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辛建设看一眼焦存来手指的方向, 照片上的张月英正抿着嘴笑，旁边站着的是李强还要李麦多。

辛建设肯定道：“是, 这就是米多和金多的妈妈。”

焦存来抬头看一眼辛建设问：“这个大女儿和小儿子，看起来都和爸爸妈妈挺像的。”

焦存来说完, 又看一眼米多, 问：“他俩真的是龙凤胎？”

辛建设笑一笑, “其实不光老首长您觉得不像，我亲眼看了也觉得不像, 但怎么说呢，样子是不太一样，而且这个米多皮肤白好多, 但是, 你和他们处的时间长了，就会感觉越看越像, 怎么说呢, 就是那种神似。”

焦存来看辛建设一眼，眼神里有说不明的意味，然后拿起照片递给辛建设, 说：“那你看这张呢？”

辛建设接过照片，就看到照片上的两个人, 一个年轻的男人和坐的远远的女人。

辛建设曾经见过焦忠两次，都是擦肩而过的那种，没有深交。这么多年过去了，几乎忘了焦忠的样子, 可照片拿到手里时，他第一反应就是焦忠，因为焦忠实在是和焦存来长的太像了，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不为过。

辛建设连忙看一眼焦存来，焦存来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冲辛建设点了点头。

辛建设又去看那个年轻的女人，说是女人，其实也就是一个妙龄少女，大概二十左右的样子，在捂着嘴看着焦忠笑。

辛建设突然一愣，连忙又拿起焦存来手里的合照，对比了一下和向南站在一起的米多，问：“怎么那么像？”

焦存来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然后站起身，拿着照片又遮住了米多的眼睛。

焦存来道：“你再看一看。”

辛建设疑惑的看一眼焦存来，焦存来说：“你对比一下焦忠的嘴巴，鼻子还有下巴。”

因为是合照，人比较多，照片照的不太清晰，人一多，就会特别小，辛建设虽然进行了对比，但也看不太出来什么，因为他毕竟对焦忠没有了印象，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米多和照片里的这个女人眉眼处是真的像。

“这是怎么回事啊，老首长。”辛建设问道。

“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是无意间发现的。”焦存来说，“建设，我身边没有半个亲人了，只有你，我能和你说一些贴心窝子的话。你现在不要当我是你的老领导，你就当我是家里的一个亲人，建设，焦忠之前写来的信里，说他有了女朋友，还要求我回去一趟，两家见一个面。他当时说的很着急，后来我去任务，再回来，就听到了焦忠和他妈出车祸的消息，还有再后来，部队里和我说，焦忠打了很多次电话找我。”

焦存来拿着照片的手抖了抖，“如果那时候我不出任务，接了焦忠的电话，也许他就不用来北京找我了。也就不会出车祸。”

辛建设听着也是一阵心酸，连连道：“老首长，来，坐下说，你别激动，慢慢说。”

辛建设扶着焦存来坐下，焦存来长长舒了一口气，继续道：“在心里，焦忠说有好消息告诉我，还想亲自见面给我说。现在想一想，他催我回去催的那么急，而且说要两家见个面什么的，是不是就是因为他的女朋友，有了身孕？”

辛建设愣一下，“什么？”

焦存来道：“我知道，这都是我的猜测。所以，我也没有打算回红县好好调查一下，或者好好问一问这个姑娘是谁，叫什么，甚至说去找一下这个姑娘。毕竟焦忠已经没了，事情过去十几年了，人家也要生活的。是不是。可是，这个孩子的出现，我真的就坐不住了啊。”

焦存来更加激动了，看着辛建设说：“你看看她，长的和这照片上的女孩子多像啊，还有她的鼻子和嘴巴，和焦忠的几乎一模一样。还有，你不是说她是60年的吗，我算了算时间，就连时间也对的上。建设，我，我……”

辛建设知道焦存来如此激动的原因，焦存来孑然一身，身边一个亲人也都没有了，之前因为怕被牵连，老家的一些远房亲戚也都和他划清了界限，现在虽已平反，那些同辈的亲戚大多已经老了，也有去世的了，家里的小辈们一直没有来往，就几乎全断了。如果真的有一个遗留在这个世上的亲人，焦存来豁出命也会把孩子带到自己身边的啊。

辛建设犹豫道：“可，老首长，这米多真的是这李家的孩子啊。你看，如果真的是收养的，那这家已经有个大女儿了，怎么可能再养一个女儿，那应该养儿子啊。而且这还是老二，说不通的。”

辛建设说的不无道理，可这些道理焦存来都懂，但对于一个老人来讲，这些足以让他去探个究竟了。焦存来看着辛建设道：“建设，不管怎么样，即使这个米多不是焦忠的孩子，可能也会有一个孩子留在了这个世上。我前些天还梦到了焦忠，他托梦来看着我哭，一直哭，也不说话。我想他是有什么事要托我做吧。”

“我一把老骨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入了土，就算是对不起那姑娘，我也要回红县一趟了。”

辛建设看着焦存来道：“行，老首长，我陪您去。”

焦存来点点头，“好。那辛苦你和我走一趟。”

“咱们什么时候走，我想先把事情交代一下。”辛建设问。

“再等几天吧。”焦存来说：“再过几天就是焦忠和她妈的忌日，我正好一起老家去看看他们。”

张月萍这出了院就回了自己家，出院没几天，张月英从老家回来了。

一大早吃过饭张月英就着急往张月萍家里去，这孩子打出生了，张月英还没有见过，一直在娘家伺候她爸张中华了。

孩子们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张月英就着手收拾那些碗筷。

李强在一旁坐着，给李苗使了一个眼色。

李苗有点不乐意，可还是张了嘴，说：“嫂，你快去吧，这些我收拾就行。”

张月英也想早早见到五一和劳动，听见李苗如此说，便说：“我还要谢谢你，这些天我不在，都是你在月萍身边照顾，真的是麻烦你了。”

“那有啥麻烦的。”李苗说，“你不知道啊，嫂子，那五一和劳动……”

李苗一说起五一和劳动，嘴角就不自觉的上扬了，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笑，就说：“他们可好玩了。你说那小孩子生下来，一个比一个丑，皱巴巴的难看，那五一和劳动咋就那么好看呢。而且比别的孩子干净，身上什么都没有，就连护士都说干净。”

李苗说着，不经意瞥见她哥，见李强在笑，就说：“不是，哥，你笑啥呢，我说的没错啊，就是干净。五一和劳动，都像他爸，你看月萍男人多白啊，这俩孩子会长，白着呢。”

张月英也听出来了，这李苗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两个孩子，心里自然也是欣慰，就说：“那麻烦你收拾了，我先去了，这么多天了，就他们两个在家照顾两个娃娃，不得累死啊。”

张月英说着就往外走，走一半又回头说：“我中午指定回不来，强子，要不你做午饭行不？”

李强摆摆手说：“你快去吧，我什么都能干。”

张月英高兴的不得了，去卧室换了件干净衣服，就连忙走了。

李苗收拾着碗筷，收拾的咣当当的响，惹的李强一直瞪她。

李强说：“你干什么呢，也不怕把我的碗盘都给砸了啊，叮叮当当的干啥呢。你要不想收拾，我就收。”

李苗撇撇嘴：“收拾个碗筷算个啥。我这不是本来想跟着我嫂子去呢吗，让你给拦住了，好了，这下去不成了。”

那张月萍刚生了的时候，张月英还在娘家照顾张中华，张月萍身边连一个能搭把手的都没有，只一个关喜东在是万万不行，中间还要回家拿饭什么的，身边还得有个人啊，这才把李苗给用上了。

可这一出院，李苗就不能再去了。她不好意思啊，自己和张月萍的这种关系，说是亲戚吧，也不算，说不是啊，还真的有关系。总不能天天往人家家里钻吧，这就不好意思再去了，可架不住心里想那两个孩子，就一直等，想等着张月英回来了，她好跟着嫂子去看一眼。

这盼了好些天了，终于把张月英盼来了，却被李强拦住了，张月英自己一个人去了。

李苗这个气啊，刷着锅也刷不好，摔的叮当响。

张月英一口气冲到了张月萍家，刚到大门口就听见里面孩子哇哇的哭呢。

这张月英在院子里就喊了：“月萍，怎么了，孩子哭了？”

张月英不去不知道，一去才发现，张月萍到底是怎么过的。

那屋里乱七八糟的一大堆，床上扔了一堆的尿布，还有小孩的衣服，还有张月萍的衣服。外加一些毛巾，地上也是，有纸，有脏衣服，还有要洗的尿布，满满腾腾的一堆堆，就没有一个下脚的地儿了。

张月英好不容易找一个空地站稳了，这一看张月萍，哭的比那两个孩子还惨呢。

张月英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就问了：“月萍，你这是咋了，哭什么呢？”

五一和劳动两个娃躺在床上，一个哭另一个也哭。张月萍呢，就在床上坐着，离的远远的，也在哭。

看见张月英来了，张月萍终于见到帮忙的人来了，原本默默的流泪改成了嚎啕，一边哭一边喊：“姐，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张月英心里想笑，可又觉得自己这妹子实在可怜。她那时候至少还有黄冬梅在帮她照顾孩子，这好巧不巧的，张中华摔骨折了腿和胳膊，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自己和黄冬梅回家照顾张中华，这张月萍就被彻底撇下了。

张月英张作怒嗔道：“行了啊，什么受不了了，这是当妈的该说的话不是，孩子听见了怎么想？”

“他们懂什么啊，听见了能怎么样？”张月萍哭的差不多了，拿起一张草纸就擤鼻涕。

“怎么就听不懂了，他们在你肚子里的时候都能听懂你说的话。”张月英说着就去捡地上扔的垃圾，捡完了再去捡该洗的尿布和衣服，又问一句：“东子呢，没在家吗？”

“他去买鱼了，说要给我炖鱼汤，好下奶啊，要不然这两孩子不够吃，天天饿的哭。”张月萍埋怨道，“这天不亮就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那肯定是没找到卖鱼的。”张月英说：“以后我给你做，做好了给你送来。”

张月英把脏衣服和尿布捡完了，往一边丢好，就去看五一和劳动。

那五一和劳动还在吱哇乱哭，张月英凑近了一看，惊叹道：“妈呀，这孩子还真是，干净又好看。”

张月萍撇撇嘴，“还好看呢。”

“你看你！”张月英瞪她一眼，“你还真的什么话都说啊，孩子都哭成这样了，你也不知道抱一抱。”

张月萍往床上一瘫，“抱哪个啊，这两个说哭就一起哭，我一个人，抱谁都不是。哄好一个，一听另一个还哭，立刻跟着嗷。”

张月英没理她妹，已经挨着床沿坐下了，顺手抱起一个来问：“这是五一还是劳动。”

张月萍看都不用看，道：“五一。”

张月英看着五一，小娃娃一被抱起来立刻不哭了，一张脸哭的通红，就听见张月英好笑的问：“你这咋分的啊。”

张月萍也抱起了劳动，看一眼她姐说：“别人问我咋分的也就算了，你还用的着问，你忘了你家那对儿龙凤胎了？你咋分的他们我就咋分的这俩。”

张月英脸色一变，低头看着五一说：“我那是一男一女，不用分！”

“哦哦，是了。”张月萍笑了，“也是哈。”

张月萍看着怀里的劳动，说：“他俩吧，其实不一样，看久了，自然而然就分出来了，你看吧，这五一，脸有点偏，这劳动吧，头有点长……”

张月萍还没说完，不经意抬头看见她姐，张月英正沉着一张脸，狠狠的瞪着她。

等关喜东回来了，张月英连忙去炖鱼汤，这张月萍吃饱了，两个娃娃吃了个半饱，才肯老老实实睡觉了。

关喜东不敢进屋，生怕打扰了两个娃睡觉，也怕给惊醒了，让张月萍给骂一顿，就待在厨房里，连堂屋都不敢进。

张月英笑着问他：“东子，你这有几天的假？”

“其实我们男的哪里有什么假啊，这也是死乞白赖的找厂长说了好久才放我几天假，最迟等月萍出了月子，我也就得上班了。”关喜东说。

“是啊。”张月英道：“这已经不错了，那时候你强子哥一天也没在家陪我。”

关喜东无奈道：“我也是没办法，月萍死也不见我妈和我嫂子，但凡她俩谁来搭把手，都能把孩子养大了，如果只有一个还好，只当月萍受点累，可这一下子就俩……”

关喜东突然看向张月英问：“姐，米多和金多那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一个饿了另一个肯定饿，一个哭，另一个也跟着哭，他俩，就算是睡觉，也几乎是同时睡着，这睁开眼睛吧，一个睁开，另一个肯定不肯落后一秒的。”

张月英正在准备中午的饭，听着关喜东问她的话，她也没有话，只是讪讪的笑一下，算是敷衍过去了。

“那东子，你这上了班后可咋办啊？”张月英也替他着急，“我没事就能来照顾月萍，可毕竟家里还有人，晚上我也要回去，你这家里怎么着也得再有个人才行啊。”

关喜东一想到这件事就头大，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啊，这随便在外面找个人他也不放心，就说：“我看着找吧月英姐。对了，这孩子是不是要过满月什么的？”

张月英听了，道：“你看我这记性，这来就是和你说过满月的事的，一看到五一和劳动就给忘了，这马上就满月了，肯定是要过的，还要在家里摆几桌呢。”

关喜东说：“是，我听隔壁邻居大嫂说了，说了得分什么红鸡蛋还有红长生果，还要请人来家里吃，摆酒席。”

张月英看向关喜东：“你们小两口刚买了房子，也没这么多钱弄这些，就自己家里人一坐就行了，等月萍出了满月上了班，买一斤糖捎到厂子里，就可以了。”

关喜东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可让他头疼的不是这件事啊，是到底要不要请他妈来。

还有他哥和他嫂，毕竟买房子还借了大哥的钱，这孩子满月，怎么可能不请大哥大嫂来，这请他们来，月萍可能还不会说什么，但请了大哥大嫂，那刘琴那里请不请，肯定得请啊，那月萍又不乐意了。

所以这关喜东愁啊，左右为难。

张月英能看不出来吗？完全看出来了。关喜东就坐在她身边长吁短叹的，张月英心里也有数，关喜东在叹什么气，可她没办法插嘴，说什么都不是，只能装作没看见，只能让他们小两口商量去了。

一九七七年五月三十一日，红县焦家庄人民公社。

焦存来一路颠簸，这到了地方已经是晚上了，在公社里住了一晚，早起就和辛建设还有赵亮到了焦忠和王利凤的坟前。

辛建设和赵亮向故人鞠了躬就站的远远的，想留给焦存来一些独处的空间。

这到了大中午了，焦存来才走出来，赵亮见了，连忙跑过去搀扶。

焦存来没有说话，只是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走吧。

三个人走着，辛建设就和赵亮商量去哪里打听的照片上姑娘的消息，这刚走出那一大片空地，就远远的看见一个男人手里拎了一瓶酒往这边走。

男人四十左右的模样，穿了一条黑色裤子，上面是白色衬衣，脚下是一双黑皮鞋，穿的板正又干净，一看就知道不是当地的村民。

通往那片空地的路只有这一条，所以四个人最终打了个照面。

那人看见是穿军装的，还有老人，立刻往旁边躲了躲，示意他们先过。

赵亮说了声谢谢，扶着焦存来就走了过去。

这一走过去，还没走远，就听到那人在后面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是，是焦叔叔吗？”

焦存来压根就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熟人，他十七岁参军，几乎再也没有回过红县，只有在焦忠很小的时候，他倒是偶尔回来住过，可就这，自家的亲戚，小一辈的，已经很少人认识他了。所以，听到有人问时，焦存来着实吓了一跳。

焦存来转过头，看着对面那人，感觉他的穿戴并不是焦家庄的人，就问了：“你是？”

刘报国没想到真的是焦存来，他只是试探性的问一句，毕竟这个时候来祭拜的就很少，而且还穿着军装，刘报国就试着喊了一声，谁知道对方竟然真的转头了。

刘报国手里拿着一瓶酒，那酒瓶都快握不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焦存来问：“真的是焦叔叔，焦忠的爸爸？”

焦存来立刻明白了，这人是焦忠的朋友！

焦存来本想找人打听焦忠女朋友的事，可想来想去，那个时候谈朋友，都是背地里谈的，哪里会找个人就能问出来，知道的肯定都是关系最好最亲近的人，这正不知道要去找谁，这人就撞上来了。

冥冥之中吧，焦存来就想，应该是焦忠在保佑他。

刘报国往前一步，一下子就握住了焦存来的手说：“焦叔叔，我是刘报国，我还见过你呢，在你家。”

焦存来完全没有印象了。

刘报国继续说：“叔，我本来没大名，家里都叫我老三，我在家排老三，后来上了学，大家就叫我刘老三，你记得我，我那时候去你家玩，你还问我叫什么名字。”

焦存来依然不记得，可挡不住刘报国兴奋的一直说。

“我的名字还是跟着我哥起的呢，他说他的名字取自精忠报国，单字一个忠，我就说，那我就跟着哥，我叫报国好了。这才有了大名。”

焦存来听着，忙说：“好好，改的好，这名字好。”

刘报国继续说：“这些年我不在家，初中还没毕业就不上学了，做了几年工，谁知道被推荐上了大学。”

刘报国笑着看焦存来，“然后就一直没回过红县。”

刘报国说着说着就又伤感了，道：“后来回来，我就到处打听焦忠哥的情况，想着他是不是结婚了，孩子是不是也都生下来了，谁知道一打听才知道，哎……”

焦存来听到刘报国说到孩子，立刻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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