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十一点多时许一鸣才清醒,体内被人清理过并敷上的药物,屋子里没有看见宋从黎,就只有折叠桌上放着的纸条:我去学校报道。
夜晚是噩梦般的存在。
可欢愉是真的,许一鸣不愿意骗自己,他苍白的面孔甚至含有窃喜。
如果这样能让宋从黎高兴,那也好。
这便是爱。
心也好,人也罢。
他打算找机会和宋从黎说清楚。
十四
许一鸣的大学生涯度过的非常充实。
他学习书本,掌握技巧,为人愈来愈温润,对待每个人都很好。
他摘掉眼镜,学习与人打交道,参与活动与各种交流会。
他好像一夕之间已经迈入了优秀者行列。
西装与衬衣,以及一身已经初显锋芒的气度。
母亲的教导,家庭的熏陶,许一鸣一直循规蹈矩。
他生平第一次叛逆也只是一个宋从黎。
他可以等的。
可当许一鸣真正意识到那个青春恣意的年华已经逝去时,他一转头便是在烟雾里,看清那个眼角已有一道疤痕,漠然抽着烟的宋从黎。
他们对视着,各自都嗅见不同寻常的某种情绪。
十五
08年许一鸣出柜,母亲拒绝与他交谈,家同样是回不去了,他所幸搬出寝室。
曾经那个廉租房已经换了新住客,偶尔路过时,许一鸣心尖都是酸楚。
他在离宋从黎学校最近的地方重新租了房间。
也是那一天他才知道,宋从黎已经退学。
“为什么?”许一鸣看着宋从黎,近乎惊慌,他什么镇定都没有了,不读书可以干什么,不读书要去哪里……
“那样的学校读也没有用。你别再管我,顾好你自己就行。”宋从黎满不在乎,点燃香烟时又说道:“我爸当年是白手起家,我是他儿子,我也可以。”
“可北京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大浪淘沙却容易淘金的时代了,你没有文凭,你什么都不会,你可以做些什么?”许一鸣颤栗着,把宋从黎嘴边的烟摘下,竟是含入自己的嘴里,苦涩烟草,熏得要掉了。
宋从黎看着这一幕有些好笑,自嘲味十足,说的多对,他走到许一鸣身边,操纵许一鸣手指把烟头扔在地上,抬脚碾压。
“迟早有一天,我会挣到很多钱。你永远不能离开我,你必须等我。”
那一夜香烟呼出越来越多气体,床上交缠与液体流出身体。
他们类似至死方休,像即将面临世界末日的缠绵。
十六
宋从黎找了一家汽修店打工,他满身机油,工装邋遢,每次彻夜干活后,已经累到整个身体都僵硬。
回到租屋里,仍然一眼就看得到那个依旧干净腼腆,穿着体面的人在等他回家。
可心里逼仄的阴暗就像毒蛇吐信,宋从黎感觉到了难堪与不匹配。
有时候早上照着镜子,宋从黎都认不清眼前的自己,杂乱的头发里掺杂白发,他才二十岁就白了头。
从前宋从黎会说很多话,许一鸣专注去听。
现在一切倒置。
插在宋从黎心口的钢筋坚固不已,他常常作痛,痛到四眼茫然。
那天他在汽修店因为一个零件掉落在客人脚上。
下班后,他遭一伙人围殴。
宋从黎满嘴血垢,鼻青脸肿仍旧改不了他目光阴鸷。
他倒在地面,粗糙而遍布灰尘的双手无力颤抖着。
领头的客人嫌恶万分,冲他吐了口唾沫,“修车的拽什么拽?搞得我以为你个穷鬼多厉害了呢。”
宋从黎不吭声,他暴涨的戾气充满隐忍,手指头在地面收拢,水泥土留下痕迹,指甲就这样被自己折断。
十指连心,痛到木然。
这一动作让人暴怒,嗤笑:“兄弟们继续打,不服气继续啊……”
拳脚里一切都不算什么,也不知道是谁将玻璃砸向宋从黎。
血痕出现,血肉外翻,也就此结束了一场暴行。
宋从黎踉踉跄跄爬起,捂住眼睛,他满手血液,跌撞的走。
大街上寂静无声,已经是深夜。
这样不能回去,他剧烈咳嗦着,血滴落在他走过的地面。
公共电话里许一鸣的声音是莫大的治愈。
宋从黎笑了笑,五脏六腑好像都不再疼了。
“我今晚上要加班,不回去了。”
“好。明天要吃什么?我给你送过去。”
“虾饺吧。”
“你要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恩。”
……
宋从黎坐在公共电话前,口袋里还剩十七块,他去不起医院,他挺想就这样等死。
死在这里,别再让任何人厌恶。
世界能有多糟糕,像极了炼狱中魔鬼与夜叉,热浪烧毁城市。
从前的宋从黎也一并与父母一起葬身火海,灰飞烟灭了。
十七
命运又是一场捉弄。
宋从黎没有死,他反而遇上了贵人。
酒吧的老板姓万,年纪三十多岁,手腕上有一串佛珠,他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年轻人,我和你蛮有缘的。”笑眯眯的老板抽着万宝路香烟,对着灰头土脸但却依旧傲气的年轻人说完这句话。
宋从黎辞去了汽修厂的工作,就此留在酒吧里打工。
他学调酒,学打碟,更是学摇骰与各类牌技。
宋从黎在灯红酒绿里睁着一双清明而沧桑的眼睛,他找到了自己的活法。
也许他天生适合如此。
十八
许一鸣知道后没说话。
他把专业课上留下的课题反反复复做了无数遍。
恍然里,笔下写的字都是那人的姓名。
宋从黎白天睡觉,晚上上班,与许一鸣交流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们察觉这种状况是致命的。
许一鸣替宋从黎叠好衣物与收拾房间琐碎,他白天来不了,只是晚上在这里睡觉,荣获四年的奖学金,所付出的辛苦也是不计其数。
距离上一次的**,过了一个月长久。
许一鸣常常闻见宋从黎衣服上香水的气息,他垂下眼,反反复复搓洗,他相信他。
十九
后来烂醉如泥的人不再由许一鸣接回家。
男男女女都有,一身衣服露骨的很。
许一鸣寂寥的转过身,让他们进门。
这世界都疯了。
导师白天告诉许一鸣:“学校有一个去澳洲的交换生指标,我想问问你的想法。”
许一鸣一秒都没有犹豫,回答:“我喜欢的人……在北京。我不想走。”
导师安抚性拍了拍许一鸣,“你再好好想想,出国深造后再谈也不迟。”
许一鸣沉默着没有再说话,他每年的学费学杂费通通由父亲暗自交完,他手里的奖学金与兼职来的钱除却日常开销还剩下不少。
从前宋从黎说,许一鸣永远不可以离开他。
这样必须要遵守信用。
可回到租屋时,看着那个醉醺醺里与人耳鼻厮磨的男人,许一鸣落寞得想哭。
他从不是个把脆弱当眼泪宣泄的人。
可不知为什么,遇见宋从黎之后,所有眼泪都有了理由。
他爱着眼前这个人,从年少到如今,七年过去了,只增不减。
二十
那是09的初春。
两个人都没有回家过年,忙碌后深夜在被窝里,正打算开始扯下衣物时,许一鸣看清了宋从黎脖颈上的吻痕。
他被击溃,放下了伸出去的手。
“我累了……想睡了……”许一鸣背对宋从黎,言语没有起伏,似乎困倦,可左眼滑落的冰凉滴落枕头上,他全身都失去了力气,面无表情把哽咽吞进肚子里。
宋从黎也不介意,他吻了吻许一鸣的头,闭上眼,真的打算睡去。
一夜之间,许一鸣彻底失去了那曾经坚不可摧的信念,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宋从黎与一个女人结婚了。
婚纱很美,他们很般配。
许一鸣站在伴郎中默不作声。
有人问他:“许一鸣你怎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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