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李金多愣了许久才推起自行车, 当他跨上自行车的时候，辛向南和李米多早就没了踪影, 金多用力的踩啊踩的，一直到了辫儿胡同, 都没看到两人的影子。

金多骑着车就冲进了家, 到了家里, 见李麦多正拿着米多的通知书，一点点的念给张月英和李强听。

张月英不识字, 可那大红章子她认得，她知道不管办什么事，只要是大事, 这个章子就会出现。

张月英看着那通知书下面盖的大红章子, 激动的都要哭了。

“真的是人家学校的老师亲自来招米多了？真的？”李强也不敢相信的一直问。

辛向南和米多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点点头。

李强和张月英彼此欣慰的看对方一眼, 心里那个激动啊。

家里这俩孩子怎么就都考上大学了呢, 还都考的这么好。

“那米多是不是明天也一起去体检？”张月英问。

李金多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把车停好道：“她不但要和我们一起去体检，她还要和我一起去北京读书。”

李金多冷着一张脸, 走到两人跟前。

他的脸色严肃，板着一张脸, 看着朝他笑的两个人，气的牙痒痒，又丝毫没有办法，牙齿咬着下唇, 使劲用手指了指向南和米多。

“你……你们！”金多气结。

李麦多看见金多那副表情，在旁边使劲拍他后背一下：“你，你怎么回事，这么高兴的事，你那脸是怎么了？”

李金多被麦多一拍，气的就喊了起来，“你不知道，我们天天在一起，他俩，他俩在谈对象竟然！”

李金多脱口而出。

米多和辛向南吓一跳，可瞬间辛向南就笑了起来，心里想着，好家伙，金多你可帮了我的忙，我还想着怎么和未来的丈母娘表态呢，这下好了，帮我说出来了。

李金多说完，立刻看向麦多，见李麦多一脸平静的看着他。

然后又看向张月英和李强，只见张月英诧异的看着他，从麦多手里拿走那张通知书说：“这个一会儿我要拿给月萍看去，还有李苗，就一直等着米多的通知书了。”

“行，咱下午就去。”李强道，“我也正好给家里打个电话，金多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通知一声。”

李金多气结，看着压根没有反应的张月英和李强道：“爸，妈，你们怎么回事啊，没听见我说的话？我说他俩处对象呢！”

张月英正要往堂屋走，听见李金多喊话，就转头看向金多：“他们不是一直处着了吗？”

李强也点头：“我们早就知道了啊。”

李金多更加惊慌了，怎么他们两个处对象的事，只有他才知道吗？

李金多立刻问张月英：“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张月英懒得理这件事，道：“他俩不是初中还是高中就好了？天天在一起，我和你爸看他们成绩好就没有管，想着青梅竹马的，还怪好的。现在都上大学了，才不管呢。”

张月英说着，拿着通知书扶着李强就进了堂屋。

李金多一副被全世界背叛了的表情，不敢相信的看向米多和向南。

“你们真的在一起好几年了？只有我不知道？”李金多问。

这次轮到米多和辛向南郁闷了，他俩彼此看对方一眼，辛向南后悔的要死，小声道：“早知道这样，我早就表白了！白等那么多年。”

李米多瞧他一眼：“可别美了你，你早表白，我还不见得答应呢。”

辛向南表情一动，眼睛就看向米多问：“什么意思？你不是喜欢我好久了吗也？”

李米多挑挑眉：“好久等于一个月？两个月？”

李米多装作思索一般，故意气辛向南，点点头接着说：“嗯，也差不多吧。”

辛向南一脸黑线！

可身边的李金多比辛向南的脸还黑，他看看辛向南，又看一眼李米多，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悠悠道：“你俩，背着点人成不成，我和麦多还在呢！”

辛向南瞥金多一眼，然后拉着米多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不行，咱出去好好掰扯掰扯去。”

两个人瞬间消失了，就剩下了金多和麦多。

李金多考上大学的喜悦被这一“事故”搞的突然就高兴不起来了，他就不明白了，自己天天和他们在一起，怎么就没发现呢！

李金多转头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麦多还依然站在原地，她看着米多和向南离开的方向，心里一阵唏嘘。

两个人那么好，手拉着手就出去了，像极了她和孔宇。

李麦多心里一阵难过，绞杀一般的痛，孔宇来信说的话又开始在她大脑里反复跳起来，他说他想她，他说什么事也不会让他们分手的，他说让麦多再等一等他，他说他暑假会回来，还说他在等她的回信……

李麦多一瞬恍惚，再清醒过来，就看见张月英和李强从堂屋里走出来。

张月英看麦多一眼道：“怎么了你，发什么呆呢？”

李麦多这转过神来，立刻问张月英：“你们要出去？”

“嗯，我和你爸去趟你小姨家。你们三个在家吧啊，别吵架！”张月英说。

“都多大了还吵架。”李麦多道：“行了，你们去吧。”

张月英推开自行车道：“我们晚上不知道回不回家吃饭，你们自己看着做一点。”

“我知道，这不是有金多呢。”李麦多说。

张月英已经准备要走了，听见麦多的话，又转回头来：“又是金多？你就不能学着做点饭？都这么大了，以后怎么嫁人？”

说到嫁人，李麦多愣一下，脑海里全是孔宇的影子，她不耐烦的朝张月英摆摆手道：“行了，妈，你们快走吧。”

张月英不开口还好，这一说，心里就又烦了，出门就对李强说：“你看金多米多要去读大学了，家里就剩麦多了，麦多虽然没考上大学，可却当上了副厂长啊，这孩子前途肯定没问题，就是这终身大事，哎！”

张月英唠叨着，李强在后面说：“肯定有说亲的，不过，你没事在外面的时候也漏漏口风，说麦多也到结婚的年龄了，让大家都给介绍着点。”

“行吧。”张月英说：“一会儿见了月萍也让她操点心，她厂子里人多，认识的人也多。”

“就是。”

李麦多看着人都走了，院子里就剩了她自己，头脑中一片混沌，迷迷糊糊的走进卧室，坐在桌前，打开抽屉，里面是孔宇寄来的信。

孔宇这才去了不到半年，这信已经塞满了她整个抽屉。

李麦多拿出最后一封信，信还是孔鸿志给她的，麦多从信封里抽出那封信，上面的字体十分清晰，孔宇的字迹麦多再熟悉不过了，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麦多收。

李麦多打开那封信，信的末尾依然是请麦多一定回信，还有就是，再接不到麦多的回信，暑假，他就要回红县了。

李麦多依然没有回那封信。

或者说她在等着，等着孔宇是不是真的会回来。

她给了自己一个期许，那就是孔宇如果回来的话，她就什么也不管了，他让她等他，她就等。他说不分手，她就不分手。有什么啊，就像米多说的那样，不就是离的远了点吗。

可是，这份期许，在暑假将要结束的日子里，一点点消磨殆尽了。

李麦多看一眼台历，已经是八月十九日了。

暑假就要结束了。

孔宇依然没有回来。

一九七八年八月二十日，米多三个人顺利结束了体检。

随着最后一步体检的结束，大学的大门已经向所有的大学生敞开了。

米多和金多在家里做着最后的准备，张月英这几天可忙坏了，整天和李苗带着两个孩子上街，给米多和金多置办入学要用的东西。

麦多看着米多在家里忙来忙去，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一动也不动。

李米多收拾的差不多了，因为向南爸爸说了，后天就来接，李米多和金多都在忙着收拾，做最后的准备。

李米多弄了一手的灰，这走到院子里去洗手，洗干净手，米多就看见李麦多呆呆的坐在院子里。

李米多看着她，往日的麦多在孔宇离开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她话也少了，脾气也发布出来了，整日除了上班就是上班，最近不怎么忙，李麦多总是早早的就回家了，回来就往院子里的马扎上一坐，出神的看着外面。

今天也是一样，李家的大门敞口着，李麦多看着那条长长的胡同，发着呆。

“看什么呢，姐。”李米多走过去，蹲在麦多身边。

李麦多被米多一叫，回过神来，顺脚拉一个马扎放在米多身边说：“别蹲着了，坐下吧，一会儿腿就该蹲麻了。”

李米多点点头，家里就剩她们两个了，金多给张月英和李强提东西去了，还没有回来。

李米多拉起马扎坐了下去，看着李麦多。

李麦多依然往外面看着，出了一会儿神才看向米多问：“向南不是报的哈尔滨的学校吗？”

“是。”米多点点头。

“那你们怎么办？”李麦多问。

米多愣一下，“什么怎么办？”

“你们不是刚刚开始，就要分开了吗？”李麦多道。

米多笑一笑，才知道她姐是在担心她，就说：“我们平时可以写信啊，放了暑假或者寒假，我们就在北京见面，或者一起回红县，怎么都能见面的，就算不见面也没关系，只有四年吗，怎么样都能熬过去的。”

李麦多看着米多，眼神里的疑惑越来越深，道：“你那么相信他，也相信你自己？”

米多知道麦多是在问什么，也知道她一直在和自己做斗争，在信与不信之间摇摆着，动摇着。

李米多往前拉了拉马扎，她把手放在麦多膝盖上，轻声说：“姐，你怎么了？”

麦多低下头，看见米多长长的头发垂下去，然后把头枕在她的膝盖上。

“什么？”麦多问。

米多没有看她，只是继续道：“姐，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吗？”

“第一次见我？”麦多愣一下。

米多自知失言，她突然笑了，然后继续趴在麦多的膝盖上说：“不是第一次，就是那次我受伤了，躺了好多天后，你回来了。”

“哦哦，我记得。”麦多说。

“那次你一脚踹开了家里的门，那时候我头疼的要命，听到门碰的响了，还吓了一跳。然后就听见咱妈说，麦多回来了！”

米多抬起眼睛，看向麦多：“那次我就知道，你是家里的主心骨。你或许忘了咱妈当时的语气，可我记得，她叫你的时候，知道你回来了，满满的都是心安。还有，爸爸出事后，你从云城回来，你跑进家的那一瞬间，我和金多都哭了。”

“姐，你不知道你在我们心里意味着什么，你在我们心里，就像家里的顶梁柱一样。因为那时候我们都小，我和金多都小，都在仰望着你，而且只有你在家里，我们就什么都不怕，我们一家人就能一直一直在一起，什么事都不会难到我们。”

“可是，我们现在长大了，我和金多都长大了，爸爸虽然腿脚不便，可是他身体还算不错，而且这么多年，他也习惯了。妈妈身体也很好。我和金多，也足够帮你了，姐，你还是我们心里那个最重要的存在，可是，我和金多都能帮你分担一些了。姐，你不要那么大的压力，也不要那么悲观，你是红县最年轻的副厂长，你带着红县酿酒厂每年都有新的突破，你是咱们这里最漂亮的三八红旗手，姐，你是最好的，你知道吗？”

米多说着，抬起头看向麦多。

麦多的视线已经模糊了，她低头看向米多，一字一句的问：“是吗？”

“是。”米多用力的点头，“姐，我知道小孔老师走了之后，你一直都很消沉。我也看到了，那一抽屉的信，姐，不管你做什么，我和金多都会支持你。你值得最好的，小孔老师就是。他一直在努力，你更不能退缩，为什么要退缩呢？就因为他是大学生，他在上海。可你是李麦多啊！”

米多直起身子，双手握着麦多的手道：“不管他走到哪里，变成什么人，你都是李麦多，是最优秀的你自己。”

麦多听着，已经动容了，她再也不能强装无事发生了，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她被米多紧紧攥着双手，好像有无穷的力量传到了她的掌心里，李麦多好像又回到了以前，她总是拍着胸口对人说，没事，提我就行，我是李麦多啊。

是啊，我是麦多啊，什么时候，竟然把自己都给忘了。

李麦多眼睛里亮晶晶的，爱情究竟是什么，它能让普通的少女发出最灿烂的笑容，也能让一个人曾经雄赳赳气昂昂的人，低到尘埃里去。

麦多握着米多的手，用力的点点头，道：“谢谢你，米多。”

米多也笑了，她拿手拭去麦多眼角的泪，看着她说：“不管你做什么，姐，你只要记住，你是我们李家的骄傲，是我和金多最好的姐姐，最重要的是，你是你自己，你可是麦多啊。”

麦多看着米多，两个人难得的促膝长谈，这之后，麦多突然就醒悟了一般，是啊，她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为什么自己把自己逼的这么被动，她难道就不能做主动的那一方吗，自己的幸福除了自己争取，还有什么办法？

暑假是快要结束了，孔宇是没有回红县。

可麦多知道，这一次，她不能再逃避，他可以不来，但她也可以去！

一九七八年八月二十二日，阴天。

一大早，辛建设和赵亮的车就开到了辫儿胡同。

程艳青把家里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这收拾着，就知道，其实也没什么要拿的，毕竟张老太还要继续生活，她们走了，她自己一个人留下，程艳青极其不忍心。

程艳青见辛建设来了，红着眼睛对辛建设小声道：“你再去劝劝吧，她怎么都不肯走。”

辛建设走到张老太身边，看着她说：“婶子，我妈和我爸早就走了，我也就你一个亲人了，你跟着我去北京吧，你自己在这里，我不放心啊。”

张老太笑着拍一拍辛建设的手背：“好孩子，我不舍得啊，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了，就算死，也想死在红县。我哪里也不去，真的，我哪里也不去。”

程艳青看着张老太，眼泪早就控制不住，她心一横道：“那我也不回去了，我跟着你在红县过，以后我们娘俩在红县，也挺好。”

“你看你，艳青，说什么傻话呢，建设在北京，你怎么能不回去呢，以前是因为向南，现在向南也要去念大学了，你跟着我一个糟老太太在红县待着干什么！”

程艳青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她不舍得啊，最困难的时候，是她和张老太两人一起带着辛向南扛过去的，两个人处的比亲母女还亲，怎么舍得分开呢。

张老太拉着程艳青的手说：“好孩子，我在红县都是老朋友，到了北京，一个人都不认识，连个打牌的都没有。你放心，我有事就去找麦多妈，你们啊，没事的时候，也可以来看看我，到了冬天，过年的时候，你们不接我，我也要去北京和你们一起过年，要去看看我这大孙子向南啊。”

辛向南在一旁站着，听见张老太这么说，立刻道：“奶奶，我会回来看你的。”

“好，好孩子，快带你爸妈走，奶奶啊，就在红县等你们。”

离别之际，一家人都哭的眼睛通红。

李家也是，张月英一会儿转头抹一把眼泪，一会儿转头抹一把眼泪的，就没停过。

米多牵着她的手，一家人一直送到胡同口。

赵亮早就打开车门，帮着米多金多把行李往车上放。

东西都放进去了，赵亮看着张月英说：“嫂子，你就放心吧，金多和米多到了北京，有我呢，我都给你照看着。”

李强连忙说：“那麻烦你了。”

“那有什么麻烦的，都是一家人，应该的。”赵亮说。

“就是，还有我们呢。”程艳青也劝着张月英说，她看着张月英的眼睛，两个人初见面的时候，还是那个大雪天，那时候她们还都年轻，这再分别，已经满脸的皱纹，人都老了，却又要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