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一个嘛。”
付岑笑不出来。
克里斯人还坐在病床上, 笑眯眯地看着她, 身边刚刚还围了一圈医生护士, 这个时候没了人,就开始对着一边坐着的她调笑,好看的眼睛微微弯起, 倒像受伤的人不是自己, 一点阴霾都没有,成了劝解宽慰的那一方。
比赛刚刚结束,眼前这个众人眼里的焦点就立刻被医护人员护送到了最近的医院。付岑自然是二话没说,也立刻坐车追了过去, 联系了队里的工作人员, 这才得以跟进对方的伤势。
付岑努力地勾了勾嘴角, 自己都觉得难看的不得了,但还是顺着对方的意思继续努力。
克里斯也不傻,当即又笑她:“这么不走心, 笑得不好看, 认真笑一个怎么样。”
付岑闻言也没反驳, 就又认真笑了一个,但还是干巴巴的。
她一句话没说, 也没叹气,也没有调笑,总之状态就是克里斯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基本上不太像平时总会回一两句的样子。
这种状态当然不对。
付岑自己都心知肚明, 暗暗呼出一口气, 试图回几句什么。
“这种情况还是请帅哥专注自己怎么样?”好半天终于找到个回嘴反击的地方。
她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又联系了一下需要联系的人,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又回复到了该在的状态。
这场比赛虽然是平局收了场,但却以曼联失去了核心前锋克里斯作为代价。外面这时候已经是铺天盖地的新闻,一片不看好的声音充斥着各大社交平台——毕竟下一场又是对方的主场,要是不能赢球,曼联的淘汰赛也就到此为止了。
付岑根本没看任何一条赛后新闻,也不想再在心口添堵。
眼下最严峻的情况就是,无论如何,克里斯都不能再上场了。
这就意味着,下面那场关键之战,他只能作为一个观众在场外观看,再严峻的情况都不能跟队友在一起继续奋斗,一直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
输都不是最关键的,而是付岑有些担心。
她比谁都清楚,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甚至说,这种情况曾经不知道多少次重演过。克里斯的职业生涯甚至因此被人恶意地有了‘软蛋前锋’的别称,她当然不是怕这些风言风语的影响,而是担心克里斯本身。
哪怕这个人从来都是乐观积极向上,没有在她面前流露过太过消极的情绪——或者不如说,这才是最可怕的。
她许了愿已经是其中最轻的一环,那个愿望原本就是无足轻重的玩笑话,比起来,克里斯这么多年的努力显然才是运动员最重要的东西。
付岑知道这个人会逞强,所以才试图用自然的状态劝说安慰,眼下却一直得到的只是片面回应。
克里斯笑了笑,看起来还是那种英俊潇洒的坦荡样:“专注也没用了,我现在可又是个大闲人了,只能就这么躺着,别的什么都不能做。”
他说完,还是一贯那种无所谓的语气,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坎,自己也适应得很。
付岑眨了眨眼,看起来也像平常的样子,却品出了一点不同的味道。
就好像眼前人懂她一样,简简单单几个字就能揣摩到她想做什么,在想什么,付岑也是一样的。她对待克里斯,总会比平常人更多一点关心。
她倒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椅子拉近了,坐到床沿边,又仔仔细细地翻了一遍医生出具的报告。
克里斯就双手挽着后脑,靠在床边,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付岑翻了许久,到底还是抬起头,深深出了口气,开始低低地出声。
“……我在德国的时候,你问我怎么样。”
付岑突然起了个别的话题,抿了抿嘴唇:“坦白讲,糟透了,我当时遇到了一个自大的德国老板,在餐厅里跟他吵了一架,遇到了好心的‘商业对手’才解除了困境……这种情况坦白来讲,真的糟糕透了。”
“克里斯,有些时候我也会这样的,”付岑说的认真,目光放得极其柔和,“我也会有不想让你担心的时候,但并不代表我会对你心情不好的情况就这么坐以待毙。”
她伸出手,轻轻盖在对方的肩上,深吸一口气。
“——该死的足球之神。”
她一大串抨击足球之神的话才在心里打好草稿,刚要说出口,却立刻感觉自己整个人被往前一带,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不用这样,奥莉。”
有人在她耳畔温柔地说,低低地叹息,好像又跟往常一样,不用说就明白了她想做的。
“你不用替我骂出口,我可不是那种会忍着一个脏字都不出口的绅士,你知道的。”
克里斯紧了紧怀里的人,脑子里一时间涌现出了很多东西,有各种各样的,赛场上的,眼前人的,赛场下的,网络上的。
最后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在欧冠淘汰赛无法上场的那一回,付岑守了他整整一天,也是这样,轻而易举就戳破他轻轻松松之下的真实感受。
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每年就这样一个机会,就这一个接近欧洲冠军的机会,而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不再是二十出头,初出茅庐一往无前的年纪。
他有好多个夜晚午夜梦回到最初进入职坛的那一天,也有无数次质问上帝,为什么总是给他设置相同的,却无法跨越的困境。
而每一次面前都有同一个人——
同一个女人。
很多感情酝酿久了,就会自然变质,变质成花花公子那薛定谔的空窗期,还有所有的心绪。
他提醒过自己很多次,不要动,就这样,就这样帮她圈出一块空地,让付岑去大展身手。为此他也试图一直扮演好知心哥哥的角色,甚至连自己的负面情绪都很少再在对方面前展现了。
这种算盘他打的几乎可以用冷眼旁观来形容:旁观真实的自己把真实的情绪全都藏起来,成了铜墙铁壁。
但铜墙铁壁也会有柔软的时候,就好比现在。
他绝望的时候,也不像一般人一样会流露出来,反而会一如既往显得轻飘飘的。
在赛场上倒下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得到自己差点要流泪:又一次,再一次,无数次。
这是他作为运动员始终无法绕出去的圈子,还是因为其他的一切都太过顺利,所以施加给他的厄运。
每一次厄运降临,都是眼前人陪在身边。
克里斯这么多年,起起伏伏都过来了,唯独每一次到这个瞬间,都会陷入同样的困境当中。
他想要伸出手,却又害怕伸出手。
想要慰藉,又想要一个人安安静静就疗好伤。
“欧冠女神或许从不眷顾我。”
克里斯伸手,轻轻抚了一下怀里人的额头,微微叹息,笑得还是吊儿郎当,“好在你这位女神不是嘛。”
他一边冷静地调笑,一边觉得自己异常矛盾,想要在这个人面前永远成熟,但又想要依靠她,所以只能趁这个时机流露心绪。
再有三秒。
三秒他就该回归到那个强大的,无所不能的,随心所欲又自我中心的克里斯,永远的挚友好伙伴。
他在心里默数,手却没有收回来,像是要违背主人的本心一般。
三,二,一。
“……算了,你要是哭了我也不会嘲笑你的。”
一落下的一瞬间,他却听到了怀里女人无奈的声音。
克里斯顿了一下,有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该死的足球之神——是啊,的确该死,好像要无视掉他这些年来的努力,总是在玩弄他,又给让他自己给自己设置了一道禁锢。
他甚至忽然有点羡慕几年前的那个德国人,至少那个人再冰冷,总有一个地方等着他。
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拥有这个地方,所以才因此成为了刀枪不入的伙伴好友。
“……哇哦,奥莉小姐怎么知道我又要变成一个软弱的男人了?”
不要再说破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还是一如往常,是那种不正经的开玩笑的语气。
付岑却自然地像是忽然成了长辈,抬手也揉了揉他的碎发。
“……这位先生,我还不明白你吗?我们俩可是永远在同一边的,这是你自己说的,难道自己都忘了?”
故意装作生气的语调,好像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有人的眼睛微微润湿。
——是同一边,但他知道她不需要第二个可能会带来伤害的人。
“你这是小看我的记性了,当然记得。”克里斯低低地笑出声,眼睛闭上,埋进怀里人瘦削的肩膀上。
再多一秒,他不会再奢求了。
付岑听的清清楚楚,想了想,忽然也觉得有些眼热。
“你说我们俩是不是够惨的……明明都走到今天了,这种情况还得抱头痛哭。”
付岑笑完,又低低地道:“没事的,从头再来多少次我都会陪着你。”
不要再说了。
克里斯心口发麻,涨涨的泛着苦涩的味道,外表却还是个所谓的‘软弱的男人’。
“真的假的,不会嫌我这个总是找事的人没用吗?”
他还是笑着说话,好像并没有一点觉察到自己眼眶渗出的微湿,可能是为了自己的冠军之路,也可能是唾弃自己的无能为力,因为早就自我许诺所以无法靠近。
付岑摇了摇头。
“克里斯先生,你什么都有了,总有不顺利的方面吧。”
付岑想了想,忽然又道:“看来还是我个人诚意不够……实在不行,我之后所有的生日愿望都给你用了,这总能有点作用了吧。”
她笑了起来,又添了一句:“不对,这怎么说的,好像只能我们俩凑活过一辈子了似的,不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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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织颜姑娘的地雷=3=么么么!
克里斯:我就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