只想理清目前的生活。
妥协得太久,是时候重新把原本的自己捡起来了。
出租车开至半程,苏小蘸来电话。她挂断,拉黑;小婶又来电话,她依然拉黑。
同时,她给苏建忠打了个电话。
老头子已经完全恢复,出院了。她慎重地告知他,“离苏建民远点,如果苏小蘸和她妈来敲门,不准开门。家里要是呆不住,你来我这边,咱们住酒店去。”
苏建忠一路好好好,表示自己明白了。
苏小鼎到了婚庆现场,王娜已经满脸沉醉地看师傅们挂软饰了。她见她来,抱着她一阵猛跳,感谢她把破烂厂房搞得这么漂亮。
她有些无力,应该感谢的是王娜的金主妈妈才对。
吴悠跑上来,也很兴奋地说,“宋师傅带了一个超级大帅哥过来,他看了咱们的图纸和现场,说空间设计得超级漂亮。”
“苏姐,你好厉害哦。”她羡慕道。
“什么帅哥?”苏小鼎好奇。宋文茂来看看正常,但是没打招呼就带人来,搞什么呢?
“好像是姓庄。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在旁边听,说什么设计比赛的——”
苏小鼎点点头,和她们聊了一会。终究心不在焉,再加上身体顶不住了,只好离开。
可是,这个点儿还是不能回去睡,得回郊区老家看着老头子。’
她叹了口气,这时候要有个人帮忙就好了。
方骏的脸,无可避免地又跳了出来。
她立刻摇头,不行,不能这么卑鄙。她已经很对不起方骏了,怎么还能想着占他便宜?
苏小鼎有气无力地站在家门口,摸了好几次才找出钥匙。可老头子没在家,房间里僻静一片,饭桌上放了几包药。她心头鬼火冒,怎么全都不听话?
她冷着脸打电话,手机在客厅电视柜上响起来。
老头子出门居然不带手机?
她暗骂了几声,认命地出去找。
幸好刚出门就遇上了右边的邻居大婶,很好心地说,“你爸又去下棋了。”
还真是!
老头子和几个老朋友下棋,多有争吵,经常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然他刚血压爆表,又去?是嫌命太长了?
苏小鼎脚下生了风,一溜烟往榕树下跑。
远远地见了一圈人,挤进去,没老头子的影子。
“叔,我爸呢?”她着急地问。
下棋的老头儿抬头,“刚好像遇见一个什么熟人,一起走了。往那头,小公园那边。”
苏小鼎道谢,又一路追过去。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她家这个宝贝的时候确实有,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操心的。
追出去好几百米,终于看见苏建忠的背影。他两手背在身后,侧身和人说着什么。那人站在公园的树荫下面,有点被挡住了。她偏头去看,一个修长的男影逐渐出现,赫然是方骏。他对老头子笑着,仿佛昨日的芥蒂一点也不存在。
她脚步一点点放慢,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甚至能听见心跳的声音。她吞了吞口水,张口小声道,“爸——”
方骏抬眼,双目间血丝纵横。
她的心抖了一下,顿时哽住。
老头子转头,冲着她那样的笑。他看看方骏,再看看她,两人都一副很不自在的样子。
他皱眉,只觉得有问题,想了想后摆摆手走开道,“你们年轻人玩,我溜溜弯。”
苏小鼎不敢注视方骏,只好将视线放在父亲的背上。
方骏却一步步走近,声音极暗沉,“现在连看都不看我了?”
她额头冒出点点虚汗,头有点发晕,强行站住了。她转头,看着他尖尖的下巴。
现在,就要道歉吗?他看起来还是很生气,而且他找苏建忠干嘛?
苏小鼎伸手想擦汗,又觉得这样显得有点怂,当场刚住了。
特别是,方骏逐渐靠近,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混杂了酒香气的薄荷味儿。
他那样看着她,她在慌张之外还有心虚。甚至,他伸出来的手也让她默默抖了一下。
方骏手搭在她肩膀上,刚开始用力,后面却逐渐轻下来。
汗水从苏小鼎的额角下来,擦过唇角,有点咸。
方骏见她如此,苦笑一声后,道,“苏小鼎——”
她应了一声,眼神游移,努力想着该怎么说抱歉的措辞。
沉默蔓延。
她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
“对不起。”方骏却先开了口。
苏小鼎吃惊地抬头,对上一双痛苦无所遁形的眼睛。
“你昨天晚上说得没错,我之前的做法太卑鄙,没考虑到你所处的位置和心情,给你很大的压力。我很抱歉,不应该用自私的方式。”
他又道,“我道歉,你骂我骂得很对。我当时只想得到你,和你在一起,一点也无法忍受你对我视而不见。我的意思是,开头虽然不算是你情我愿,但我对你是真心的。我可以道歉,你可以恨我埋怨我,但能不能别分手——”
苏小鼎有点紧张地张了张口。半晌,她听见自己用嘶哑的声音喊了一句,“马儿?”
方骏的懊恼,后悔和痛苦,在一瞬间转成了不可置信。
她看见他的眼睛里冒出一团火光,照亮了他整张脸。
他沉默良久,终于道,“你想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不太喜欢解释塑造各种人物形象,以及他们的动机。可上一章发了后,发现有部分亲对女主的一些做法有微词,这令我确实有些迷惑。
我在塑造人物形象的时候,会展现他们的优点,对缺点也不太会避讳。
比如女主,有韧性,勤奋,目标性比较强,自己摸索社会的规则;缺点则是不太坚定,在极度想要什么的情况下会一定程度上随波逐流。她的优点让她能自力更生,自己做生意,去钻研,然后委屈自己获得成功的机会;她的缺点也让她没有在被方骏为难的第一时间冲动地去反抗。因为读者知道方骏是男主,不会为难她;可她身为剧中人,没钱没权,不会冒着失败的风险去反抗。大家看到了她的优点,但对她隐藏的缺点好像没发现,所以突然她动摇了,就感觉不太舒服了。其实她是普通人,一直在动摇,面对方骏是,面对楚朝阳当然也会。但是动摇不可怕,重要的是选择。
比如大家一致痛恨的男配,作者当然也是讨厌他的。他的缺点是善变,伪善,不折手段;然而人是具体复杂的,他能白手起家成功,阴谋诡计是一方面,还辅以了他的才能,勤奋和钻研。只凭借一块木头牌子,能做出一个成功的企业?
比如大家喜欢的男主,作者也是喜欢他的。他的优点是诚实,忠诚,多才多艺,喜欢得十分纯粹;可他也是有缺点的,他其实并不善于易地而处考虑他人的想法,他到目前为止都只管自己怎么喜欢女主,但并不理解女主对他的惶恐和畏惧。他炽热的喜欢,并不能掩盖他给女主带去的恐惧。
最终,他们互相磨合,成为彼此喜欢的样子。
解释完这么多,我也开始觉得自己可能塑造人物太失败了。对人物的理解,应该是靠情节的推动,而不是作者的旁白。如果大部分人对人物的理解和作者要表达的不同,那一定是哪方面出了问题。要么是我对这个社会的认识,要么是我把简介里的现实向取消的缘故。
因此,我决定在简介上重新标注,现实向。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