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鼎和方骏的婚礼办在金秋十月, 正是南山红叶燃烧最漂亮之际。
整个南山会所暂停对外营业,只招待参加婚礼的亲朋。
从山脚到山腰,但凡去会所会经过的灯柱,全贴上了大红双喜字。
苏小鼎本身没什么参与感,但吴悠去协助会所的人将现场布置好后, 大呼小叫地回来说羡慕得要死。
“真的超漂亮。”小姑娘激动得脸发红, “宋师傅超厉害的。”
为了所谓的神秘感, 本次婚庆设计找的宋文茂。考虑到几户人家的交情,宋师傅只收了一个友情价。他说自己是老人家,审美和方骏妈能合得上, 跟苏小鼎肯定是有差异的。为了配合年轻人的口味,他将方案传给庄周, 请庄周帮忙最后把关了一下。
苏小鼎只晓得庄周能办论坛, 能提出美术意见,不晓得他还能把关。
宋师傅笑了很久才道,“他也是家学渊源,他老爹就是那个装大师啊。”
装大师是庄周的爹?
苏小鼎一边感觉不可思议,一边觉得自己运气好到爆炸。
基于以上种种因素, 她对自己的婚礼也升起了许多的期待。
苏小鼎把自己的满意传达给了方骏, 约着他在婚礼前专门请老母亲出门吃饭表示感谢。老人家虽然有些啰嗦多事, 但相当体贴, 一为他们省了许多事,二也切切实实考虑到他们的喜好。怎么说呢,事情永远做不到尽善尽美, 但是互相体谅的心十分难得。
老母亲见他们开心,自己也开心得不行。吃饭的当场就拍了胸脯,说她帮着方洲带大了两个儿子,现在顺利送幼儿园去了。她肯定会帮方骏也带孩子,不会溺爱,保证讲礼貌爱文明,希望他们早生多生。
方骏连结婚都还没彻底搞定,结果母亲已经开始畅想生娃了。他艰难道,生娃养娃不是简单的时间,需要从长计议。毕竟方家已经有两个孙子了,也就不用太着急了吧?
结果母亲十分痛心,“我养了两个,是儿子;你哥生两个,还是儿子。就不能来个可可爱爱的小姑娘吗?我这辈子难道就非得和你们这些臭男人打交道?”
苏小鼎想想方家一水儿的男人,也是为婆婆掬一把眼泪了。不过,她没敢把自己的同情表现出来。生娃是要生的,然而这就不能像结婚一样是可以全部甩出去的事情。
房子、装修、婚礼,一件件的事情都打理清楚,似乎只要等着正日子来临。
又出了一件意外。
鼎食餐饮名下已经开业了三间店,两间走平价路线,另有一间开设在城南的走中高端路线。近两年来,生意看起来十分红火,但因利润取得薄,过手的现钱没多少。目前方骏借着结婚的名义,从老母亲哪里哄出来一笔钱准备开第四间店,正在筹备中。
楚朝阳来了电话。
庄周第一届婚庆论坛后,方骏凭借平城电视台的报道在网络上红火了一把,又因为连续录制了两季网综,俨然成为新一代网红。名人效应加上帅哥的影响力,鼎食和十八盘发展得挺好,相对的,苏家菜就有些走霉运。
楚朝阳回归,第一时间换了一个副总,重新制定新的营销政策。然而,高端客户的流失依然无法停止,甚至口碑伴随他个人的风格也隐约坏起来。于是难免地,送更多的优惠券,网上搞更多的团购活动,堪堪保住了一部分客流。然而,已经再难回极年轻的盛况,更没办法提高利润率。
中间,那个新的副总也做了一些针对十八盘的动作。高薪挖十八盘后厨的厨师,特推和十八盘一模一样的菜单但是赠送更多的小礼物等等。
楚朝阳的财务状况一直隐在水面之下,方骏和江浩熟悉起来后,大约有聊过一些。他靠餐饮起家,中期有利润的时候通过扩张和投资开分店挪了一部分钱出去,外面房产投资和金融快钱干得还不错。近年后心思没放在苏家菜,主要靠餐饮的现金流做资金中转,重心已经转移去了高新技术类。江浩曾引荐他去投资了一个人工智能的下游产业,那边进行得还不错,但正值花钱的时候。
方骏感谢江浩慷慨直言,更晓得楚朝阳现在处于两难之中。他要么花大钱保苏家菜,也许能维持微利经营,天长日久饿不死;可这样的话就无法保证高新技术那边的后续投资,前面花出去的自然打水漂;他要么出兑苏家菜,趁它还没有烂到死的时候卖一笔好价,用这边的钱去养高新技术。
如果楚朝阳要出兑苏家菜,恐怕也是一件为难的事情。科技时代,网络传播速度无敌,楚朝阳和苏家的恩怨早就被翻了个底朝天。平城做十八盘的店家,多多少少总是能牵上迂回的关系。要么是同一个老师傅手下学过,要么是师兄弟和血亲关系,要么是姻亲偷师学艺出门单干。方骏趁着论坛的机会把自己的名片散了出去,顶着南山会所和明仁酒店的名头,再加上十八盘的几间店面,他既然瞄准了苏家菜,还真不会有本地人和他硬干。
因此,楚朝阳要么找外地客商,要么还是只有找他。
楚朝阳这个电话,方骏等了两年。
方骏没告诉苏小鼎,独自赴约。
楚朝阳见他来了,也没寒暄,直接将一叠资料递给他。
苏家菜在平城只剩下四间店,每间的营业面积均在五千平米以上,特别是总店的规模几乎算得上平城最大的。餐饮公司整体出兑,评估的库房内的存货,店面价值,保留原本管理人员等等。
他出了一个价。
方骏心里有数,默默盘算一番,楚朝阳还不算是心黑。
问题是,他没这么多钱。
楚朝阳也很干脆,“你这边要没意思,我另外找人。目前有好几家有意向的——”
方骏知道他说的那几家,在海城也是做连锁饭店的生意,并且有投资加持。据说其中一家签了对赌协议,要在几年内全国铺开三十家分店以上。寻找加盟或者自行直营都是费时的事情,直接盘成熟店面才是快且最省成本的方式。
“苏家菜的招牌?”
楚朝阳笑了笑,道,“打包出售,一笔付清。”
这t就有点难了。
方骏有点犯愁,抽烟,晓得楚朝阳是在故意挤兑自己。他道,“你给我点时间,我去筹钱。”
“半个月。”楚朝阳道,“最多只等你半个月,半个月以后没消息的话,我就换人了。”
半个月以后,恰好是方骏和苏小鼎结婚的日子。
方骏挑眉,“那时候我和小鼎结婚,你要不要来喝一杯酒?”
楚朝阳站起来,一声不吭地走了。
苏小鼎并不知方骏心里压了什么大事,只晓得他最近翻来覆去睡不着。
“你怕不是婚前恐惧症?要不要去看医生?”她建议。
方骏挥挥手,恐惧个屁啊。楚朝阳个王八蛋,这两年被他压得窝火,瞄准了他最忙的时候来捣乱。他请江浩联系了一些玩儿金融的人,多方打探,得到了一些消息。楚朝阳确实接触了好几家,已经进入谈价的阶段,只是细则没商量妥当。他虽然很眼馋苏家菜那四个店的位置和规模,但自己确实抽不出许多先进。
他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缺点小钱可以找父母兄弟撒撒娇,这种大钱却不能轻易开口。
因此,他借口出差,亲自去海城拜访了有收购意愿的两家机构。提出了合作意向,对方拿店铺和公司,而他承担回购苏家菜招牌和商标的费用。
生意人,从来都是出一想十,他这般半途冒出来要合作的,一般都被当做冤大头。
招牌的价格,远远超出了市场的行情。
不过,方骏也从对方言辞的闪烁了探知了真相。楚朝阳对外的时候,并不打算将招牌卖出。
“到底什么事情那么烦恼?”苏小鼎再一次被他翻来翻去吵醒了,烦恼地将他拽出被窝,“今天不说清楚就别睡了。”
方骏说不出来。
她白他好几眼,“马儿,你怕不是出轨了吧?”
出轨?方骏整个人傻眼,这是哪儿和哪儿?他实在无法开口说楚朝阳在结婚的时候捣乱,对着他说招牌和苏家菜公司打包出售,对着外面的收购公司却说招牌无论如何都不打包。那王八蛋根本为难他。
“老婆,你想太多了。”方骏只好硬着头皮,“我确实是有点忧郁症,太紧张了。真的,不信你摸摸我额头,全是汗水。”
苏小鼎半信半疑地伸手摸了,果然头发汗湿。她二话不说,推他去洗澡换衣服,然后又去了医院。
折腾了半宿,确实身体没有问题后,终于回家睡觉。
方骏再不敢作妖,乖乖躺着不动。
然而,苏小鼎根本没有被打发过去。方骏不是没器量的人,也不是没度量的男人,也见识过诸多场面,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婚礼就忧郁了?必然是有难以决断的事情烦扰了他,而他又不愿意让她知晓。
次日一早,苏小鼎收拾好东西去鼎食。鼎食终于有了自己的办公司,在北门店楼上租了半层。她主要找财务聊聊,借口也是现成的,因为要结婚的,出现亏空,所以关心一下下次分红的时间。
财务是个中年的阿姨,对苏小鼎相当亲热。两人去咖啡厅吃了个简餐,聊了聊最近的生意状况。苏小鼎顺口问了一句,“方骏最近没找你们麻烦吧?”
方骏平时对人和善,工作上的要求相当高。他将之前对她的那些讨厌,原封原样用在别人身上。因此,鼎食的员工,一半以上对他存在畏惧心理。
财务阿姨也是随口回答,方总最近心情好,找麻烦是没有的。不过,他专门来看了公司的财务情况,还让她去找各种贷款或者抵押的政策,看样子是要收拢一些钱。她又问,“方总是不是又有开新店的想法?第四间的钱不是差不读到位了吗?他让我暂时别动,说有其它安排。”
果然。
苏小鼎含糊说没说话,只笑了笑。
财务阿姨以为是还没定的商业机密,也就不再过问。
苏小鼎拿到财务动向,跑去明仁的营销部找前台小妹聊天。据说方总最近忙得不行了,早晨提前一个小时上班,中午出门会客,下午七八点了还不走。至于会的什么客,偶然一次听见他打电话,叫对方楚王八蛋。
楚王八蛋?
能放方骏大动肝火又姓楚的,除了楚朝阳不作它想。
苏小鼎离开明仁,摸出手机好几次。楚朝阳的号码,她依稀还记得,可这个电话该不该打出去却要画个问号了?方骏表面上笑嘻嘻,对她的占有欲其实挺强的,特别是隐藏在笑面之下的自尊心,一点也不比楚朝阳差。他不告诉她和楚朝阳又起纷争的事情,恐怕也是存着忌讳的意思。
可转念又一想,这王八蛋说什么不分你我,等事关他私心的时候,却瞒得死死的。
不给他点儿教训,说不过去了。
苏小鼎什么也没对方骏说,回了苏建忠住处一次。
苏建忠自从在十八盘任职后,似乎焕发了第二春。高血压也没什么大问题了,精神也好了。天天开着一辆小车奔波在几个店面之间。他把十八盘的菜单研究得透透的,出的哪个菜不对了,不用尝,一眼就看出来了。苏小鼎见他精神头好,在万和旁边租了个小套给他住,打理得干干净净。
她和苏建忠聊了一会儿,提及方骏因为楚朝阳而烦恼。
苏建忠吧嗒吧嗒抽烟,抽空了半盒,最后他道,“我就舍了这张老脸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苏小鼎是有点担心的,苏建忠的高血压,受不得激。
“放心,我现在已经没那么大气性了。”他笑眯眯道,“你看最近的美食播报没有?咱们十八盘现在不仅仅是平城吃,外面好多游客来都点名要吃,还有很多人问怎么不去外面开。我也和方骏儿说了,找个接受度高的城市,咱们也试一把。这么个景象,比我自己经营好多了。说老实话,你老爸炒个菜没问题,但要做生意真赶不上方骏儿。既然他们能把这门手艺发扬光大,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左右不过问一句话罢了。”
苏小鼎懂他的意思,但还是坚持亲自送他过去。
苏建忠,就打了个电话。
方骏又接到楚朝阳的电话,这次是一个嘲笑。
“已经十天了,如果确实凑不够钱的话,提前吱一声。”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尤其可恶、
方骏咬紧了牙,“时间还没到,你别着急。”
“我不着急。”楚朝阳一副完全没压力的样子,“横竖拖下去也挣不了什么钱,不如出兑给需要的人变现。听说,你找人打听到愿意和我做交易的那两家公司了?亲自找过去了吧?结果如何?这世上,有免费的午餐吗?”
没有的。在商言商,看在交情的面上给点点实惠已经是大人情了。
方骏被逼得没办法,头一回觉得自己该使点儿见不得人的手段将苏家菜搞垮。
“对了,你之前说你和小鼎的婚礼?”
“别叫得那么亲热。”方骏冷着脸道,“叫苏小姐就可以了。”
楚朝阳呵呵两声,将电话挂了。
方骏那个急呀,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彻底睡不着了。
苏小鼎原本只是想教训教训他,结果她上|床的时候他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她半夜起来喝水,他在阳台抽烟;她早晨起床,方骏人已经不见踪影。她出门联系亲友,确定结婚当日的流程,向垣和沈川之流却用诡异的目光看着她。
她确实有点忍不下去了,拽着沈川问,“马儿是不是又找你们借钱了?”
沈川抱着自家儿子,“你知道啦?”
“他那样,能不知道?”
“他还以为自己瞒得挺好呢。”沈川抠了抠鼻孔,道,“人家故意出难题为难他,那么大一笔钱,半个月里哪家公司能凑得出来?他明明知道,偏还要上人家的当,吃不好睡不好,真是个傻蛋。”
“对。”苏小鼎十分赞同,世上再没有比方骏更傻叉的男人了。
“你准备怎么办?”沈川问。
苏小鼎偏头,“以前吧,他想跟我说招牌不重要,不敢开口;后来我当真觉得招牌无所谓了,他又放不开。本来想不管这事,教训教训他。现在这样,有点舍不得了。”
沈川笑,拎着自家儿子走了。他道,“你们两口子的事情,关上门自己解决。做生意,不是斗气——”
因此,苏小鼎也不隐藏了,直接闯进向垣办公室,把方骏给拎走了。
方骏有些烦躁,还是耐着性子问,“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
“再有三天就要办婚礼了,你妈的意思,咱们得提前两天住进会所。咱们得收拾行李了,你是不是忘记了?”
方骏恍然,确实是忘了。他立刻道歉,等下班就跟她回去收拾。
“别等下班。”她仰着下巴道,“前面大半个月,你天天加班到九十点钟,再多的工作也该完成了吧?咱们现在就走,我不信向垣不给你放婚假。”
方骏苦逼到极点,钱的事情刚有了点儿眉目,怎么能放弃?他犹犹豫豫,绞尽脑汁还要想借口,道,“话不能这么说,向垣这边也是离不开我——”
“咱们现在就进去问向垣。”
他哪儿敢啊,没通过气的谎言,被当场揭穿会死得很惨。
苏小鼎见他不吭声了,直接挽着他胳膊下楼。方骏三步一回头,到了停车场后道,“老婆,我想起一个事情,还得上楼 一趟——”
她放开他,沉静地看着他,直看得他发虚。她道,“方骏,还记得你劝过我的话吗?”
他对她说过很多,具体是哪句却完全没印象了。
“忘记了?”她歪头,“还是你只是说说而已,很双标地要我做到,轮到自己身上却做不到了?”
方骏迷惘地抓了抓头发,想问得更详细些。她的声音却变得严厉起来,“还是你觉得我是个小孩子,必须要用鲜花和糖果一样的东西来哄着我?如果没有,是怕我哭闹吗?你告诉我苏家菜的招牌不重要,你会给我鼎食和十八盘。你做到了,我也做到了。现在,你又在干什么?”
方骏脸白了白,彻底没音了。
他动了动嘴唇,“你知道了?”
“我是你身边人,跟你同吃同睡。你现在吃不好睡不好,跟被人揍了一顿一样,我还不知道?当我瞎的吗?”她忍不住去戳他胸膛,“咱们都要结婚了,你还犯什么傻?那破招牌不就是个木头牌子吗?能值多少钱?人随口说一句捆绑出兑,就能把你着急成这样?对你来说,是那玩意重要,还是老婆重要?更何况,楚王八蛋根本就不是真心要卖招牌。”
他低头,半晌道,“我想给你一个结婚礼物,不想你有遗憾。”
苏小鼎看他红白交杂的脸,黑眼睛里溢出无法掩饰的情感。她叹口气,轻轻抱着他道,“你已经是老天爷给我最好的礼物了,还能有什么?楚朝阳不过是在戏弄你罢了,你——”
“我知道。”他顺手抱着她,“但是不去试试,总是不甘心。”
她翻个白眼,“套路我的时候聪明得要死,怎么在别人面前那么傻?楚朝阳摆明了,无论你能不能凑到钱都不会把招牌给你的。你个死心眼子,非要撞南墙。”
“你怎么知道?”
苏小鼎不说话了。
方骏试探着问,“他找你了?”
她摇头,“我让我爸找他去了。他倒是坏得直接,很爽快地承认其实已经找好买家出兑公司,合同草签过了,只等着付钱执行。他对你不服气,耍耍你而已。不管你能不能凑到钱,招牌都不会给你。”
“这混账东西——”方骏咬牙切齿。
苏小鼎踮起脚尖亲亲他,“别生气了,咱们跟他犯不着。”
方骏倒是不生气,只是觉得丢脸,有点闷闷地问,“老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没用?没用的男人能在两三年内成为行业新秀?没用的男人能在网络上风生水起?没用的男人能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一个人?没用的男人能把楚朝阳挤兑得在平城混不下去,只好靠这样的小花招找点气回去平衡心理?
他不是无所不能的男人,但却是世上对她最好的男人。
她一把拍向他后脑勺,笑骂了一声,“傻帽。”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