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8月26号，晴。

顾雨泽在溪苑一中气派的大门前刹住自行车。高大的校门右侧竖排镶嵌着的金色字体，在夏末初秋依然炫目的朝阳下闪闪发亮。

身边走过穿着各色初中校服的同学，来自全市各所中学的莘莘学子们齐聚一堂，即将在溪苑编织他们三年的梦想，此刻的心情应当都是欢愉而难耐的。

顾雨泽翻身下车，推着自行车缓缓地步入校园。于他而言溪苑是一场博弈，他能来，或是不能来，都是情理之中命运注定。现在他有幸踏入这个校园，一点小小的仪式感是必须的。

顾雨泽跟随高年级学生的指引来到停车场，停车场就藏在他们当时缴学费的行政楼地下，只是出入口在行政楼背后那一侧，外人刚进来还发现不了。

行政楼的隔壁就是教学区域，之间只隔了一条行车的大道，倒是非常方便。顾雨泽在开学前就已经收到了学校班级分配的短信通知，他沿着教学楼的回廊，径直走到一楼最右侧的八班。

远远地便能听见从教室里的传出的谈话声，顾雨泽走近八班的后门往里面看去，离学校通知的集合时间还有十五分钟，班里人却都差不多到齐了，只余下不多的几个空位。

新的班级带来巨大的新鲜感，同龄人之间又有数不清的共同话题，每个人都在和自己前后左右的人谈论着。顾雨泽看着闹哄哄的八班，也有些迫不及待。

顾雨泽朝讲台望去，黑板前站了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正在和前排的几个女生聊些什么。说话间男人抬起头与后门的顾雨泽对视，微笑着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到前门来。

顾雨泽迎上从教室走出来的男人，腼腆地笑笑，“老师好，我叫顾雨泽。”

“顾雨泽，你好。你的名字很好听。”男人声音清朗，听起来格外地舒服，“我叫陈星，今年担任八班的班主任。来，先在签到表上签个名吧。”

近看才发觉陈星眉眼柔和，说话时无框眼镜后的双眼都有笑意。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人夸赞名字，但顾雨泽在陈星面前还是有些害羞，“谢谢陈老师。”

他接过笔和表格，在最前排的一张桌子上签了字。陈星拿起座位表，帮顾雨泽找座位：“我看看......雨泽，你的座位在最后一组倒数第三排，学号55号。”

“好。”顾雨泽把纸笔递还，背着书包从黑板前经过，走向自己的位置。顾雨泽是难得养眼的帅哥，班里好多女孩子的视线都粘在他身上，窃窃私语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顾雨泽不太习惯成为众人注视的焦点，脚步加快了几分，微微红着耳朵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顾雨泽把肚，身旁伸过来一只手，紧跟着传来一个痞里痞气的声音：“帅哥你好啊，我叫蒋涛。”

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本身如此，顾雨泽听着觉得这语气有些凶。他小心翼翼地侧过头去打量新同桌。

男生理着很短的寸头，五官端正，却是那种一看就会觉得是混混的长相。他穿着夏季的短袖校服，洗得有些皱巴巴的，衣服领子也没有打理，随意地翘在他脖颈两侧，看上去有点邋遢。

似乎是嫌顾雨泽没及时反应，蒋涛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半抬的手又往前伸了伸。

顾雨泽收回看向他右耳上戴着的金属耳环的目光，内心冷汗狂冒，故作镇定地握住了蒋涛的手：“咳，我叫顾雨泽。”

蒋涛手上力道有点大，他没有察觉到顾雨泽脸上一瞬间的痛意，抓着顾雨泽的右手上下摆了摆才松手。顾雨泽马上把手缩回来，心有余悸地倒吸了口凉气。

手上疼痛未减，顾雨泽猝不及防地被一把勾住脖子，蒋涛还是用着那种有些凶的语气跟他讲话，“今天起就是同桌啦，有什么事情要帮忙尽管跟我说，不要客气！”

顾雨泽不是很会应付这种太过于自来熟的人，一上来就动手动脚地让他很不自在。他推了推蒋涛的手，敷衍着回答，“好，好，涛哥你先把手放开。”

涛哥这个称呼明显取悦了蒋涛，他浓眉一挑，乐呵呵地松了手。顾雨泽趁机挪了挪椅子，离蒋涛稍微远了一些。蒋涛后桌的男生看了他几眼，在蒋涛背后看不见的地方耸了耸肩，比了个抱拳的手势。

看来新学期刚刚开始就有一个近在咫尺的难题等着顾雨泽去解决了。

分针匀速跑动，很快就要到七点半。门口又有几个学生走进来，按座位安排入座。顾雨泽一边应付着蒋涛的滔滔不绝，一边悄悄地往教室外头瞧。昨天老孙跟他通过风了，他、老孙、王晓淳和岑泧城都分在八班，胖子分在隔壁的七班，跟安岩在一块儿。

顾雨泽看到孙文伟的消息时差点哭出来。他盼了那么久，做梦都梦到过自己跟岑泧城同班，而以往每一次分班时擦肩而过的事实，又让他的期望一分一分减少，他对这件事已经不作任何期待了。偏偏幸运女神眷顾他，给了他这么多年的等待一点补偿。

溪苑是一个机会，八班又是一个机会。他和岑泧城之间那根细小的丝线没有断裂，他还有三年的时间去接触岑泧城，即便只是以好友，亦或是同学的身份待在他身边。仅仅如此，顾雨泽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很明白，自己对岑泧城的爱慕注定是一次失败的单恋，情投意合的幻想也永远只能是一个梦。这是顾雨泽最后三年与岑泧城同校的时光，他不会冒险、也没有那样的勇气和信心去打破他与岑泧城之间的平静。现在，他只想好好享受这次珍贵的机会带与他的心跳不已。

学校的铃声准时响起，一个身影踩着打铃的响声准点抵达——是孙文伟。

顾雨泽对蒋涛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身子转向门口，朝孙文伟挥挥手。孙文伟点头示意了他一下，俯身签完字，走到了第一组最后一排的空位上。

顾雨泽心里咯噔一跳，忽然紧张兴奋起来。

现在班里空位只剩下自己的后桌，而岑泧城还没有来......

顾雨泽用右手抓了抓左臂，告诉自己要镇定。岑泧城在开学的第一天居然迟到了......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

与顾雨泽抱有同样心情的还有讲台上查看签到表的陈星。他看着表上唯一空白的57号，把手中的水笔转了一圈。

陈星走出教室，望了望左右回廊，恰好有个人走过拐角，不紧不慢地从远处走来。

高个子的男生走到陈星面前，陈星发觉他的脸有些泛红，双眼透着疲惫，嘴角还有些干燥起皮，便伸手捞住了男生的手臂，入手的温度是烫的。

“发烧了？我带你去校医那儿。”陈星拉住岑泧城的手臂就想走，岑泧城用另一只手按住他，安慰地拍了下他的手背。

“我去过了。就是去了校医那里，现在才迟到的。”岑泧城喉咙干涩，沙哑的声音听着就让人担心，他的安慰并没有让陈星蹙起的眉头缓和下来。

“校医怎么说？”陈星不放心地问。

“给我开了些药，叫我多喝热水。”

“别的呢？”

“没了。”

其实还有“尽量卧床休息”这一条岑泧城没有讲。他总觉得一说出来就会被眼前的男人押送回宿舍。

陈星似乎对岑泧城的回答不是特别满意，他拿起笔帮岑泧城把名给签了，手虚推着他的后背把人带进教室：“千万别勉强，有什么不舒服就跟我说，请假随便请，翘到一号我没意见。”

岑泧城笑了笑，陈星还是那么护崽。

班里黑压压的坐满了人，全都在对着岑泧城行注目礼，岑泧城抬眼找到唯一空着的座位，依旧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过去。

看到前排的顾雨泽时两人相视一笑，顾雨泽也发现了岑泧城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刚想开口询问就被陈星的话语打断了。

“人都到齐了，同学们想结交新朋友等下课再说，现在先安静下来听我交代一些事情。”

陈星从讲台底下取出一个布袋，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拜托几个同学按号数把东西分发下去。

“现在发给你们的，是非常重要的校章。出入校门、打电话，一日三餐、饮用和生活用水的消费，都需要用到它。这里面帮大家预充了饭钱和水钱，余额不足的话，在你们报道时缴学费的那个行政楼可以充值。另外，校章丢失要补办非常耗时，还很贵，所以希望大家好好保管爱护自己的校章。”

随校章下发的还有一张通知单，里面详细地写了他们26号至31号的安排——三天军训，两天开学能力测验，一天休息。

“刺激。”蒋涛用胳膊肘碰了碰顾雨泽，“今明后三天都是大晴天，我看你这白白嫩嫩的皮肤不保啊。”

“你擦过防晒了吗？”顾雨泽头都没抬，继续看通知单上测验的范围。

“娘们唧唧的东西，不需要。你说是吧这位刚来的朋友？”

前后两排三个都涂过防晒的男生：呵呵。

陈星又交代了一些学校的规章制度，特别强调了一下带手机的同学都要小心藏好别被主任和宿管查到，大家笑称老师里出了个叛徒。

陈星是个很会和学生打交道的人，才一会儿功夫班里的气氛又就被他带动起来了。他拿起手边的粉笔，用与自身温和气质并不太相符的锋锐字迹在黑板上书写了自己的姓名：“这一学期就由我来协助八班这个大集体了，还请同学们多多担待，有什么意见建议，或是有需要谈心的问题，都可以来找我。希望我们能成为很要好的朋友。”

热烈的掌声响起，昭示着早会的结束。陈星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到教室外按身高排成两列纵队，准备去大操场上接受军训训练。

在陈星早会的情绪鼓动下，大家很快起身走出教室，积极有序地排起队来，八班排完队时其他班级都还在磨蹭。

排在顾雨泽前边的正好是岑泧城的同桌。男孩叫白凌，瘦瘦的，额前的刘海有些长了，显得他比实际年龄小了一些。说是排在顾雨泽前边，其实两人身高差不了太多，都是一米七五左右。只是白凌身体比例没有雨泽那么好，看起来是上半身比较修长，排队时他自个把顾雨泽上下打量了一下，没等顾雨泽开口就自己站在了前面的位置。

白凌招招手，让顾雨泽凑近来耳语：“你看蒋涛。”

顾雨泽往另一支队伍看去，只见蒋涛站在和他同款式校服的校友中间，校服裤上原本应延伸向前的两道白杠格格不入地向后延伸去，而蒋涛本人毫不知情，靠着墙打着节拍地抖腿。

顾雨泽和白凌很不厚道地无声爆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