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顾雨泽和岑泧城蛮有缘分，又没那么有缘分。

幼儿园大班的时候，性格调皮，长得可爱的顾雨泽像个班里的孩子王，走哪都有人夸，没有人不跟他一起玩耍。

顾雨泽很快发现新班级里有个总是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看绘本和故事书的男孩，不管别的孩子怎么哭笑打闹，他都能淡然地翻开下一页书，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像个成熟的小大人。

顾雨泽想，他看的都是什么书啊，就那么有趣？于是屁颠屁颠地强行凑过去，稚嫩的嗓音拉起长调地问男孩：“你在看什么呀——”

男孩被顾雨泽压到了手，不适地皱了皱眉头，另一只手伸过来想把他推开。一听到顾雨泽软软的询问，男孩也不知道怎么的，推人的手转而搭上顾雨泽的后领，将人往后提了提。

顾雨泽顺势坐在了男孩身边的位子上，不依不饶地问他：“你在看什么呀？都不跟大家一起玩的。”

“......看书比较好玩。”男孩说着，手下翻了新的一页。

“这画的是什么呀？这个粉色的......是不是龙？”顾雨泽指着一只画得夸张的大肥猪问男孩。

“......这是猪。”

“你瞎说，明明是龙呢。”

男孩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默认了。

“你还有事吗？”男孩啪一下把绘本合上，终于舍得正脸打量一下顾雨泽。

小小的顾雨泽有张胖嘟嘟的脸，皮肤白里透红，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捏。乌黑的短发乖顺的伏在他的额头上，随着他不安分的动作左右摆动。他一笑起来，大大的眼睛便弯出了好看的弧度，盛满了少儿的单纯天真。

“不要看书了，你陪我去外面玩荡秋千好不好？”顾雨泽不要脸地扒住男孩的手臂。

“不好。秋千有什么好玩的？”男孩不屑。

“秋千有那——么好玩！”顾雨泽松开男孩的手臂，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演示了一个表示很大很大的动作。男孩看着眼前的小不点，觉得他蠢得要命，又有些可爱。

“你一定都是自己玩的秋千，没人陪你玩是不是？”顾雨泽洋洋得意地凑近男孩，男孩在顾雨泽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确实都是一个人玩的，没有父母陪，他姐姐也不陪他，什么都玩不尽兴，还不如安安静静地看书。

见男孩没有反驳，顾雨泽立马笑了起来，不由分说拽着他往外边走，力气大得惊人。男孩被拉懵了，傻傻地跟着出了教室。

下午阳光正好，教室外的道路顶上做了花园般的拱形廊架，上面缠满了不知名的藤木，阳光柔柔地铺散叶间，一些细碎的阳光撒在他和顾雨泽身上，不热，还很舒服。

“老师和大家都在操场那边，让老师把你荡到天空里面去，很好玩的！”

顾雨泽兴奋地拉着他的胳膊走在前面，忽然他停了下来，转过头问男孩：“你叫什么名字呀？”

“......岑泧城。”男孩答道。

“城月城？你名字好有趣啊。”顾雨泽笑着，“我叫顾雨泽，我们做朋友吧！”

阳光下，顾雨泽的眼睛闪闪发亮，岑泧城听到自己用含了笑的声音答复他。

“好啊。”

两小只在大班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连午睡都要求老师把他们安排在一起，夏天热得不行，岑泧城怕热不想和顾雨泽挤一起睡。每次一迎上顾雨泽嘟着嘴哀求的表情，岑泧城心一软就妥协了。顾雨泽实在是他岑泧城的克星。

大班的亲密无间被分班给打断了，直到上学前班时顾雨泽才又和岑泧城分到了一个班。

可顾雨泽发现岑泧城变了，那种感觉像是两盆被隔离开的花，你一边生长一边期待着同伴的回归，见面的那一刻却发现对方已经花朵开满枝丫，而你还在研究怎么把叶片长得更大。

岑泧城是在这个时候爆发出惊人的学习天赋的。别人学了半天都学不好的东西他掌握得娴熟，就连老师都怕他觉得上学前班无聊，给他提前教了许多超纲的内容，岑泧城游刃有余。

顾雨泽还是粘着岑泧城，岑泧城也还是跟着顾雨泽一起玩，只是两人之间少了些默契，多了些沉默。当时的顾雨泽并不太懂，等他到了能真正理解这些变化的年纪时，岑泧城已经离他太远了。

升上了小学一年级，顾雨泽因为没能跟岑泧城同班伤心了好一阵子。还好他遇到了调皮捣蛋的孙文伟和肉乎乎的潘家程，三个人的革命友谊突飞猛进，顾雨泽的失落被冲淡了不少。

长大了的顾雨泽性格开始收敛，没有了小时候的的逞强和爱出风头，安静腼腆得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他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学前班的时候他太想离岑泧城近一些，以至于不自觉地学起了他呢？那个他第一次接触到的，安安静静的，爱看书的岑泧城。

顾雨泽和岑泧城的教室隔得远，平时连远远见上一面的机会都少得可怜。不过顾雨泽经常在同学和老师的口中听到岑泧城的名字，什么岑泧城这次考试拿了全班第一啦，体育课测试完成得最棒啦，岑泧城还会弹吉他啦之类的，都是赞扬。

他开始认识到他和岑泧城的差距，天赋上的。

岑泧城就是标准的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顾雨泽怎么努力也赶不上他。不像他和老孙胖子，虽然同他们之间也有一定差距，但顾雨泽咬咬牙就可以勉强赶上他们，不会像岑泧城那么望尘莫及。

幸运之神终究没有眷恋顾雨泽，小学整整六个学年，他没有和岑泧城同过班。但是，如果不是这长久的分隔，顾雨泽大概也不会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于岑泧城已经不止于渴求朋友间的来往了。

那是三年级的秋天。全校组织放学后大扫除活动，顾雨泽和几个男生被老师安排去打扫楼下绿化带旁的篮球场，要求把地上的落叶都扫干净。

那天风特别特别大，几个人刚扫出一片雪白的水泥地，马上就被风带下来的枯黄叶片重新遮盖起来了。

除了顾雨泽之外，其他几个男生连连喊苦，丢了扫把全都跑了。顾雨泽人老实，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站在原地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地继续扫。

大部分学生都在教学楼搞卫生，操场和校道冷冷清清地，顾雨泽一个人站在成片的叶片之中，看上去分外无助可怜。

风扬起一些尘土，顾雨泽眼睛里进了沙子，揉了半天没揉出来。忽然身边响起咔吱咔吱踩着叶片的脚步声，随后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

顾雨泽身体一僵，这个声音他熟悉得很。他连忙伸手挡住揉得发红的眼眶，低声反驳：“我没哭。就是沙子进了眼睛，揉不出来。”

“你别揉。”岑泧城抓住他的手腕，略微蹲下身子，凑过去看他的眼睛，“你把眼睛闭上，试着大声咳嗽几下。”

顾雨泽点点头照做了，睁开眼时难受的异物感果然消失了。

“谢谢。”顾雨泽眨了眨眼睛，借着擦拭眼角泪珠的动作把头低了下去。

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填补了他们相对无话的空隙，不至于让顾雨泽太过失落。他想跟岑泧城说拜拜，他要回去了，抬头的时候目光相接，顾雨泽直直地撞进岑泧城的眸子里。

一阵大风呼啸而至，地上的、树上的、被扫成堆的叶片呼地全都被扬到了空中。顾雨泽背对着风，他看见岑泧城侧过了身子，将手臂挡在了迎风的一侧。叶片旋转着撞到他的身上，风里他白色的校服翻飞，像一只逆风飞行的鹤。

那股最强劲的风过去了，耳边万物喧嚣逐渐平静下来。岑泧城放下手臂，抬头看着头顶飘落如蝶舞的树叶，转过头来冲出神的顾雨泽笑了笑。

“看来你又要重新扫一遍了。”

事后顾雨泽想了很久，他也不清楚为什么那个秋日他会因岑泧城的笑骤然心动，脑里无师自通地蹦出来“喜欢”两个字。

许是当时的景致气氛太难得而又正好，或许只是蕴藏心底的动心藏得太久，那抹笑容只是将其引爆的火花罢了。

八岁的顾雨泽，懵懵懂懂地喜欢上了十岁的岑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