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才从虞衡处出来,皇宫就派人来请了。
四月开暖的日子里,皇上身上还盖着厚厚的大氅,几声咳嗽后气息都短促起来,身边的佟公公连忙扶他坐下帮他顺气,见是相容来灰白的眼睛忽然明亮起来。
“你来了……”
相容晓得是人已经有些糊涂了,连忙凑上去照顾。
“错了。陛下,是淮王殿下来了。”佟公公提醒道。
“父皇。”相容轻轻唤了一声。
皇上听声音才分辨出来原来是自己的十三子:“来了。”
相容看着父皇将手里泛黄的旧纸一再小心的折起来,视若珍宝收进木匣里,那是他母亲留下来的东西,或是她母妃写过的一张旧诗,或是一纸旧字,因是他母妃和父皇两个人之间的东西所以他没看过。
皇上慈爱握着相容的手,相容再低头看这手,枯瘦得连骨头都凸显了,相容皱着眉头,望向常年服侍在侧的佟公公。
老太监摇摇头,眼里一酸:“太医说也只能靠吃药休养着,眼见陛下的身子每况愈下,再想不出什么办法了,殿下您每日来看的时候陛下精神最好,九殿下忙完了事来时皇上也硬撑问事情进行得如何了。”
“这几年你母……妃总入梦来寻朕,朕晓得她是怨朕的,家族蒙冤她含恨自尽,朕不能让她葬在皇陵?甚至连一尊牌位都不能留给她……”皇上脸上显露出哀愁,生不能许她皇后之位,死后背负罪臣之女的罪名匆匆葬去。
相容伸出手覆盖住皇上的手背,忍住内心的酸痛,轻声细语地安慰道:“父皇,就快了。”
“朕精心计划这样多年,天时地利人和,苍天不负终于等到这一天。”皇上抓紧相容的手,激动得手都在颤抖,“登高跌重,唯有这样的折磨才能泄朕心头之恨。”
这么多年,既然能忍,也能残忍,这样多年磨的一剑,出鞘如何不溅血,相钰骨子里的某些东西像极了父皇,甚至有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相容才要说话,皇上就又咳嗽了起来,捂着的白巾都带了血丝,佟公公吓得连忙要叫太医,可皇上却阻止了,喘着粗气对相容说:“你过几日入宫来同朕……为你母妃刻一块牌。”
“父皇缓些说。”相容顺着皇上的后背,“儿臣知道。”
佟公公在一旁补充道:“今日早时殿下才走,陛下就开始琢磨事情,才想到就叫人又将殿下请过来了。”
“陛下,外头宣王殿下求见。”此时,外头就来人通报。
相容听见这个,下意识朝外头望去,还没望到人就又被皇上的咳嗽声唤回神思,连忙准备帮皇上顺气,手都伸出了一半,却见皇上正低头盯着自己,眼神如同刀子一般,连身旁的公公都佯咳了几声。
“父皇。”相容深吸一口气。
皇上不说话只盯着相容,佟公公也不打圆场,过了许久皇上才收回犀利的眼神:“回去吧,听人说你近日……身子不大好,相钰就不见了,你们一道回去吧。”
相容叹了一口气:“儿臣告退。”
又嘱咐佟公公:“记得请太医过来看看。”
相容看了看虚弱的皇上,心里总是不放心:“好好照顾着。”
这才迈开步子后退转身,后面发出一阵声响,是大氅滑落的声音。皇上已经站起身来:“相容,你要晓得太子的后果。比起求而不得,得而尽失才能让一个人痛苦到发狂。”
“儿臣知道,”相容停住脚步,看着外面没回头,“……也有分寸。”
殿门关上,皇上叹气:“分寸,他当真有分寸吗?”
佟公公笑了一声:“儿子像父亲,殿下英明,十三殿下自然也不会行错路的。”
“像朕?比起朕相容还是像她母妃。”说起宁皇贵妃,皇上心中涌上无尽感伤,低头,看着案边木匣,他伸手摸上木匣,大拇指留恋地摩挲木匣上的花纹,“他们母子性格是最像的,也难怪朕认错,近日来她总来梦里寻朕。从前啊,她就在钟粹宫等着朕,一等就是数十年,现在到了黄泉下……”
佟公公忧心忡忡:“陛下……”
“朕不想黄泉下,还让她等朕那么久……”
四月初,春暖的景象,宫殿外一棵梨花树正开花,一枝木上开了两三簇白净的花儿,相容走出宫殿外,正巧相钰就站在花树下,见他来,眼眸含柔带笑。
风摇落花,飞来乱人眼,这般景象让相容久久失神,恍惚之间好像回到文华殿悠闲静好的时光里。
那时自己读书偷懒趴在桌上,眼皮极其重,终于是抵挡不住困意合上眼……
夕阳西下,霞光染红云彩,外头那棵树上的白洁梨花都被映红,时有清风送来透过窗帘带了许多花瓣,落在桌上,身上……
一瓣花朵好不巧地落在鼻息间,逗得他痒痒,朦胧转醒正要睁眼,下一秒却立即紧张起来,呼吸都吊着。只听一道轻笑,然后熟悉的气息将他包裹住,温热一吻,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蜻蜓点水,像是羽毛一拂而过,心里绷紧的那根弦还是“噔”的一下断了,然后心猛烈地跳动,快得叫人疼了起来。
“九哥,几时了?”缓缓睁开眼睛,假装还余朦胧困意的样子,可分明藏在袖子里的手还在不停地颤抖。
“见你熟睡不忍扰醒,天暗了。”相钰若无其事,嘴角翘起的弧度都和平常无二,伸出手拂落坠在相容肩头的梨花,“走吧。”
……
一晃这么多年,现如今,又是这人间四月天。
“九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