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白笙分别后,许沉淼有很多东西想问苏函,屡次尝试开口得到的却只有一个噤声的动作。他们没有沿原路返回,而是拐弯走进一条幽暗不见底的长廊。照苏函这么诡异的保持安静,目前通行的这个地方应该有一些不成文的忌讳。
其实长廊看上去不算别致,反倒该说粗糙,墙面基本都是大块大块的岩石胡乱堆砌而成的。明明有风从岩石缝隙中流动,却透不进光来。临近出口时,有股浓香侵袭了许沉淼的嗅觉,令他猛地头晕目眩,差点呕吐。
此时苏函见他产生不良反应,自行打破了沉寂:“憋气。这不能闻。”
长廊却像是收到指令一般,许沉淼尚未辨识出是怎么一回事,一阵无形的波动就重重地把他们砸到墙上。苏函直接承受了大多数的冲击,撞入许沉淼怀里的一刻,似要痛吟又下意识地用手堵住口鼻防止声音泻出。许沉淼快速分析了一下后果,便不得不轻轻扶起他代替关切的询问。待呼吸变得平缓,苏函才慢慢拉远两人的距离,向他示意离开这里。
终于踏出长廊时,即便苏函极力别过脸去不愿让旁边的人察觉出什么,许沉淼还是在有光照射的瞬间看清他后颈的碎发全被汗浸湿了,耳朵由于忍耐也是满满的潮红。
许沉淼一下子五味杂陈,脑海里翻来覆去找不到最合适的话语,于是选了简单的问句:“你还好吗?”
苏函依然不回头,强撑着把许沉淼拉到一扇没有把手的门前,才故作镇定地回答:“没事。我们先休息吧。”
接着他把空闲的手放到门侧边的扫描处,许沉淼模仿他,也将右手放到门另一侧的位置。两秒后,门便打开了,许沉淼随着进去,发现这里除了没电视外,和酒店的套间近乎一样。门刚阖上,苏函就擅自松开两个人牵着的手,许沉淼以为又会发生类似的事情,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结果却迟迟没有陷入昏迷。
坐在床上的苏函看他愣在原地,就给了解释:“在这里契约无效。”
许沉淼因此回了神:“这里是...?”
苏函伸手拉开矮柜的抽屉,提着一个小箱子往卫生间走:“这里是休息室,是玩家和筹码的专属空间,如果你累了可以睡会儿。”
许沉淼不经意见到那个小箱子上有个红色的十字标识,心想他可能伤势不轻,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一步步靠近,躲在卫生间一旁透过缝隙查看在内的人。
苏函卷起衣服挂到脖子上,露出身体淤青的左侧,然后在医药箱里翻找一会,拿了冰袋敷在皮肤上。兴许是钝痛难熬,他咬着牙气息异常短促。
清楚他不爱在人前表现自己的弱点,许沉淼也不再往下偷窥,折返时瞄了一眼门。转念想到苏函说契约于此无效,那是不是说明自己有机会逃掉,就鬼使神差地碰了一下,不出所料,门两侧浮现出了与刚刚一样的扫描处,意为要用相同的方式来开启。许沉淼唯有放弃,回身却触到了屋内第二个人的视线。
苏函已经穿戴整齐,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语气淡淡的:“你想去哪?”
许沉淼不太想被他感知到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我有点饿了,没看到房间里有吃的,就想着外面会不会有餐厅。”
苏函露出一个理解的表情,指了指床对面:“那有个储物柜,里面都是吃的。”
许沉淼点点头,煞有介事地抽身过去,耳边则传来苏函的声音:“但你不是吃过了?不撑吗?”
意识到话中指的是自己遇见他前吃过夜宵,一刹那的不安引起许沉淼的心跳剧烈,可不回答又生怕他起疑,便强装泰然地背对着他说:“刚刚的游戏里我花力气了好不好?”
苏函躺在床上,意犹未尽地看着他:“诶,是吗?”
许沉淼:“当然啊,不然你觉得我怎么活下来的?”
苏函:“你不是靠宁烜吗?”
虽说他也没弄错,但许沉淼还是想将话题延续下去,以便消除他刚刚的戒心:“我也努力了啊。”
苏函:“努力?那个游戏可不是努力就能赢的。”
许沉淼:“可能我运气比较好吧。”
苏函:“这的确也算得上一个主要原因。”
许沉淼停下动作,回望他:“还有其他的主要原因?”
苏函浅浅笑了一下:“比如说,你没有善恶观念可以轻易地对一个陌生人下手;又或者,你认识猎杀者,害他对你手下留情了。”
许沉淼盯着苏函,不明白他后面的话是什么意思。倘若他是清楚自己和岑远恒的关系才选择了自己,那他又是怎么得知岑远恒的猎杀者身份的?说来,他也没有透露与自己结契的初衷,总是悄无声息地隐藏事实,置身事外地控制自己。
看他一言不发,苏函兴致颇高:“我不过是举例子,这么严肃干嘛?”
感觉不能再被他这么糊弄下去,许沉淼的眼睛骤然降温:“你究竟在盘算着什么?”
“盘算?”苏函俨然不懂这个词出现的时机,“你想说什么?”
受不了他维持着那副扮猪吃老虎的皮囊,许沉淼冲过去,压制住身下的人:“还要我亲口告诉你吗?你、苏函,选择我并不是表面上的无差别,而是一早就决定好要找我了。”
鉴于身体比较虚弱,苏函没有反抗,哪怕被揭穿也始终胜利在握地笑着:“你是说我早就认识你?”
掂量着此话是想转移话题,许沉淼俯**面对面地贴近他:“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倘若你不一五一十地交代,或许你今晚会很不好过。”
说完,许沉淼腾出一只手狠狠按住苏函受伤的地方,惹得后者眉间迅速紧蹙,呼吸颤抖。
但苏函仍是不肯透露半分,微微地支起上半身,倚在他耳边说:“...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啊......”
然后苏函便往许沉淼耳下咬了一口。
出于惊吓与生疼,许沉淼暂且收回逼他痛苦的右手,再次禁锢住他的自由,气息不稳地讽刺身下的人:“...你很渴望我们之间发生点什么嘛。”
闻声,唇边带着许沉淼血液的苏函竟然妖冶一笑:“可不是嘛...说起来,我们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第一次?
许沉淼脑内的一根弦因此断了。
他自认与苏函完完全全是陌路,就连苏函找上自己也是初见。
不应该的,一切不应该的。
“你又想骗我,”许沉淼在混沌之中,一时清醒过来,“我差点就信了。”
苏函撇开视线,打了个哈欠:“你真的很无趣。”
许沉淼一边扯下他的那条领带,一边抓住他的两只手方便捆住:“我只不过是对你没那种兴趣。”
此后,两个人都心有灵犀的寡言少语。
许沉淼下了床,独自蜷缩在单人沙发里。他记起苏函提到了白笙的一个点——曾经当过筹码,而现在的身份是玩家。白笙说过想和自己见面,虽然被苏函一口回绝了,可许沉淼觉得也未尝不可。白笙会开口要人,说明自己对他有用处,不过如今的问题是怎么摆脱苏函去白笙那儿套消息。
以及,找到回现实的方法。
这个赌场装扮的牢笼世界和正常世界的生存条件没区别,都需要解决温饱排泄,唯一不同的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单薄得超乎传统观念。每个人于对方皆存有恶意,纵使事关性命,难以消退,但这股恶意却不以寄生为基础。所有人恰似签下了同一份契约,代价是油然而生的利己和对他人的无动于衷。
实在睡不着,许沉淼用手摸了摸常态无异的墙壁,并不断地向左右延伸,直到手出乎意料地陷入一处。慌乱之间,他想把身后消耗太多体力的苏函叫醒,还未得逞便整个人被沼泽一样的物体吞没。
落入另一个空间后,他见到了一个四肢缠着锁链的人。那人嘴唇干裂甚至渗着血,面容差不多要被风干的污渍覆盖,看上去已经被囚禁于此很长时间了。许沉淼稍稍往他所在的方向前进了几步,才发现他的手脚都因为反复的挣扎被铁器磨得伤痕累累。
正当许沉淼思索眼前之人是否还活着时,他缓缓开口了:“你是谁?”
许沉淼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他,于是说道:“那你呢?”
那人不屑地嗤笑一声:“一个失败者罢了。”
许沉淼从音色揣测觉得他和自己年纪相仿,加上他受了如此重的惩罚,想必不至于害自己,便回道:“我叫许沉淼,刚刚才来到这个世界。请问这里是?”
“许沉淼?”那人自言自语跟读了一下,“这里是我的囚室,所以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也不知道。”许沉淼隐隐有种预感,不知是好是坏,“不好意思,请问你认识苏函吗?”
那人沉吟许久,才继续:“苏函这个名字我不熟悉。”
许沉淼先是应了句“好吧”,接着暗暗整理了一些他应该知道的事情准备开口问,却被打断:“许沉淼,我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许沉淼:“那你可以回答我一些东西作为交换吗?”
一阵锁链碰撞交错的声音传来,那人似乎站了起来:“这没问题。一会你回去了,如果遇见一个叫白笙的人,告诉他不要再来救我了。”
告诉白笙,不要再来救他了?
许沉淼从他口中听到白笙这个名字的时候,微微懵了几秒,便也忘了询问最重要的事情:“请问你是?”
他那凝满血的唇角微微上挑,分明说了自己的名字,可在关键时刻,许沉淼回到了有苏函在的休息室里。
许沉淼不确定自己刚刚记忆里残留的那个音对不对,好像是“易”的发音,又好像不是。回味的期间无意中侧身望了望熟睡的苏函,他似乎睡得不是很舒服,许沉淼念着此时的他算不上有害,便过去解开了绑住他的领带,顺便抬起那颗偏离枕头的脑袋想要搬回原位。
依然没醒的苏函却因为许沉淼的动作,下意识拥住后者,梦呓了几个衔接不上的单词:“...淼...我会...再见......”
由于头被他强行抱在锁骨处,许沉淼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只是感觉那个“淼”很不协调。事后一想,他说不定是在梦里都戏耍着自己,许沉淼突然如鲠在喉。
尽管双方称不上朋友,可被苏函抱着,许沉淼莫名有种既视感,仿佛在何处、何时也被他如此需要地拥紧过。苏函是何等怪谲的人,应当不配有此刻既温暖又缺爱的拥抱,所以许沉淼醒来的第二天都坚信自己会在苏函怀里睡着,不过是他被某种药物催眠了。
苏函醒得比他早,洗漱干净后就坐在床沿一动不动,待许沉淼从卫生间出来,他便伸出右手:“走吧,该去参加下一场游戏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