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对面的人听起来语气有些奇怪。
晏琛手上的笔停了下来, 他站起身, 往窗边走去, 因为一向心思放得深,这时候听出不对,也依旧不动声色。
“怎么了?”
他问的低低的, 连琢磨也是放在心底。
付岑缓缓地出了口气,却半天没有出声, 人渐渐朝床头靠了过去, 一直绷紧的脊背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她刚刚是实在有些慌了头, 手足无措之下,才下意识地打了这么个电话。付母去世前那些话,其中的含义也再明白不过, 除去认定付父出轨, 还咬定了晏琛和他父亲有关系。刚刚付岑心里心里七上八下,等说上话了,人却冷静了点儿。
晏琛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已经是个少年人了, 付父就算当真要出轨, 按照年龄推算,晏琛的父亲那时候应该也还没有去世才对。从小到大, 晏琛虽然极少在旁人面前主动谈及自己的父亲,但每每谈到, 语气都显得很是敬重向往, 对付父表现出的态度也多是长辈的尊敬有余。暂且不提那时候付父到底感情是个什么情况, 这件事情的可能性也应该很小。否则现如今付父光明正大地和阮情在一起了, 对晏琛的态度也不至于有些生疏,甚至有点儿因为看重对方身份,因此刻意装出一份自然,实则隐隐地透着尴尬。
她考虑的很理智,心跳速度却始终没有慢下来。
门板外的人许久听不见动静,付岑想了想,望了望窗户外面,说的喃喃。
“大哥,”付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飘忽,“我能现在能去见你吗。”
哪怕是想的清楚理智,有些事情也总需要获得确定,才能百分百地放下心。
她说完了,又是整个人一松,梦里提的劲儿也终于缓了缓。
晏琛在电话的另一头看了眼时间,掐灭了手里的烟头,答非所问。
“……你现在在哪儿,我来接你。”
付岑一听,慢慢地下了床:“不用了,我自己……”
“我来接你,说地方。”
晏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话也斩钉截铁,利落果断,沉沉如雷般迫人,一点不打算留余地。
晏琛下了决心要做的事情,也没谁能掰得过来。
付岑听着,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放了些心,顿了一下,想着报了个离温鹤南公寓不远的地标位置,这才又扶住门把手站好,缓了缓心虚,出了房间门。
温鹤南淡定地在沙发上坐着,正抱着笔记本看着什么,听见声音转头,嘴角很快就跟着弯了弯,灯光下,清俊的脸显得更加清楚分明。
“休息好了?”
付岑扯了扯嘴角,真心实意地道谢:“是……真的给您添麻烦了,我马上就走。”
她一边说,一边微微颔首,面目上已经看不出不稳的情绪,恢复到了从容有余的模样。
温鹤南看得清清楚楚,略略歪头,想了想,把笔记本放在一边,腾空了手,笑容更加温和。
“……麻烦谈不上,付小姐没事就好。”
他一边说,一边随手写了个什么,撕了下来,转头往旁边一递,也并不站起来,只是顺着递到付岑面前。
付岑默默无语地接过去,上面是一串数字,显然是电话号码。她有些惊愕,抬头小心地看了一眼,只是温鹤南给了,也并不在说话,只是朝她点了下头,表情平稳,做了个请的手势,就又转头忙起了自己的事情,仿佛再顺手不过。
付岑也不打算再多做打扰,于是也干干脆脆顺着这个动作,直接走出了客厅。进了电梯,人就直奔楼下。谁知道她才到门口,温鹤南的秘书已经候着了,搓手立着,看她下来,也赶紧迎上前,问她要去哪儿,顺路的话可以送一程。
“您只管吩咐。”
她瞧着面前的人,笑了笑,这次没有拒绝,只是道了谢,坐上车报了地方,想了想,又托秘书给温鹤南捎了句谢谢。
付岑觉得有些有趣。温鹤南的行事风格一向如此,恐怕这回不管她报哪个方向,这趟路都是顺的。对人不好时能暗地里显出拒绝的意思,对人好也依旧不露表面,好像两者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差别,全凭他的决断和心情。
付岑瞧着窗户外面一闪而过的路等,微微闭眼,人却缓缓出了口气。
她这是赌对了。
在温鹤南的家里触发记忆,无非是想着借着两个人聊天聊到事实真相的状态,摆出个示弱的态度,也把脆弱的一面摆出来,明明白白地给他看,让他不再那么疑心。一瞬间的机会稍纵即逝,付岑当时为了避免剧本出错,也并没有多想,直接是先行动了再说。
这示弱的招式是简单了点儿,她如果顺着心绪进入状态,也的确能显出那样的状态,但每次进入回忆的状态都是实打实地耗费心神,骗不了人,骗不了自己。
那种情况下,她自己也是真实地在受折磨,假的也能成真的,最不怕性格多疑的人揣测。
付岑晃神,又默默看了眼面板状态,这才收敛了心神,慢慢下了车。
她这头下了车道了别,看了眼晏琛来的消息,一边在建筑前找了个不大显眼的角落站定,闲着心头有些发懵,干脆摸出手机看了会儿新闻,正巧看见傅平生的一则采访视频在热搜上面挂着,付岑眨了眨眼,下意识点进去一看,后面缀着的关键词竟然是“傅平生高中”。
“如果给您一个机会时光倒转的话,您会想回到哪个时代呢?”
视频里记者提问也是顺着他之前拍过的一部穿越作品问,对面的傅平生只是简单地穿了件白衬衫,头发简单地梳斜,露出精致的面孔,压根没多修饰,评论里就是一片对美色的哀嚎。
傅平生一向对待采访言简意赅,这次却少有地停了一下,好半天才道,语气淡淡:“高中吧。”
“为什么是高中呢?”
记者见有了回答,也继续发问。
视频里的大帅哥想了想,眉目如画,但神色却有些凉,“可能是因为,有些想要挽回的事情和想揍的人吧。”
他说的淡淡的,嘴角微微勾起,好像是在开玩笑,又好像是认认真真地说想法。
付岑看惯了他这样的表情,立刻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心头微微一暖,笑着摇了摇头,又退了出去,侧头看了看来往的车。
晏琛隔着窗户,微微眯眼。
这次过来没有叫司机,他这些年以来,已经很少有需要亲自驾车的时候,这时车子停在暗处,也没有急着立刻招呼,而是点了支烟,对着外面默默站着的姑娘看了看。
他比谁都看得久,也比谁都清楚。
明明这些日子以来,付岑的状态已经有了不少的变化,人变得积极了许多,今天却好像一瞬回到了刚刚回国的那个夜晚,凄凄凉凉地一个人呆着,看起来像是如果没人出声,就能静静地呆一整晚。
刚刚下面人递上来的消息,说是付岑很有可能又去见了姓温的那位。
晏琛抽了口烟,赤红的火星在手指之间烧出云雾,他放下窗户,一面又把烟掐灭了,淡淡招呼了一声。
“……付岑。”
他喊的是名字。
晏琛的声音沉沉,在夜色里好似悠哉游哉,听不出一点波动。付岑顺着转头,目光辅一对上,竟然还愣了愣,才顺着走过去,坐上了后座。
她没想到对方是一个人开车过来的,晏琛很少有会叫她名字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直接说想说的话,这时候骤然听见,心里竟然还有点儿不适应。
她打开车门,顺着坐上了后座,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好半天才终于抿出个笑来。
一方狭小的空间,前后两个人。
“我又麻烦大哥了。”付岑低低开口。
话音一落,车子却没有发动,晏琛回头一看,衣袖上还沾着微微的烟味,慢悠悠地瞥了她一眼,目光深深,凌厉的气势被收敛得彻底,只显出捉摸不透的深沉。
“到前面来。”
付岑一愣,没料到对方话里的内容,眨眨眼:“啊?”
晏琛回过头,飘过来的声音又沉又磁,砸在狭小的空间里,泛出涟漪。
“我说,让你坐前面。”
他指的是副驾驶座,斩钉截铁。
付岑人没咂摸过味儿来,但身体行动倒是很快。等她意识到了,前座的那道视线已经和自己平在了一条直线上,像若有若无的绳索,明明没怎么认真,却把人定在了原地。
驾驶座上的人外套脱在后座上,露出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是紧实的肌肉线条,劈出的深深轮廓,攻击性都被收归于禁欲工整的表面之下,只显出一张看不出喜怒的侧脸。
“说吧,现在听的清楚些。”
晏琛熟练地发动了车,开口的时候,也没有侧过身,声音淡淡。
“如果要说添麻烦的话,”车行了一会儿,前面正好是一个红灯,他挺稳了车,顺着继续开口,“习惯了。”
现在说麻烦也晚了。
他扯出的是一声似笑非笑。
付岑转过头,瞧着架势座位上的人,张了张嘴,话却像卡在了喉咙里,半天憋不出来。
晏琛啧了一声,看了眼后视镜,趁着再次发动前的间隙,轮廓冷硬,语气却并不冷硬:“算了,我换个方式问——姓温的跟你说了什么?”
他问话直接,跟平日里的工作方式一样,雷厉风行。
付岑心口一跳,恍恍惚惚地望了他一眼,少有地流露出了几分犹豫。
眼前女孩这样的状态实在是很少有。
晏琛手握着方向盘,看着沉静淡然,实际却仿佛被人挠了一抓,心里淡淡一笑,纹丝不动下埋着点儿微妙的、隐忍的情绪。
温鹤南的本事他领略过,却不知道放在眼前女孩身上一样行之有效,甚至能让人在他这个值得信赖依靠的大哥面前,也能产生几分犹疑。
他冷静地思考着,如果想要达到这样的效果,最直接的,无非是说一些付家相关的事情,而且更有可能的,就是跟他还有一定关系的事情。
付家,他,付岑。
连接着这整个事件的线索也不过就那么一个,他心头浮现了一个名字,隐约有了个猜测。
晏琛抬头看了一眼路标,本来正往付宅开的路线也不动声色一拐,换了个方向。
“我……我今天,听说了一些跟温家有关的事情。”
付岑最终还是选择了开口,只是避开了一部分,说话的时候有些干巴巴,想起温鹤南的说法,难免有点难受,她闭了闭眼,努力把回忆里令人不适的情绪压下去。
温家到底是付母曾经的家,而自己母亲曾经对待阮情的态度,也不知道晏琛到底清不清楚,这时候起了话头,她也只当含糊盖过,并不想多说。
“别的就没什么了。”
她说的平静从容,但也只是流于表面之上,在心思深沉的人面前一眼就能望穿。
晏琛嗯了一声,飞速看了她一眼,见付岑似乎情绪还算稳定,又收回了目光。
“只说了这个,就惹得你这么不高兴?”
他说的利落直接,微微挑眉,声音低哑,鼻音里笑出一声,震得人耳根发麻,又冷又凉。
晏琛微微抬眸,漫不经心,丢出的话也轻飘飘的:“还是需要我手把手教你怎么仗势欺人?”
“不是,”付岑闻言,赶紧接话,“和温先生没什么关系……”
她话头又停了下来,偷偷瞥了一眼驾驶座上的人,叹了口气。
阮情现在是名正言顺的付家的人,哪怕和自己关系尴尬,她也不想因为这个,而和晏琛显出什么嫌隙。虽然那些回忆的确是动摇了自己,但现在情绪彻底稳定下来后,也知道其中有真有假,还需要慢慢地查探。晏琛对自己好,她不会领悟不到,更不会去试图撕裂两个人的关系。
旁边的晏琛又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什么,这一眼之后,没再作声。
付岑回过头,四下一望,这才发现来的地方并不是付宅,而是一处公寓。晏琛熟悉地开进停车场停了车,脚步放得极缓,好像在暗示她跟上。付岑跟在后面,很快也琢磨过来,这里估计就是晏琛经常住的地方,从家里人的口中可以听出,晏琛极少回付宅住,只是这些日子出现得多,她也差点忘记了。
果然,晏琛领着她上了楼,开了门,又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拖鞋放在地上,示意了她一下,显而易见是在这里长久生活的样子。
等付岑一声不吭地跟着坐到了沙发上,茶几上又妥当地摆上了一杯咖啡。
晏琛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客厅里灯开得亮,四下陈设简单,也保持了跟他在付宅房间里一致的风格。
两个人都不出声,仿佛在等一个冷却的时机,跟往场一样极有默契。
“我当年有机会休假回来,才知道她和付叔再婚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晏琛这个头起的突然,声音却低沉如水。付岑听完这话,整个人一僵,随即又很快放松了下来,目光一眨不眨投了过去。
他果然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
付岑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从来无所遁形,掩饰也是徒劳,想明白了,心情反而轻松了点儿。
“……也是回来之后,才知道你的事情,那时候你已经出了国,他们也不打算告诉我你在哪儿,美其名曰是为了我们好。”
他淡淡地说着,好像一点也不像在说心头埋了很多年的秘密,只是在说一个故事。
付岑尴尬地扯了扯唇角,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伤痕,静静地屏住呼吸。
晏琛这次没再征求她的意见,不声不响地点了支烟,只是人往旁边侧了侧,好像是有意让烟雾从眼前的女孩面前避开,只把自己的笼罩住。
他从小就明白,阮情这样的人,说软弱不软弱,说坚强也不算坚强。既美丽又温柔,明明能独自一人生活,却总是无意识地想要依靠什么人,他本来以为自己作为儿子,是唯一值得依靠的那一个,结果却错的离谱。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我还挺傻的,”晏琛说的平静,话里评价的仿佛无关人员,“父亲去世后,她一个人带着我生活,我跟她许诺,长大以后会好好像曾经的父亲一样好好保护她,却又被她不声不响地用行动拒绝了,投入了我视作恩人的长辈的怀抱,还伤害了我的——”
烟圈袅袅地熏着面前的男人,有些飘渺:“我的妹妹。”
妹妹。
付岑安静听着,鼻头微微有些酸楚,只能低头掩饰了一下,又很快抬头,认认真真地跟面前的男人对视。
“坦白讲,”晏琛抖了抖烟灰,微微眯眼,有些凌厉,“我不太想在你面前谈起这些,谈多了会有些害怕,付岑。”
他一边说,最后一声酥酥麻麻,喊她的名字也有些微妙,好像嗤笑了一声,笑的是他自己。
“你回来了,想要做什么,想继续跟傅家那小子疯,想重新弹你的钢琴,想平平稳稳地生活离开付家,或者留在付家,都可以。”
他还记得自己听说付岑的消息,又听说自己母亲的消息,两个人大吵一架,关系到了冰点,浑浑噩噩度过的那段日子。自己明明已经早就搬出了付家,这些时间却又时常往付家跑,和付父打起了交道,原因无非也只有一个。
晏琛后来有了能力,查到了眼前人的地址,却始终压抑着,从没有去找过,所以才会在第一时间就出现在适合的位置和地点,在陶叔眼里的顺路,也纯粹是有意为之。
成熟时再回头看,晏琛有时候会觉得时间太快,一点来不及做些什么,所以才会把一些东西都藏在心底,唯独这时候才能拿出来说明白。
少年时期的保护欲馥郁太久,太容易变质,尤其是在双方都变化了的情景下,更显得容易。
他也不敢说的太明白,太明白也不是好时机,所以只能捡心绪里能摊开的那一半说,说的坦然,说的正儿八经。
“我不是超人,也会害怕旧事重演。”
晏琛的声音透过些微的烟雾传过来,微微透着自嘲。
付岑捧着杯子的手顿住了。
“所以如果姓温的说了什么跟我有关的事情,你都可以直接问。”
晏琛抖了抖烟灰,少有地显露出一点情绪,目光沉静如水:“你如果想走,我也能立刻带你走。”
跟从前不同。
他能把人捧在手里,唯独只害怕人防备自己。
当天晚上,付岑是跟晏琛一起回的付宅。
他们俩聊了很久,又似乎什么都没聊,只是放下曾经的芥蒂,周遭错综复杂的关系,仅仅以两个人的身份谈天,只是大哥和小妹,又好像只是两个朋友,说些往事。
她把心里藏着的秘密倒了个干净,晏琛也只是极有耐心地听,又平和又温柔。
到宅子的时候天色已晚,其余的人都已经休息了。
晏琛和她并排着上了楼——付岑走着,也是突然意识到,他俩好像经常是一前一后的动作,鲜少有这样并排的时候,好像解开了心结,连带关系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临到她房间门口,付岑刚琢磨了许久要怎么开口道别,却看见旁边的人忽然站定,静静地透过目光,朝她看了看。
——嘶。
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刺的人头皮有些麻。
这一眼又平静又深沉,付岑呆愣了一下,随即敏锐地觉察了一点什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缩了缩手脚。
面前的男人,隔着适当的距离,挂着淡淡的一点笑,像蛰伏许久的猛兽终于些微地显露了侵略性,眼角藏着微不可察的暗流。
“躲什么。”
一声轻笑,笑得人心口发麻,她有点尴尬,也只能点了点头,并没有回答。
面前的女孩的确长大了,谈话的时候认真坦然,再也没有了小时候慌张的样子。
晏琛微微一扫,觉得谈不上遗憾不遗憾。
“晚安,”半晌,他停了一秒,嘴角的笑有些轻松,透出点儿释放的意味,有些微妙,“付岑。”
尾音微微上扬,好似一柄划开了什么的利剑,忍耐都藏在后槽牙,微微咬了咬,提醒着不能操之过急。
【——晏琛情景CG已回收】
【触发晏琛线剧情三:付岑】
系统提示声响了起来,付岑摸了摸自己的手,也不知道怎么,就是下意识生出点儿危机感,刚要出声道一声晚安,又被突然而至的系统声打断了。
【——晏琛情景前段隐藏触发CG已同时回收】
【已触发晏琛线剧情一:脚腕】
【已触发晏琛线剧情二:花与少女】
【隐藏已触发CG均成功回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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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个傻子,今天才学会怎么看谁投的营养液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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