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回来了
当年狠心远下江南,一去整整四年的相容,当着天子的面咬牙发誓永生不回头的相容,让天子魂牵梦绕的相容终于在这一天踏回了这片旧土。
相容回来的这一天也正好当今丞相虞衡辞官回乡的日子。
风雪交加,文武百官站立城门,京都百姓举家相送。
好大的风雪,天子威风,踏着狂风亲自御马而来,潇洒跃身下马的动作扫起一片雪,这位成就雄图霸业的天子,站在风雪里威严孤傲:“朕与老师终有一别。”
虞丞相毕生所愿便是得遇明君,为大越开创前所未有的盛世。苍天不负让他跟随了这位真正的明君天子。
大越终于在这位天子的治理下呈现了前所未有的兴盛欣荣的场面:歼灭乌奴平定四海,市坊相通海外商贸,州县繁荣富庶。昔日在他教席下读书学礼的少年,如今长成威仪尊贵的帝王,他们之间不只有君臣之情,更有师生之谊……
“江山代有贤才,老臣是应身退。”虞丞相道,“也如陛下所言,终有一别。”
天子道:“此一去,可还有归期?”
“……”
“老师康健后,朕等老师归来!”
虞相哽在喉咙的答复难以说出口。
见老师沉默,天子也一笑而已,亲自将汗血宝马牵来:“赠以良驹,望能护老师一路平安。”
无需太多的言语,一切了然于心。天子身旁贴身服侍的太监阮安终于忍不住过来为天子披上狐裘,道了一声:“陛下,风雪愈大,该回了。狂风骤雪,再一会儿下更大,雪路更难行了。”
寒风呼啸,风雪愈大冷得愈刺骨……
望着帝王离去的背影,虞丞相在后,于风雪中轰然一跪,膝盖没入冰冷的白雪中,凄怆高声:“此生得遇陛下,老臣纵死无憾!”
天子脚步顿滞,身似僵硬,稍一会儿又毫不犹豫地迈开步子。
虞丞相跪在风雪里久久不起,三叩伏地,直到天子行去。
“老爷,风雪伤身啊!”丞相夫人撑着伞,将他扶起来,“风雪大起来,行路就难了,该走了。”
望着相濡以沫患难与共,同自己风风雨雨度过几十年的妻子,虞丞相更酸了心,给天子这一跪除了感恩戴德,还有……满腔的愧疚。
他将大半辈子奉献给了大越,功成身退后还有老妻常伴,还有儿女小孙……
天子呢,天子还剩下什么?除了将来千古一帝的赞颂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为了做一位明君,为了繁荣昌盛的盛世,天子将所有都给了国家与子民。
风雪乱人眼,远处的天子忽然顿足,朝城楼上望了过去。他顺着天子的目光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
虞衡也顺着天子抬头的方向看过去,心跳骤然一猛。
城楼上的那个人,眉目透着淡敛模样,事隔经年,大雪纷飞洋洋洒洒下的狂傲,他于白雪白尘里,风华丝毫不改。
城楼上相容正巧将目光落在虞衡身上,然后对虞衡展露一笑。
回来了?
相容竟是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了?
虞衡有一瞬间的呆愣,正要伸手行礼却看见相容猛地佝偻着腰,咳了起来。
是不是病了,还没适应北方的寒冷染了风寒?
江南与长陵城南北相隔千万里,相容与他常有书信,夸赞江南人杰地灵,倒是也有说过自己病了一场,不过也只是寥寥一提,后来书信中也无异样,自己以为他是好了。
如今一看,是没好的,反而一副病透了的样子。
病得很重?
此时,连身旁的仆人都上前要扶稳他,他伸手阻止了仆人,稳住呼吸后又面向他……
他伸手,持平,送前,俯首,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个学生礼。
同从前一样,从始至终干净淡泊,总是老师最爱的端方清逸样子,矜持恪礼,笑唤他一声:“老师。”
见此,那许多年的回忆涌上脑海,虞衡心中油然苦涩,还以为他不会再回到长陵城,但还是回来了……
可是,回来了又怎么样了,这个人明明晓得天子就在城楼之下却始终不置一眼……
而天子呢,在城楼下凝视了许久,最后收回留恋目光,胯马提缰,踏雪离去。
先帝十三子,大越的淮王,当年从毅然决然离开长陵城,隐在江南小城四年,到今日终于又回到了这盛京长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