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孙文伟把人捞出水池，半扶着带到了自己刚刚坐着的地方。白衣少年小腿有些抽筋，他把湿透的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坐下后就开始拉伸。孙文伟找出干净的毛巾披在男孩的身上，又蹲下身在包里翻起矿泉水来。

“朋友，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孙文伟拧开矿泉水的瓶盖递了过去，男孩倾着头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接过，放在脚边的地上。

男孩的脸色依旧不太好，进过水的眼睛红红的，不舒服地频频眨动。他双手伸直拉住脚趾往下使劲按压、放松，头发上垂着的水珠子随着动作往下掉。做完拉伸，男孩靠住椅背，拿起矿泉水灌了几口，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男孩一安分下来就显得异常乖顺，像一只兔子，却又对外界保持着足够的警惕。

孙文伟当他不答话是还没缓过神来，毫不在意地用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

“你先在这里坐会儿，我还要去找我不见了的表弟。”孙文伟对男孩说着，人已经往外踏出了好几步，白衣少年突然睁开眼叫住了他：“你表弟穿什么衣服？”

孙文伟脚步一顿，“墨绿色泳帽和黑色泳裤。”

“是不是那边那个？”白衣少年举起手指了指孙文伟的背后，孙文伟连忙跟着看过去。不远处，自己的表弟正牵着他教练的手从休息室里面走出来。

孙文伟连忙迎过去，蹲下身来把小表弟上上下下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小孩没受伤后，他没怎么使劲地捏了把表弟的鼻子：“你可吓死你哥了。”

哪知道表弟的眼睛瞬间变红，好像刚才才哭过的双眼，湿漉漉地又有了泪意，孙文伟哎哟一声，连忙把弟弟拥进怀里抱了抱，宽大的手掌在他的后脑勺上安抚地顺着。

“你是何烁的哥哥吧，”教练对上孙文伟疑惑的眼神，解释起来，“何烁刚才潜在水里练习闭气，被旁边练游泳的其他孩子在鼻子上蹬了一脚，鼻血流得有点凶，我就自作主张马上把他带到休息室那边给医生看伤了。没有及时通知你，真的很对不起。”

孙文伟把怀里的表弟一把抱了起来，朝道歉的教练摇了摇头，“不，孩子没事就好了，我还要道谢呢，麻烦教练关照他了。”

“别客气，这是我们教练分内的事情。”

“阿烁，跟教练说过谢谢了没？”孙文伟掂了掂坐在他手臂上的孩子，何烁扭过身子，说话时还有些闷闷的鼻音：“谢谢教练。”

“不用谢，你没事就好。”教练笑了笑，他注意到后方有道视线一直看着这边，于是对孙文伟说：“今天游泳课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你还有人在等吧，那我不耽误你们时间了。”

孙文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教练说的是谁。他笑笑，没解释。

教练走后，孙文伟把表弟重新放回地上，牵住他的手走到白衣少年身边。男孩还是他走时的那个坐姿，只是头低着，目不转睛地打量何烁。何烁见到陌生人有些警惕，缩到了孙文伟的身后。

“好一点了吗？”孙文伟问，手按在表弟头上揉了揉，“别怕，叫哥哥。”

“......哥哥。”何烁小声嘟囔着，却看见面前的大哥哥笑起来，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块阿尔卑斯硬糖给他。在孙文伟的示意下，何烁接过了糖，脸上的戒备顿时少了很多，连刚刚哭得有些狼狈的脸都有了笑容。

孙文伟不得不承认这人比他会哄小孩子。

白衣少年站了起来，把拧干后皱巴巴的薄外套抖了抖甩在肩膀上，对孙文伟说：“下次注意点，不要在泳池旁边跑，太危险了。”

孙文伟点点头，虚心承认错误，而后他想起什么，嘴巴一快就问出了口，“你既然不会游泳，那当时蹲在深水区旁边干什么？”

男孩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的无奈，他侧过头去看那一池在阳光下荡漾的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没怎么。”

对方不愿意多说，孙文伟就识趣地点点头，不再多语。

白衣少年最后打量了他一眼，拿着外套和矿泉水走了。孙文伟收拾了一下东西，带着衣物和小表弟去洗澡。换完衣服出来，两人牵着手走出休息室，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右手裹着石膏的身影在游泳池入口探头探脑。

“你怎么过来了？”孙文伟走过去跟顾雨泽碰头，顾雨泽弯下腰，笑嘻嘻地拍了拍何烁的脸颊，“怕你找不到表弟嘛。都没事吧？”

“没。”孙文伟看见表弟吃力地撕着糖纸包装，就接过来帮他，可手指潮湿，一用力就打滑，顾雨泽凑到他身边，单手捏着包装一角，和孙文伟合力撕开了。

这时突然有道声音从两人的背后传来：“两位，麻烦让让，不要站在入口这里。”

三人齐齐回头，何烁先开口叫了声哥哥，孙文伟看清来人，伸手抓抓湿头发，侧过身来让出一条道：“哎是你啊。”

顾雨泽还愣在原地，盯着白衣少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丝毫没有要让路的意思，孙文伟连忙把人往自己身侧拽了拽。

白衣少年没对盯着他的顾雨泽作什么反应，他径直走到何烁面前，又一次摸摸他的头，从包里摸出一颗棒棒糖给他。跟三人道了再见后，男孩顺着绿化里铺设的鹅卵石小路走去，拐了个弯看不见了。

“你跟林云开认识？”看着男孩走远，顾雨泽扭头问孙文伟。

“谁？林云开？那个人吗？”孙文伟回问。

“对啊，就是他啊。你不认识他？”

“......他是我摔到泳池里的时候顺带不小心波及的人。”孙文伟很惊讶，他这是什么欧皇之脚，随便绊倒个人都能绊到市第一，“居然是林云开......我只知道他的名字，没见过他的长相。你又是怎么认识的？”

“他上过电视，还是专访呢。就六点半的锦城民事，你没看？”

“我没印象，应该是没看吧。”孙文伟跺了几下脚，“这里蚊子有点多，换个地方聊吧。我先把阿烁送回去。”

顾雨泽把撕开包装的硬糖塞回孩子手里，“林云开好像很喜欢你表弟啊，这糖都是他给的吧？”

“嗯。我倒是奇怪，谁独自来游泳还随身带糖的......啧，这家伙该不会是想诱拐游泳的小孩吧。”孙文伟一本正经地说胡话，“阿烁，下次遇见那个哥哥一定要远离他，不能被糖果欺骗了哦。”

何烁走在前头把糖吃得嘎啦作响，懒得理他。

孙文伟把表弟送回家后，跟顾雨泽一起在附近找了家有空调的馄饨店吃午饭。等餐的时候，顾雨泽又给潘家程去了个电话，意料之中地没打通。

“刘杰那边怎么说？”孙文伟一手把玩着桌上的牙签罐，另一只手在手机上飞快地打字。

“他还没回复我。晓淳说会帮我问问看还有谁可以联系到他的家人——啊，刘杰回了。”

顾雨泽点开QQ，刘杰把潘家程母亲的电话号码发给了他，顾雨泽道过谢，马上照着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起来，一个有些沙哑的女声问道：“哪位？”

“阿姨你好，我是顾雨泽，潘家程的同学。”

“噢，雨泽啊，家程经常聊到你。有什么急事吗，居然从国内打了长途过来。”

“嗯？长途？阿姨你现在在哪里？”顾雨泽吓了一跳，孙文伟投来疑惑的眼神。

“日本。家程去机构封闭式锻炼减肥啦，我和他爸刚好有空，就出门度假了。”

“这样啊，”怪不得潘家座机电话没人接听，“噢阿姨，我已经好几天联系不到家程了，很担心他。您有跟他保持联系吗？”

“哎呀，让你担心了！”女人笑了起来，“机构是可以带手机进去的，只是家程那小子毛手毛脚的，把手机裹在脏衣服里面丢进洗衣机给洗坏了。他现在每天都是用宿友的手机给我们发消息联系的，我回头叫他给你们打个电话吧。”

顾雨泽心里的担忧终于消了，他给孙文伟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不麻烦啦，他没什么事就好。打扰阿姨度假了，那祝你们旅途愉快.....”

“欸雨泽别忙着挂，”潘母急急喊住了他，“阿姨现在在排队，有点无聊，要不我们加个微信聊聊天吧！”

顾雨泽：？？？

被死党的妈妈要微信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呃阿姨这个——”顾雨泽抬眼，看见对面玩牙签盒玩得不亦乐乎的孙文伟，嘴上要说的话骤然转了个一百八十度急弯，“这个主意不错啊！我让我同学跟您聊吧，他现在也很闲呢！”

孙文伟：？？？

孙文伟正想一把夺下顾雨泽刚挂电话的手机，恰好服务员在这个时候把两大碗馄饨端上来，他被迫坐回原位，眼睁睁看着顾雨泽把自己的微信二维码发了过去。

“好你个顾雨泽，你这个儿子算是我白养了。”孙文伟哭笑不得，手机传来叮一声消息提示。

“我伤患嘛，老孙你体谅体谅，一只手接电话都不能吃饭了。”顾雨泽笑得腰都弯了。

孙文伟永远忘不了这顿夹杂微信提示音与顾雨泽爆笑的馄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