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李米多在门口等着, 不时往里看一眼。里面的两个人一直在聊天，医院的那个会计划拉着算盘, 打的噼里啪啦的响，纺织厂的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就在旁边坐着, 也好像是在核算。会计拿出一张单子算完就会递给他, 两个人算了一会儿, 最后合计好了，米多见纺织厂的那个戴眼镜的男人从文件袋里掏出一些钱来, 然后点好了数交给会计，会计又数了一遍，然后给他一张条子, 那眼镜男又和他说了一会儿, 这才要走。

男人刚出来，就看见站在门口等着的李米多, 一看是刚刚那个小姑娘, 便对着她笑了笑，继续往外走。

米多紧紧跟着他，一直走出了医院, 男人早就留意到后面那小姑娘一直跟着，本想着可能是一路的, 走出医院门口，还在他身后跟着，男人觉得不对劲，便停下了。

他看着米多, 见她正抬着眼看他，那双大眼睛里明明白白的写着几个字：我有话要说。

男人干脆停了下来，食指架了架鼻子上的眼镜，问道：“你有事吗？”

米多立刻点头，然后指了指男人手里的袋子问：“叔叔，你是纺织厂的吗？”

“是，我是纺织厂的。怎么了？”

“那，你是会计吗？”李米多又问。

男人被激起了兴趣，点点头说：“是，你怎么知道的。”

李米多笑了笑，说：“我猜的。叔叔，你有时间吗，我想问你点事，我，我可以请你吃糖。”

李米多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两块水果糖来，这糖还是昨天关喜东顺手给她的，她没舍得吃，想等着李强醒来，给她爸爸吃，这一会儿，这糖终于派上了用场。

米多手心里摊着糖，放在男人面前，问：“行吗？”

男人见这个孩子着实好笑，又十分认真，笑道：“行，你想问啥，你问吧。”

“叔叔，你来医院干什么呢，如果是治病，那为什么来会计室，而不去医生那里？”

“我来是结账的，不治病。”男人有什么说什么，和一个孩子，他犯不着说谎话。

“结账？”李米多看着男人说：“是结你们单位的账吗？”

“对。”

“那，你们纺织厂和医院有合作，或者是医院买了你们什么东西，你来结账的？”米多又问。

男人看她一直在旁敲侧击，绕着圈想问套出话来，也不瞒着，说：“小姑娘，你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说吧，我看你一个人去结账，刚刚那刘会计也说了，说你家庭困难，是不是？你想问什么，你就问吧。”

米多一双眼睛看向男人，十分真诚，开口道：“叔叔，是这样的，我爸爸出了车祸，医药费很多，我们家没有这么多的钱，要去借才能补上。不过我见你来，拿着你们纺织厂的袋子，就想，你是不是来给你们厂子结账的，如果是，我是不是也可以去找我爸爸的单位，请他们来给结这些医药费。”

男人听完米多的一番话，一脸诧异，心想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还能想到这里，的确不得了，便指了指医院里的长排椅子说：“可以啊小姑娘，没想到你这么小能想的这么全，这样吧，你来，我和你说道说道。”

两个人坐在椅子上，男人问米多，她爸爸有没有单位，在哪里上班。

米多实话说了，男人一听是供销社，立刻说：“你爸爸那单位好啊，肯定会给报销的，这样，你就拿着医院的住院单、病例这些，再请医院给开个证明信，去你爸单位找他们领导，这样他们就可以给你们全部报销了，医药费可以全报的啊。你们也不用到处借钱了。”

“是吗，那太好了！”李米多高兴的不得了，尤其是听到说不用借钱了。

“是啊，我们厂子就是，在这个医院有记账单，每个季度我都会来结一次账。这单位都可以记账的，会计会来销账，你们那里也肯定可以。好孩子，你竟然能有这个心思，看见我拿着袋子就知道问一句，这一问，是不是就找到路子了？”

“是，叔叔，谢谢你，这样我家就不用为钱着急了，我原本想着是不是要先借钱垫出来，然后在去找我爸单位报销，原来可以直接记账的，谢谢叔叔。”

“不客气，那行，你要是没事了，我就回去了。”

男人站起身要走，米多立刻跟着站了起来，把那块水果糖塞进男人手里，男人连忙说不要，米多却笑着说那是说好的，不肯再拿回来，朝好心人挥了挥手，一口气跑回病房，准备和她妈说这个好消息。

这一口气冲过去，打开门，病房里竟站满了人。

哭声不停的传出来，米多站在门口愣住了。

米多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姑李苗，正站在李强的床边，她身边坐着一个女人，女人坐在那里，不停的哭着。

另一边站着一个男人，模样和她爸有点像，但没李强那么有男人味，也没李强壮实。这人单薄的很，站在那里畏畏缩缩的，正是米多的叔叔，李贵。

李贵身边就是荷花，一个辫着长长的麻花辫的女人。

张月英和李金多则站的远远的，看着他们。

见米多回来了，金多立刻招呼她过去，小声说了句：“咱奶来了，还有叔叔和婶婶。”

米多自然走到王月容身边，看着她奶叫了声奶奶，又叫了二叔和二婶。

王月容见米多回来了，擦了擦眼泪，对米多招招手说：“来，米多，让奶奶看看。”

米多看了张月英一眼，张月英冲她点点头，让她过去。米多走到王月容跟前，就见王月容拉起她的手说：“听你妈说，都是你来来回回的跑，是不是？你妈不识字，金多又是男孩子，不细心。也是难为你了，这么小一个。”

米多没想到她奶奶见她竟是这个态度，原本她姥姥黄冬梅就不怎么喜欢她，米多觉得这奶奶应该也是一样的。毕竟她是这个家的老二，人家都说“头生稀罕老生娇，苦就苦到半截腰”，李米多就是这个半截腰。生下来时不如麦多不稀罕，又是个闺女，也不如金多娇贵，所以，在她奶的眼里应该更不算数的，可没想到，在王月容面前，竟意外的被夸赞了。

王月容拿手摸着米多的脸，又招招手让金多过去，她一手一个，看看米多又看看金多，十分欣慰道：“还好，这对儿双胞胎生的好，两个人有个依靠，李家也有个盼头。”

王月容说完，又仔细看看两人，看了会儿又说：“就是这俩怎么越来越不像？”

荷花听了在一旁说：“不是说他俩是什么双胞胎，什么来着？”

李贵接口道：“异卵。”

“对对，就是这个词，所以才不像吧。”荷花看着他俩说：“我看还是不像的好，金多像大哥，米多呢，”

荷花说着看了一眼张月英，又看了看米多，道：“米多像，像她姥姥家的人吧。米多她小姨不是挺漂亮的。”

荷花说完，李苗噗嗤一声笑了，眼睛看了张月英一眼，带着嘲笑的意味，又看向荷花，却被荷花紧紧盯着，见她看过来，立刻瞪了李苗一眼。

李苗没敢说话，把头转过去，不再看她们。

荷花走到张月英身边说：“嫂子，我来的时候给我爸说了，请了这下午一下午的假，但我们今天就得回去，明天还要上工。这天热，地里都是草，天天去地里薅草，没法多待。我拿了点钱，也没多少，就这十块钱，你先应急用，等我回去，不够的，我再……”

荷花说完，看了李贵一眼，知道李贵的兜比脸还干净，咬咬牙说：“我再回我娘家找我哥借，反正，别委屈了强子哥，你有啥事就托人往家里捎信。”

张月英深知荷花的为人，她就是个直性子直肠子，从小被她爸妈惯坏了，上面六个哥哥，个个比她大好多，这第七个才生下来的娇闺女，在家里喊一声，没人敢说不的。以前的事儿，也是她受了别人的蛊惑，就给人当枪使了，所以，张月英不怪她，见她是真心实意的给，张月英也着实为难，只能把钱接了，手抖着，对荷花说：“那这钱当我借你的，等强子……”

张月英说着，眼眶子又红了，哽咽了许久，才说：“等强子好了，我把钱再还给你。”

李贵听着，眼珠也红了，连忙说：“嫂子，都是一家人，什么还不还的。”

李贵刚说完，就见荷花瞪了他一眼：“你怪会当好人，就这十块钱有你一分没，这十块钱还是我找我爸要的，你有吗，没有边待着去，钱是我给嫂子的，有你什么事？”

荷花说完，便看见王月容起来了，她兜里就五块五毛钱，那五毛还是来的时候从李自新兜里翻出来的，这一会儿见二儿媳妇拿出来十块钱，心里气的要死，暗骂她是个没把门的，怎么一掏就是十块，这怎么让她这个长辈往外掏这五块钱。

王月容悄悄的拉了一下身边的李苗，小声问：“你有钱吗？”

李苗看了她妈一眼，“我上哪儿弄钱去啊，没有。”

“你去你大哥家的时候我不是给你钱了吗，给了你四块，钱呢？”

李苗摇摇头，没说话。

这荷花就在边上看着呢，看见李苗摇头，立刻走到她身边问：“小姑子是不是也要给大哥点钱？”

李苗连忙摆手：“我连个男人都没有，我上哪弄钱去，我没钱。”

荷花扯了扯她的衣裳，用力啐了一口：“你没钱？那这衣服哪来的，这是新买的吧，有布不自己做，去买成衣，我看你钱多着呢。”

李苗连忙往后躲，躲到她妈身后去了才说：“这钱是我妈给的，就给了我四块钱，我才买了件衣服。”

王月容听了，只想把她闺女重新塞到自己肚子里去，她这个节骨眼说什么给了她四块钱去买衣服了，那这兜里的五块钱不就更掏不出来了。

荷花横了李苗一眼，自那件事后，荷花每次看见李苗，分分钟都想去撕了她的嘴，叫她再在中间挑事，如果不是她那张嘴，她怎么会和张月英闹起来，如果不闹那一场，那孩子说不定就不会死了。

荷花转头又去看王月容，“那妈你肯定有钱了，都能给苗四块钱去买衣服。”

王月容听到这枪口转向自己了，支支吾吾道：“不是，我给她钱不是让她去买衣服的，是想着让她去给孩子们买点东西，谁知道她……”

王月容刚说完，米多就接了句：“我姑来我家时啥也没买，还嫌我家饭不好。”

李苗立刻瞪了米多一眼。

王月容直想掐这个小闺女，可没办法，还得忍着，只能对张月英说：“我来的急，没拿多少钱，这是五块钱，你先拿着。”

“我不要了，不用了。”张月英刚说完，就看见米多已经走到王月容身前。

米多把钱接过来说：“五块也是钱，钱少了多凑凑就出来了，我爸的医药费已经欠了七十八了，以后还不知道要多少呢。”

张月英本来还想推辞，见米多已经接了，也就不说什么了，她也是真的需要这些钱，就像米多说的那样，多凑凑就好了。

王月容把钱给了，一转头又看见李强左腿裤管空荡荡的那一截，心里一凉，又痛哭起来。

不管怎么样，这李强到底是她生的，她的儿子，儿子截了肢，当妈的怎么能不心疼。

王月容哭了好一会儿，走的时候还往李强这边看，想着或许他能醒过来，可天色不早了，还是要回去的。

几个人商量着要走，米多拉了她妈张月英一下，让她和金多先出来。

“妈，我一会儿跟着我奶奶回家，这里就先让金多陪着你，我很快就回来。”李米多对她妈说。

“你回家干啥？”张月英立刻问。

米多想了想没敢说实话，怕如果办不好，在让张月英失望，便随便找了个理由说自己要回去那点东西，拿上换洗的衣物什么的。

张月英想了想便同意了：“也行，你和你奶奶回去，回家收拾后了，你小姨来的时候你跟她一起来，这样我就能放心了。”

“行，我知道。”米多又转头吩咐了金多，让他多操点心，什么都嘱咐完了，米多这才跟着王月容一起走了。

到了红县，李苗自告奋勇要留下陪米多，说她一个小姑娘在家不放心，她要留下看着她。

王月容一听，这闺女总算懂点事了，也同意了。

李苗和米多一起回到辫儿胡同，天色已经暗了。

一进胡同，米多就看见他家门口坐着一个人。

那人也看见了她，一见到米多，立刻站了起来。

“你回来了？”辛向南连忙走过去，看着米多问。

“嗯，我回来办点事。”米多对他说。

“叔叔呢，怎么样了？”

“在医院呢，还没醒，不过医生说没事。”米多应着。

“那就行。”辛向南点点头，看着米多一脸的憔悴，就去了这两天，整个人又瘦的不成样子了。

李苗看了他俩一眼，说：“我先进去了，太累了，米多你快点回家，回家做点饭，咱们吃完早休息。”

李苗说完就往屋里走。

辛向南看着李苗，又看了看米多，皱眉道：“你回去还要做饭？”

李米多叹了口气，李苗这不是来陪她的，是来折磨她的啊。

“别做了，我家应该有饭，去我家吃。”辛向南拉着米多就往家走。

米多一想就是这个理，我才不回去再给你做呢，我自己吃完就回去睡觉，你爱吃不吃。

米多跟着辛向南进了家，家里没有人，张老太吃罢晚饭遛弯去了，程艳青还没回来。

辛向南带着米多去厨房，到了厨房，掀开锅盖，这才发现里面一点吃的都没剩啊。自己把人家米多拉来了，这一会儿竟然什么也没有，便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没剩的，要不，要不我给你做点？”

作者有话要说：一放假就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