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间?”
“不,这里是地狱。”
“人山人海,车水马龙,不过是一场人生。”
电影光屏投影在白墙上,此刻昏暗的屋内,对话声低哑,男主人公背后是一望无际的原野,他孑然一身。
环视周遭,他流着泪道,原从头到尾身在地狱。
故事中,无数死去的灵魂痛哭流涕。
这是一个来自地狱的人。
故事外的,我僵硬地咀嚼食物,好似去到另一时空。
彼年,故作姿态远离人群,说什么孤独,走特立独行。
那时讲一就是酷劲,酷到周遭人就你格格不入。
想想也不止发笑,你见生活会体谅一个孩提吗?
不,生活他一直都是侩子手。
我数落数落自个,偶尔抑郁。
当我看着男主人公死去,电影落幕。
鼻酸的厉害,我想起了许多过往的人与事。
那是十七岁的第六个月。
楼下疯了许多年,流浪许多年的男人死了。
我读小学时他便在那地游荡。
很高,瘦骨嶙峋,穿着已经破到遮不住什么的裤子,上衣看不出颜色,并且大敞着胸膛,肋骨清晰可见。
灰褐色的皮肤满是泥垢,眼睛上挑,下巴略长,神情痴态,他总看不见过路的人,偶尔自言自语,听不真切,偶尔拨弄自己乱糟糟打结的头发。
疯子是疯的。他低着头笑,专注而认真的笑。
一个流浪的人提着已成碎条遮羞,可大多数人却丑恶到想把裸露的欲望再放大一百万倍。
都说众生皆苦。
那个疯子埋头在垃圾堆里寻觅食物,他用食指摩挲塑料袋,泔水覆盖与腐烂的一切,他想活。
二
为什么流浪的人没有眼泪。
母亲某年某月在唏嘘:“那是个大学生,十多年前的事呢,喜欢了个男人,你说说是不是可怜见……”
“就这样疯了?”
母亲轻轻地感慨:“被父母赶街上了,听说另一个是被打死的……疯了也好,就可惜了好好的人呢,一辈子就落下这结果。”
我有一个秘密。
那天清白月光,星星点缀在夜空。
他坐在路边,背靠石头,路灯昏黄的蒙上了一层淡光,抬着头望天,地上的影子仿佛在写诗。
他的声音不好听,哑到像孩童在哭啼。
他一字一句,嘴角咧的很大,眼睛里仿佛有了光:“好看吗?”
他在问谁?
我不知道,我一生也不会知道。
三
他的尸体很可怜。
冷冷清清的在路中央,像初生儿蜷曲母体那般胆怯而又鲜活。
我怕是疯了。
说一个死人鲜活,你们不明白。
他嘴角带着笑,像是拥抱哪个人,很紧很用力。
纵使死亡将他驱逐出人间,可总有地方接纳他平生一切。
像此刻我忍不住流出眼泪。
是三年,还是六年。
是人间太苦,还是众生不甘心?
只是相爱,只是爱。
上帝为什么不能给予一份赤诚。
寒冬亦是暴雨,它们未能带走他的命,也未曾给予他伤害。
为什么只是在一个不平不淡的夜里,无声无息离开,好似从没来过。
我不喜欢别人喊他疯子。
我想,他清醒着呢。
四
万水千山成荒漠,宛若此刻面无表情的人类沙海。
他活着时,见过他的人在遇见他时明里暗里骂一句晦气。
人总是这样。
一边慈悲,一边恶毒,我们不喜欢生活的安排,我们总是这样。
他写的一手好字,一根树枝,一块泥巴地。
他偶尔也捡到几个被孩子扔掉的包子,只是用来喂狗。
那片地有恶狗,总是凶悍的四处乱吼,说是威风,也只是一只串儿狗不认命。
狗和人打架常有,恶狗从不和他乱吼,他俩好像兄弟。
他死了,狗成日里叫个不停。
好像哭诉,又好像哀鸣。
狗会哭吗?
它会的,它比人要善良。
五
这是他死的第二个年头。
我还是偶尔想起他。
对了,忘记说,疯子的爱人叫安康。
安康没有坟墓。
至于灵魂,可能神明让其一直陪在另一人的身边。
六
四月天,他对我招手,他就在那里,从来没有离开。
我总是难过,为什么地底下没有一个王国。
我要用鲜花去陪着他。
我的爱人啊,我怎么舍得蚁虫啃噬他的血骨。
他冲我说,好疼。
我好似没有力气再去苟活。
嘿,这是我流浪的第十三个年头了。
我想他了。
所以我很快乐。
如若重头来过,我想和他一起躺在地下。
腐烂也好,我要我的安康。
我不是疯子,我只是陪他一起去灵魂的尽头。
七
死亡不能使我们分开,你别怕,人潮汹涌中,我一定会遇见你。
写给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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