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顷转念间,牧星海对阮尘产生些许兴趣。
他觉得好笑。
因为阮尘似乎感觉自己掩饰得不错,明明红着耳朵,还要装成若无其事地叫住他,跟他说话时却又害羞到连对视都不好意思。
牧星海看见他低垂的眼睫,注意到,藏在镜片背后,阮尘有很长很浓的睫毛,尖梢长至会触碰镜片,不整齐,有点乱。
“同学,能帮我搬一下书本吗?”阮尘盯着地面说。
“可以啊。”牧星海则盯着阮尘的侧脸,如此爽快回答。
阮尘大抵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充血的绯红从耳根处蔓延开来,他目光所及之处,都慢慢染上红晕。
阮尘不敢看牧星海,但浑身上下都在注意牧星海的举动。
牧星海突然伸出手。
脸颊在被碰到的一瞬间,阮尘像是被细小电流刺到一样躲了一躲,惊惶地看了他一眼。
好似被非礼了一样。
牧星海指腹上拈了一根睫毛,向他展示,说:“阮老师,你的睫毛掉了,我帮你捡掉而已。你的睫毛太长了。”
阮尘不自在地推了推眼镜:“谢谢。”
牧星海去帮阮尘搬书。
阮尘也搬了一半,他看上去瘦弱,衣服挂在他身上空荡荡的,但也没感觉他搬得多吃力。
一路上,阮尘都在很努力得跟他搭话:“你上课很认真啊,基本上都来了,但还是别总帮别人签到了。一眼就看出来了。我还好,换成别的老师说不定会连你一起处罚。”
牧星海:“好的,谢谢老师提醒。”
阮尘又说:“我好像经常在各种活动见到你……”
牧星海“嗯”一声:“我还在筹备校庆,系里安排我弹钢琴,老师要来看我表演吗?”
阮尘前言不搭后语,沉默下来。
过一会儿,到了办公室,牧星海得走了,阮尘又鼓起勇气说:“我姓阮……我能认识你一下……我、我是说,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牧星海看他居然连想认识自己都要鼓起全部勇气,还如此语无伦次,竟然觉得有几分可爱,可还是忍不住嘲笑说:“老师,你天天点名,你不知道我叫什么?”
“啊?啊!是,是哦。”阮尘结结巴巴地说,目光停滞了一秒,他像是脑袋短路了,飞快地低下头,“对不起啊。”
牧星海:“这有什么好对不起啊?为什么要跟我道歉?老师你是想认识我的话可以直说啊。”
牧星海一口一个“老师”。
阮尘别扭到了顶点,实在听不下去了,说:“同学,不要叫我‘老师’,我只是代课而已,算不得老师。非要叫的话,叫我‘师兄’就好了。”
“别看我这么老,其实我也还是学生,我是在读博士。”
“我知道啊。”牧星海说,“阮尘阮师兄。”
阮尘惊讶地抬起头,望向他,一时间,目光相接的刹那间,他的目光像是被牧星海攫住,没办法挪开了。
牧星海饶有趣致地低低笑了声,说:“阮师兄,我记得你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装成跟我不认识。我们在聚会上都见过两回了吧?”
阮尘紧抿嘴唇,他抠着裤子边,难堪地说:“我以为你不记得我,你的朋友那么多。”
阮尘自知卑微,在生活中常是透明角色。经常有人见过他好几次,依然不记得他名字。
他认真认定牧星海这样的发光人物不可能记住他姓名,以前见面都仓促潦草,是以他想另找个单独机会彼此介绍认识。
牧星海眼也不眨地撒谎说:“我记得你的。你有一双好看的眼睛。”
——虽然是今天才刚发现的。
竟然还夸他的眼睛好看。阮尘脸更红,爆炸红。
他得这一粒夸奖,就像此生以来的所有分量。
牧星海还说说:“我们本来就是朋友,你不用特地再重新和我认识一遍。我们不是都加了好友吗?而且是你主动找我加好友。你直接在微信上找我不就好了吗?”
他看阮尘的脸,浅色雀斑并不算多,布在鼻梁周围的脸颊上,近看更添几分怯弱之感。
阮尘“唔”了一声,也可能是“嗯”了一声。
太轻了。一个软弱温柔的轻声。
牧星海没听清,尽管阮尘一个字都没说,可他硬是从阮尘沮丧的嘴角解读出他的意思,像是在说:我不敢,要是我发消息过去,你却不知道我是谁,还要把我删掉怎么办?
啊,对于一个内向的人来说,确实很可怕吧。
阮尘的嘴角动了动,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慢了好几拍,他说:“……是三次。”
牧星海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游刃有余的节奏被打乱了:“什么三次?”
阮尘有点生气地说:“我们在聚会上见过,三、三次了!”
-
宿舍的床是15x2的单人床。
睡得下两个成年男人,但很拥挤。这让阮尘睡得很不舒服,而且他很不喜欢被牧星海抱着睡,像只过于黏人的大狗,非要把脸贴上去。
闹钟准时在6点50响起。
这是个推开牧星海的正当理由,他正要从牧星海的怀里钻出去,才动了一下,就被人捞回怀里。
牧星海也不知是醒了还是没醒,从阮尘的身后伸手,稍压了他一下,把放在床头的手机拿过来,关掉了闹铃,之后就继续搂紧他,呼呼大睡了。
阮尘瞪着他英俊的睡脸。
昨晚上弄完以后,他洗了澡还换上了干净睡衣,牧星海太不要脸,赶也赶不走,就穿着件内裤睡他被窝里。要不是被他催促,这家伙还打算裸/睡。
牧星海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睡意朦胧地说:“你今天不是没课吗?我们多睡一会儿吧……”
热息喷在颈后的皮肤,痒丝丝。
阮尘很不自在,客气地说:“你睡吧,我得起床写论文。”
冷淡的仿佛昨晚两个人并没有发生任何亲密接触。
牧星海直接把人拉了回来。压住。
阮尘呜呜地挣了一会儿,慢慢地软了下来。
阮尘在下方,看到一束金色的光自窗帘的缝隙间斜斜地照射进来,当他往前时,就落在牧星海的单边肩膀和胸口,但他向后时,就落在他的背上。
太英俊了。连汗珠都在闪闪发光。
就算他讨厌牧星海,也必须承认牧星海英俊,不然也不至于鬼使神差地就跟他滚到一起。
白天比晚上更羞耻,能看得很清楚。
阮尘用双臂遮住脸。
牧星海被他逗笑了:“师兄,你都被我看完了,还遮脸干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阮尘不想和他说话,不想说话,他要集中注意力提升自己的忍耐度,才能不让喉咙里发出一点声音,被磨得流泪个不停。
牧星海有一点好的是,事后也会一直抱着他,亲吻他的眼泪,而不是光顾着自己爽完就走。
这是他唯一喜欢牧星海的优点。
所以这时候,假如牧星海趁机亲他,他并不排斥。
牧星海亲得就像是个馋嘴的小孩一样,亲了又亲。
亲完,牧星海稍微有点愧疚心了,知道把人弄得狠了,小意地说:“师兄,你想看什么电影,我都可以陪你。”
放屁!阮尘心想,骗子!骗我多少回了!你根本不是想看电影!
牧星海真想留下,但他还得上课。
阮尘终于把牧星海赶走了。
牧星海依依不舍,站在门口还要回身拥吻他,亲到离上课只剩十分钟才放开他,说:“我去上课了,师兄!”
阮尘皱着眉:“快点去吧。别迟到了。”
牧星海真离开了。
阮尘又觉得屋子里一下子空了许多,像是连气温都降低了好几度,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时近中午。
他掀开被子,被单上有一张皱巴巴、脏兮兮的大毛巾。
是他特意准备的,垫在下面的话,就不用每次都把床单洗了,之前洗床单洗到他不得不去买新床单。
要知道,他是五毛钱都恨不得掰成两瓣来花的人,差点心疼死他了。
阮尘把大毛巾洗了。
洗到一半的时候,手机响起提示音,会找他的人很少,牧星海刚走,那只能是另一个人。
牧星海的前女友——蒋婷婷。
他的小师妹。
蒋婷婷:「师兄,我的论文改好了吗?」
阮尘擦了把手,回:「还没有,明天给你好吗?」
蒋婷婷:「好哒。也不急啦。你后天之前给我都行吖。」
蒋婷婷是他的小女神。
这两年蒋婷婷的好多作业都是他帮忙写的,他毫无怨言。
飞快地洗完毛巾,晾上,阮尘赶紧回去给蒋婷婷写作业。
这时,牧星海也发来消息:「师兄,我晚上可以去找你吗?」
阮尘回:「不行,这么频繁,会被人发现的」
过两分钟,牧星海回:「那我等你有空了找我,师兄,能不能别像这次一样过了一个多星期才找我?间隔稍微短一些吧,我很想你。」
牧星海这话说的,像是痴迷于他,任由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简直就像是蒋婷婷对他一样。
回完牧星海的消息。
再去给蒋婷婷写作业,阮尘想到自己睡了她的前男友,心底充满了极其复杂的罪恶感。
唉。
写不下去。
阮尘翻开自己的日记本,翻至空白一页。
他拿起一支蘸水笔,蘸上漆黑墨水。
他有所感地默写下卡里·纪伯伦的《我的心曾悲伤过七次》:
【我的心曾悲伤七次
第一次,当它本可进取时,却故作谦卑;
第二次,当它在空虚时,竟用爱欲来填充;
第三次,在困难和容易之间,它选择了容易;
第四次,它犯了错,却借由别人也会犯错来宽慰自己;
第五次,它自由软弱,却把它认为是生命的坚韧;
第六次,当它鄙夷一张丑恶的嘴脸时,却不知那正是自己面具中的一副;
第七次,它侧身于生活的污泥中,虽不甘心,却又畏首畏尾。】
一口气写完。
他犯了其中好几道错,且正在犯第二犯错。
笔尖徘徊于其上。
“当它空虚时,用爱欲来填充。……竟用爱欲来填充。”
阮尘不由自主地重复念道,怔怔走神,想到与他做荒唐事时的牧星海,滚动的喉结,下颌的汗珠,充满男性美感的年轻躯体。
他不能不承认自己在着迷。
换成别人会着迷吗?他羞愧难当地想,他真是个毫无自制力的人。
恍惚时,一滴浓黑墨水落在“爱欲”两字上面,深深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