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关喜莲抱着五一, 在床边上坐了许久，一边拿手拍着五一, 一边轻轻晃着。五一这个小娃娃本来还在哇哇大哭，这一会儿被关喜莲抱着也不哭了, 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关喜莲, 小手伸出来想抓关喜莲的头发, 一只手晃啊晃啊没有够到，倒是累了, 原本还睁着的眼睛，一瞬间就闭上了。

五一这一睡着，那劳动似乎也被传染了一般, 也停住了哭泣, 呼噜噜一起睡着了。

关喜莲抱着五一站起身，看一眼五一, 笑着说：“我的小豆子睡着了, 我带你出去找爸爸。”

这关喜莲就抱着五一走出了房间。

堂屋里看热闹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就想这一对亲家打起来呢，谁也没有注意身后的关喜莲抱着孩子出来了。

也有看见的, 但觉得是自己姑姑抱着，大家也并不在意, 他们也不知道关喜东的姐姐是个什么情况。

关喜莲抱着五一就往外走，堂屋门口挤了一群的人，关喜莲站在她们身后，看前面的人多, 生怕给挤住孩子了，就抱着五一，偷偷弯下腰，沿着墙根往一边走。

此刻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刘琴和黄冬梅身上，没有人看见关喜莲竟偷偷沿着墙角正要往外溜。

这都快都走到大门口了，那做菜的大师傅倒是看见她了，认得关喜莲就是刚刚这家男人的姐姐，就悄声问一句：“要出去啊？”

关喜莲听见有人和她说话，吓了一跳，连忙往后躲一躲。

那大师傅见她神色不对，又抱着个孩子，就提醒一句：“这孩子刚出满月，还是不要出来的好。”

关喜莲脸都不敢抬，连忙背过身去，不看那大师傅，就说：“这是我的小豆子。”

那大师傅并不知道孩子是不是叫小豆子，转头看一眼顾他的关喜东，见他正忙着劝和，就想喊他一声。

可那大师傅还没有喊，关喜莲的路就被一个人给堵死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焦存来。

关喜莲自从屋里出来，焦存来就发现了她，焦存来带着赵亮，横穿了院子，径直来到关喜莲的面前。

前面还有一些看热闹的人挡着，焦存来觉得这绝对是问话最好的时刻。

可就这么一拦，焦存来还没有说话，关喜莲猛地抬头看见了焦存来，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突然，关喜莲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看着焦存来问：“你去哪儿了？”

焦存来并不知道关喜莲已经疯了，只是看着和正常人有一点点不一样，尤其是那双眼睛，总是失焦，可这一刻，关喜莲见了他之后，眼泪一直掉，焦存来连忙道：“你认识我？我是焦忠的爸爸。”

关喜莲哪里会认识焦存来，只不过她一直挂念的人就是焦存来的儿子，而且他们两个人长的一模一样而已。

关喜莲愣了一下，干净擦了擦眼泪，嘴角稍稍勾起，道：“叔叔，你来了？焦忠把你叫回来了？焦忠呢，他又去哪了？”

焦存来看着关喜莲，眉头皱着，问：“你怎么了？”

关喜莲偏偏脑袋，看着焦存来，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抱着怀里的五一就给焦存来看，她兴高采烈道：“对了，叔叔，你看，这是我的小豆子，是我和焦忠的孩子，你看，看看她长的像谁？”

焦存来彻底懵了，他疑惑的看一眼身边的赵亮，赵亮也不知所以的朝他摇摇头，然后凑过去，低声对焦存来道：“老首长，这，这关喜莲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焦存来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略点点头，就对关喜莲说：“你别出去了，还抱着孩子，回屋吧，一会儿孩子该醒了。”

关喜莲笑一笑，看着怀里的五一道：“不怕，我抱着她她肯定不怕，我还要带她找焦忠去呢。对了，叔叔，我妈就在那儿，你可以和她商量我们结婚的事了，对了，叔叔，我利凤姨呢，怎么没见她，我想让她看一眼小豆子，她还说等着抱孩子呢。”

焦存来看着关喜莲，心里难免一阵唏嘘，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就道：“一会儿吧，一会儿再让她看，你先进屋吧。”

说着，焦存来就让赵亮把关喜莲扶进去。

赵亮拨开了前面挡着的人，正要往屋里送，就看见关喜莲一下子跳起来，抱着孩子就指着刘琴道：“叔叔，这就是我妈，你快和她说结婚的事吧。”

刘琴一心扑在和黄冬梅干仗的事儿上，竟忘了自己这个女儿，听到关喜莲的声音后，那心咯噔一下，心叫不好，就一把拽住关喜莲，说：“你怎么出来了？”

关喜莲抱着五一，对刘琴大声说：“妈，焦忠的爸爸来了，来提亲了，你快去和他说啊。”

刘琴连忙看一圈身边的人，低声对徐菱说：“快把你妹拉走。”

徐菱这还没碰到关喜莲，关喜莲就在那里说：“妈，你看我的小豆子，你快看她，她多漂亮啊，刚刚还哭呢，我一抱，就睡着了。”

关喜莲正笑着说着，就听到对面传来一声尖叫。

张月萍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在抖，指着关喜莲抱着的五一，大叫：“那是我儿子，东子，你姐把咱们孩子给抱走了。”

关喜东怎么会不知道，那裹着五一的小被子还是他去扯的棉布做的呢，关喜东连忙说：“你别急，我去给你抱过来。”

关喜东说完，就朝关喜莲走。

关喜莲看见关喜东来了，连忙往后躲。

关喜东走到跟前，耐着心对关喜莲说：“姐，你把五一给我，别伤到他了。”

关喜莲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不，这是我的小豆子。”

关喜东只好又说一遍：“姐，这是五一，不是什么小豆子，你快把孩子给我，你这么紧抱着他，他会喘不过来气的。”

关喜东说着就往前一伸手，关喜莲立刻往后退，一直退到焦存来身后，说：“叔叔，他们要抢咱家的小豆子。”

关喜东不好意思的看着焦存来，说：“不好意思了，我姐有时候会犯病。”

这一句话彻底证明了焦存来的猜测，他好像明白关喜莲为什么会这样了。

焦存来就看向关喜莲道：“那小豆子也困了还是送到屋里床上睡吧。”

关喜莲立刻点头：“那我们回家。”

张月萍听的清清楚楚的，整个人都站不住了，身子一歪，差点摔倒了，被李苗眼疾手快的扶了一下，才没有摔下去。张月萍喊道：“姐，你去把我的五一抱回来，姐！”

张月英立刻放开了黄冬梅，就往关喜莲那边走。

一直到走近了，张月英看向关喜莲，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关喜莲，可就在见到关喜莲的那一瞬间，张月英整个人双腿都软了，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关喜东哪里能想到是怎么回事，见张月英瘫在了地上，连忙去扶一把，就看见张月英眼睛直直的看着关喜莲，不敢相信的问道：“这，这是你姐？”

关喜东点点头，“是。”

那黄冬梅也跟着走了过来，正要去拉张月英，一抬眼看到了关喜莲的那张脸，忽然感觉天旋地转的，也差点就摔倒了。

那张脸，尤其是那双眉眼，和米多又有什么不同。

这旁人见了，最多只能大呼相像，只能赞一句这个世界上长的像的人还真的挺多。可对于张月英和黄冬梅，还有李强，这三个知情人来说，那绝对不仅仅是相像那么简单，他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看到和米多相像的人，腿都软了。

黄冬梅连忙看向刘琴，只见刘琴见她看过来，眼神立刻躲开了。

张月英坐在地上，不肯相信，半天站不起来，嘴里念着：“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李强也拄着拐杖走了过来，一只手扶起张月英，低声道：“月英，别说了。”

黄冬梅也立刻阻止道：“月英，闭嘴！”

那张月萍不明就里，见自己娘家人连孩子都抱不过来，也跑了过去，一把就去抢孩子。

那关喜莲吓的缩着身子就躲，嘴里喊着：“我的小豆子，我的小豆子。你别碰我的小豆子。”

关喜莲的话音落下后，张月英差点晕了过去。

原本还存疑的事情，在关喜莲一声声喊叫中，彻底盖棺定论了。

黄冬梅自然也记得，十八年前那个下雪天，抱着米多的红色棉被上，就绣着那一个字：豆。

小豆子这个名字，还是关喜莲和焦忠两个人一起起的，在待产那一段时间，关喜莲知道焦忠去世后，悲伤不已，每天都是以泪洗面，如果不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她或许就要跟着焦忠去了，可是为了孩子，关喜莲强撑着最后一根神经，她每天都在给肚子里的小豆子准备衣物熬日子，她在每一个小被子上都绣上了小豆子的名字。

关喜莲的这句小豆子叫出来，张月英就彻底明白了。

那刘琴为什么突然不让张月萍和关喜东结婚了，那刘琴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躲着她不见她，还有，她为什么在第一次见到刘琴的时候就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张月英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一点点走到刘琴身边，问：“是你吧，那天那个人是你吧。”

刘琴知道张月英问的是什么，那天她去偷偷看米多时，被张月英抓了个正着。

虽然那时她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了，可这一刻，她没有任何力量再去否认。

刘琴没有理张月英，一个箭步冲过去，去抢关喜莲怀里的孩子。

那张月萍怕伤到五一，一直不敢硬抢。可刘琴不一眼，她向来心狠，往前逼着，就把关喜莲逼到了墙根。

刘琴伸开双臂，看着关喜莲一字一句道：“把孩子给我。”

关喜莲却紧紧的抱着五一，使劲的摇着头，一双眼睛盯着她妈说：“不！”

“你给不给？”刘琴喊道。

关喜莲依然抱着孩子，用力摇头。

刘琴突然抡起胳膊，啪的一声，那巴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关喜莲的脸上。

本来还议论纷纷的院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

大家都看向关喜莲，之间她那张白嫩的脸颊上，瞬时多了五个手指印，脸也瞬间肿了起来。

这一巴掌把关喜莲打了一个趔趄，可她的手却没有松开，怀里的五一被这一声响亮的耳光声彻底吵醒了，五一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关喜莲本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身边的焦存来一把给扶住了，关喜莲压根就顾不上自己，也没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只是低头看着孩子道：“没事，没事，妈妈不疼，小豆子不哭。”

关喜杰和徐菱早就拉住了刘琴，关喜东在一旁看的走傻了眼，冲他妈叫起来：“妈，你到底要干什么！”

刘琴根本不管这些，伸手还要去抢五一。

那张月萍就不愿意了，在旁边死活拽着刘琴不让她碰五一，“你别碰我儿子，你别碰他！”

焦存来也在一旁劝道：“喜莲妈妈，你别着急，别硬抢，这样会伤到孩子的，有话慢慢说。”

关喜莲听了，立刻道：“叔叔，我们回家，她要抢我的小豆子，她说我的小豆子死了，可是我知道我的小豆子没有死。叔叔，你告诉焦忠，我现在就和他结婚，我不管我妈了，我什么也不管了，叔叔，你带我和小豆子快点走。”

刘琴本来还在抢那孩子，听到如此，便抬头看向焦存来，半天才问：“你是谁？”

焦存来看着刘琴的眼睛，“我是焦忠的父亲。”

刘琴突然手上没了力气，一直往后退，嘴里喃喃道：“你是焦忠的父亲？”

“是。”

焦存来说着看一眼张月英和李强，他们的表现早就看进了焦存来的眼里，焦存来历经苦难折磨，什么事没有见过，什么事没有经历过？此刻的焦存来，见到这两家人的表现，立刻就明白了大半，想着自己现在不说，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就对刘琴说：“我知道我这次来的唐突，我来祭奠我的老伴和儿子，遇上了焦忠的朋友，他和我说，你家喜莲是焦忠的女朋友，而且还，还……”

焦存来换了一个词继续说：“我想来问一问，那孩子呢？如果焦忠有后，我一定要把她带回去。”

刘琴听完，忽然笑了，她的笑声既凄厉又冷漠，身边听的人都不由得打了一下冷战。

所有的人都看向刘琴，就连关喜杰和徐菱也都听呆了，他们一个家里住着，对于这件事竟一点也不知道。

“妈，他在说什么？什么焦忠，什么孩子，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关喜杰在一旁问。

刘琴笑着，把手一甩，看都没看关喜杰一眼，对着焦存来道：“将近二十年了，你现在来问我孩子呢，呵，我怎么知道！”

刘琴笑的咯咯的，笑着笑着，突然眼前一模糊，那眼泪涌了出来，指着在一旁只顾着哄孩子的关喜莲道：“你看看，你看看她。如果不是你儿子干的好事，我女儿能疯吗？你还有脸来问我孩子呢？孩子？哈哈哈，你们家造了什么孽，还能有孩子，还能留后？我告诉你，想也别想，那孩子，生下来就死了，死了！”

刘琴话说完，所有人都看向她，就连焦存来，瞳孔也跟着震了几下。

他声音苍老，几乎也快站不住了，不敢相信的问：“你是说，孩子没了？”

刘琴呵的冷笑一声。

那关喜莲在一旁哄孩子，一边哄一边念：“小豆子不哭，妈妈喜欢你，小豆子乖，妈妈带你去找爸爸。”

关喜莲念完了，抬起脸看向焦存来，问：“叔叔，咱们回家吧，去找焦忠去。”

焦存来一时间的希望，全破灭了，刘琴亲口说的孩子死了，让任何一种猜测都成了泡影。焦存来看着关喜莲，轻声说：“行，咱们回去。”

李苗在一旁看着，见关喜莲的手稍稍松动了，一下子就给把五一抢了过来，抢过来后就往屋里跑，跑进卧室，赶紧先在里面锁了门。

关喜莲怀里的孩子被抢走了，一时间竟愣住了，两条胳膊里空落落的，还在半空架着，一张脸突然变的惨白，眼睛直直的望着李苗跑远的方向。

呆滞了许久，关喜莲的手指突然动了动，然后在原地转着圈，她一边转圈，一边到处找：“我的小豆子呢，我的小豆子呢。”

一众人看着她，早就泪眼婆娑，原本看热闹的众人，见到此景此状，都没有了刚刚看刘琴和黄冬梅打仗的兴致，一个个心里跟堵了什么东西一样，看着关喜莲跪在地上爬来爬去，那件白衬衣上蹭满了泥土，到处在找她的小豆子。

看着的人一声叹息，再也看不下去了，都纷纷摇着头。

还有一些女同志，生养过孩子的，更是看不得这些，那眼泪不停的往下掉。

也就在这时，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离开了，别人家最凄惨的往事，所有人都不想再探究下去了，至少要给人留下点尊严。

就在关喜莲跪在地上到处找小豆子的时候，人群悄然散去。

就在散去的人群里，所有经过的人都免不了回头看一眼，正站在门口的那个小姑娘。

还有人停下来回头看了两眼，惊叹道：“实在太像了。”

金多站在米多身边，转着头看向米多，看着米多的脸色由激动变成了惨白。

后面的话金多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听到那人说找小豆子时，金多便害怕了。

李强受伤那次，张月萍让金多和米多一起收拾东西，好带到医院里去。

那晚，金多和米多把家里的箱子翻了个底朝天，为的就是看能不能多找出一点钱出来。

那时，金多就翻出了压在箱子最下面的东西。

压在最下面的，都是他和米多小时候穿过的衣服和鞋子，一个个小小的很可爱，那时候金多还调皮的拿出来，在自己脚上比一下，说真的太小了。

跟着那堆衣服翻出来的，还有一个大红色的被子，被子很小，四方的，一看就是小时候用过的，金多还特意拿给米多看一眼，说这是谁绣上的字，绣的怎么这么不好看。

金多此刻只希望米多失忆了，忘记了那张小红被子的事。

可金多转头看向米多时，只见她脸色惨白，整个人都在发抖，还有她的手。

金多握了上去，只觉得米多，指尖冰凉。

张月英瘫在黄冬梅怀里，看着关喜莲还一直跪在地上爬，一直在找她的小豆子，而所有人都看着她，竟没有一个，伸出手去拉她一把。

人群散去，张月英稍稍抬眼，不经意的就看见李米多和李金多两人肩并肩站在门口。

张月英脚下一动，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拉着李强说：“麦多爸，米~米多。”

李强连忙往大门处看一眼，所有人都听到了张月英的话，都往大门口看去。

李麦多知道她小姨家的孩子今天过满月，想着再忙也得去一趟，这中午下了班，骑着自行车就往三号胡同赶。

一拐进胡同，李麦多就看见许多人从她小姨家出来，李麦多把车子往边上一停，就听见经过的人在那里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