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岑沉默了许久, 脑子里一时间乱乱的, 表情怔然。
这种真相的冲击虽然已经通过对方慢条斯理的叙事一步步有所减缓,但到底还是足够动摇一个人这些年来的认识。
卢卡斯是怎样的人, 她本来以为自己早就不清楚了, 这个时候却好像的确感受到了对方话里的意思,许久才开口。
“我知道了,”她顿了一秒,才又开口,“我会见他的。”
阿尔弗雷德还是依旧从容不迫,气定神闲地坐着,好像也挺不意外听到她的答复。
“不过……可能得等我忙完了手上的转会, ”付岑总算缓了过来,理智占了上风,又好像低低地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 “总得公事至上。”
“哦, ”阿尔弗雷德抬了抬手,“这是当然的,本来让罗西小姐过来就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他看起来是料到了这个答复,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摸出一方手帕, 就那么递到了她面前。
付岑几乎不用多看,一眼就能看出这帕子价格不菲, 想也知道面前的人讲究得过分, 身上哪怕只是随身带着的小玩意儿, 那都是精心挑选过的。
她眼眶微湿,但这种时候竟然还能保持这种相当现实的思考方式,等她再开口的时候,就成了婉拒。
阿尔弗雷德微微挑眉,并不意外,但到底还是微微眯眼,借着侧身的姿势把面前人打量了一圈,最后还是二话没说,把手帕递了过去。这个动作一出,付岑不想接也不能不接了,毕竟这种情形要是稍微僵住一两秒,气氛就可能变得尴尬。
付岑不想跟眼前的人陷入所谓的尴尬氛围,尤其是对方身份特殊,既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偏偏又刚巧帮了她一个大忙。
“谢谢。”
她接过来,也只能是顺着转过身,背对着整理了一下情绪,再回过身的时候,只看见阿尔弗雷德微微摆了摆手,表达的意思就是不用谢。
“是我该说谢谢。”
阿尔弗雷德说话的时候始终不急不缓,听起来总是一种全世界没有能让他不冷静优雅的存在的感觉,在这种只有两个人的寂静天地里显得更加悦耳醇厚。
付岑最后是坐上了对方的车回到的酒店,她一路提不起说话的精神,阿尔弗雷德自然也说得极少,仅有的几次开口,都正好是卡在付岑看起来要睡着了的状态,也不知道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付岑心情有些复杂,她当然知道就以两个人这种根本算不得亲近的关系,不睡过去肯定才是最恰当的礼仪,可偏偏那股困倦的感觉直达脑仁,逼得她整个人浑身上下难受,又心情低落,痛苦得只能尴尬地憋出个微笑。
就算是有意,那显然也是对方是出于照顾她个人的提醒——毕竟要是她真的就这么睡过去醒来一定会后悔的——但还是有种不理智的牢骚在持续作祟。
“今天麻烦您了。”
付岑平复了许久,下车的一瞬间总算显得没那么困了。
阿尔弗雷德人扶着方向盘,朝着她这边微微眯眼,撑着下巴,伸出手指朝某个方向微微点了点。
付岑没有意会过来,还站在车下,就看见阿尔弗雷德人把车灯开了,看起来还是从容不迫的,从副驾驶座上捡起一个耳坠。
“小姐,首饰掉了。”
他说的言简意赅,表情不变,一贯的优雅淡淡,修长的手指撑开,掌心躺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座位上的一只耳坠。
付岑下意识顺着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本来已经昏昏沉沉的脑袋,一望见对面人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下倒是彻底惊醒了。她就好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和眼前人的关系并不是那么亲近,仿佛又被激发了斗志,一下背打得笔直,进入了平日里的工作状态。
阿尔弗雷德倒也没有嘲笑,何况他本来就是礼仪再周到不过的人,但这种情况就是无端会让人尴尬几秒。
付岑镇定地道了谢,接过了东西,转身走的时候,又是肩膀一松,立刻又回归了困倦痛苦的游魂模式。
车上的人也没急着离开。
阿尔弗雷德在座位上注视了许久,手指似乎还残留着耳坠上来自拥有者的温度,挠得人有些发痒,一直到晃晃悠悠的人影消失在酒店大厅门口了,才扯了扯唇角,发动了车子。
付岑没有当场把手帕还回去,是因为还有个对阿尔弗雷德严重洁癖的认知在。事后她当然也是庆幸的,毕竟等回了酒店,她才发现手帕被她脸上融掉的妆弄得一团糟,皱着眉想了半天,觉得怎么也只能买条新的同款送回去了——这还得指望阿尔弗雷德没有奢侈到连手帕都是高级定制,买到同款不那么艰难。
她越想越有点后悔当时没有坚持自己的选择,毕竟这也是纯粹给自己找了麻烦。
不过再麻烦,事情也是得暂时丢一边的。
付岑一边心里还惦记着卢卡斯的事情,一边还操心着德国球员的转会,想要解决一边,耗费的精力肯定是少不了。
她甚至还飞了一趟葡萄牙。
另一方英超球队的老板正在葡萄牙度假,她这是为了球员,怎么也得硬着头皮上了。
付岑对里斯本不太熟悉,不过好在这边的老板总归是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加上经理那边传来的教练积极意愿,两方互相商议,达成的结论就是他们愿意出合适范围内的转会费。
她谈完事情,心里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头总算落了下来。
付岑出了餐厅的门,正要走,谁知道对面老板又主动邀请,说是她方便的话,当天下午自己这边有个派对,问她要不要去。
其实如果换作平时,付岑肯定是想也不想就答应的——老板的聚会,这种情形也是结交生意伙伴的好时机,外家两方做成了生意,怎么也得给个面子,可这回她本来还想着立刻飞回德国,把医院那档子事情给解决了,所以还是愣了一下,微微迟疑才应了。
当天下午她几乎是有些焦躁地换好了衣服,去到了对方报的地点。
正如她所想的一样,派对现场各种眼熟的足球圈子里的老板经理,付岑看着情况,就算打不起精神,那也强迫自己拿出了诚恳的态度跟其他人打招呼。
阿尔弗雷德到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她在人群中有些勉强地跟人交流的场景。
说是勉强,其实也压根看不出来,如果不是阿尔弗雷德注意到付岑的一点小动作——她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捏了捏裙摆,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个人其实状态并不在最佳。
还是这副样子。
阿尔弗雷德微微歪头,依旧是不动声色淡淡地打量。这点其实也根本不值得意外,他一向从来不以性别判断一个人的能力,这些年见对方的次数不少,如果不是付岑的态度和做法都足够职业和让人称赞,他也不会留下太深的印象。
该说是成长了还是成熟了?
他倒也还能记起两个人并不愉快的第一面,自己被‘无意’地泼了红酒,当时强忍着挂在手腕上出了餐厅门,实际上还没上车,转身就把外套直接丢了。
他的洁癖一向如此,而且好在他能力背景都足够支撑他这点怪癖,阿尔弗雷德也从来没考虑过尝试要改的可能性。
换作平时,他可能也就是心里象征性肯定一下就这么过去了,可无奈这次他多半是知道对方状态不好的原因的——
光是听医院那边并没有人去探望过的消息就知道对面不远的人到底在心神不宁什么。
阿尔弗雷德一向是没有心软这种情绪的,但这并不代表他那经过教育达到近乎完美程度的礼仪能够让他对这种情况看得下去。
他回身又看了看,跟人笑着熟稔地打了招呼,这才理理衣袖,慢慢走了过去。
“……罗西小姐难道不觉得近几年葡萄牙的青训越来越不如以往了吗?小孩子基本功倒是不错,就是难出特别出彩的,我们不就不好做了。”
对面有个男职业经理人听起来是正在抱怨,声音压得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见,有种同行之间大吐苦水得感觉在。
不过付岑也压根不傻,就算这是事实,但周围站了一圈葡萄牙足球圈子里的重要人物,对方这种听起来无意的话,其实根本就是在给她挖坑。
这个男经纪人很可能是个刚入行的新人,付岑肯定跳是不会跳的,就是在琢磨怎么找个合适的理由告辞。周围人都没有注意这边,她也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耐不住操心的性子,隐隐提醒了一下对方不要在这个场合里提这种话题。
阿尔弗雷德端着酒杯走过去,听得清清楚楚,也免不了笑了。
男人的轻笑低低的,付岑好不容易才脱了身,回头一看来人,顿时又收敛了本来应该要放轻松的情绪。
“……布莱恩特先生。”
她道了一声,本来是想问对方怎么会在葡萄牙,但也反应过来这压根不是她该问的,所以最后还是选了个别的安全话题。
阿尔弗雷德一边答了,一边又抬眼望了一眼那边居中的派对主人。这种场合,说是所谓的轻松愉快,不如说对他们这一行来说更是战场,可能稍微的一点联系,就能改变手上的人脉资源,阿尔弗雷德当时不顾家族的不理解毅然入行的时候,就花了不少心思研究这一点。
付岑显然也是知道的。
他们两个人在行业里摸爬滚打,虽然情况并不完全相同,但大抵也有同病相怜的情绪在。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刚刚把对面人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知道付岑状态并不算好,阿尔弗雷德回过身的时候,忽然就长长地出了口气,笑着对她开口。
“罗西小姐觉得这派对怎么样?”
他还是那种一贯游刃有余的样子,看不出真实情绪,铂金色的头发在灯下隐隐衬出跃动的光。
付岑愣了一下,恭维奉承话还没出口,就看到阿尔弗雷德朝她这边微微倾过身子。
“我倒是觉得有点无聊,”他说话的声音也放得极轻,说出来的内容却完全不像他平日里那副完美的经纪人模样,听得这边的人都忍不住愣了一下,“怎么样——”
面前的人总算是松了松凝着的眉头,换上的却又是一脸茫然和意想不到的表情,那点疲惫和劳累看起来终于因为本人的松弛而显露。
他们俩这个微妙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足够他低头,借着身高差把人罩进自己的影子里。
阿尔弗雷德瞧着付岑的表情,忽然就觉得有些有趣。
“……要不要跟我一起逃跑?”
他说的内容直白极了,偏偏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那种矜着一点贵气,仿佛在咏叹什么东西,一点没有不正经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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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岑:好惨一女的
阿福:看出来了,不如跟我跑路吧(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