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陈星走在最前头，领着八班两列纵队穿过被阳光铺满的校道。

通过教学楼不同出口下楼的学生队列，最终浩浩荡荡地汇聚到了通往操场的主校道，远远地能看见操场上一个高出地面很多的主讲台，已经有几个身穿迷彩服的教官站在上面等候学员们了。

学校操场很大，是跟锦城广场一样的标准运动场。老师们领着学生走到跑道中间的草坪上，在主讲台前按序站好位置。

台上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朝前跨了一步，环视了一圈底下稚气未脱的学生。他背在身后的手忽然前伸放在唇边，操场上旋即响起一声尖锐的哨音，学生中低语的声音顿时就停了，上千人站着的操场落针可闻。

不需言语就能震慑整个年级的人，有这个主教官在，这次军训想必不会特别轻松。顾雨泽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左斜方靠前站着的岑泧城。

早晨的太阳并不柔和，阳光炙烤着地表，地上的草都要被烤干了，热气在学生的脚下盘踞，密集的人群更是加快了温度攀升的速度。

台上主教官才说了七八分钟的话，热倒的学生就已经有十来个了，连女教官看了都摇着头背过身去。站得稍前一些的学生看见主教官愈来愈黑的脸色，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主教官一声令下，全体学生罚站半小时再开始训练。

不知是哪个班的男生发出一声突兀的哀嚎，全班罚站时长被主教官追加到一个小时。

魔鬼教官啊。顾雨泽热得眼前有些发黑。这个暑假他一直宅在家里，手骨折了之后更是没怎么动弹，过完这三天军训生活，他大概就会变成顾干涸了吧。

教官们陆陆续续领走属于自己的队伍，到每班指定的训练地点监督罚站。一个女教官小跑着来到八班跟前，她提了提帽檐，中气十足地喊：“高一级八班！”

“到！”

“你们班有体委了没？”

大家下意识地去看站在旁边陪同的陈星，陈星把用来扇风的纸张夹在腋下，冲全班摊了摊手。女教官又问：“那你们以前谁当过体委的？”

“我。”一个声音自后方传来，众人闻声看去，一个不算是很高的男生横跨一步走出队列，四肢的肌肉看上去非常结实，没有长久的锻炼是达不到这个效果的。

女教官看起来非常满意，她把男生叫到身边，让他在军训期间协助日常训练。

白凌悄悄地跟顾雨泽说：“他叫赵鑫豪，我以前初中学校里最体育生的文化生。”

教官把八班领到操场的最右侧，那边有一排高大的乔木，刚刚好挡出一片阴凉的荫地，被安排在这边的六、七、八班乐得像群傻子，被其他十多个班用眼神杀了个千千万万遍。

赵鑫豪先让同学们由两路纵队排成四路横队，顾雨泽大着胆子站到了近处岑泧城的左手边，比岑泧城高一些的孙文伟紧随其后，站到了岑泧城的右手边。他们俩对视了一眼，各怀心思。

同学们很快排好队，赵鑫豪得到教官指示后开始整队。

简单的立正稍息报数口令，赵鑫豪都完成的非常好，同学们也配合得不错，半小时的罚站有着树荫的遮蔽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这半个小时里陈星一直陪着他们在不远处站着，不时地跟教官耳语几句。

趁着女教官侧过脸去跟陈星说话，顾雨泽飞快地往岑泧城那边看了一眼。没想到岑泧城也把目光垂了下来，视线交接只是一瞬，顾雨泽却能读懂岑泧城眼神中的安抚。

在大家热得要虚脱的时候，女教官终于宣布原地休息三分钟。操场上陆陆续续地响起罚站结束的哨音，大家都精疲力尽地直接瘫软在原地，望着角落里被罚到一个小时的那个班叹气。

岑泧城走到树荫深处，盘腿坐了下来，一只手撑住额头闭眼休息。长时间的站立和曝晒让他的头变得更加沉重，他觉得燥热异常，又觉得冷到了骨子里，虚汗布满了面颊和额头，顺着轮廓线汇聚到下巴滴落。身体忽然变得很沉很重，他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倒，有人很快把他按住了。

岑泧城抬眸，看到一左一右两个男生担忧的神色，勉勉强强地露出一个苦笑。顾雨泽还未曾看过岑泧城这幅憔悴样子，急忙招呼孙文伟去远处拿水杯。

陈星全程都在留意岑泧城的状态，这时已经快步赶到，旁边几个女生递了包面巾纸过来，他马上抽出纸巾塞到岑泧城手上，让他把汗水抹一抹。

孙文伟拿着水杯飞奔回来，扶着岑泧城喝了几口，陈星把手里的纸巾叠厚，用水浸湿后压在了岑泧城的额顶。

顾雨泽蹲在旁边给岑泧城扇风，想帮忙又好像什么也帮不上，微微有些焦躁。看着岑泧城还没什么精神地半阖着眼，顾雨泽恨不得病症可以转移。

陈星把纸巾压了一会儿，重新过了一遍冷水再压上，轻声问道：“还难受么？”岑泧城摇了摇头，犬齿咬住下唇，略微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一些。

“老老实实在宿舍休息吧。”陈星跟闻声赶来的教官打了声招呼，示意旁边的顾雨泽帮把手，不由分说地就把岑泧城从地上扶了起来，架着他的胳膊往宿舍楼的方向走。

与岑泧城同一个宿舍的白凌想跟过去帮忙，被教官喝住了：“两个人已经够了，你就别过去了。”

“什么？”白凌有些没听懂。

“接下来我们要练擒敌拳，手刚骨折的人就算了。”女教官看了看走远的三人，哨子短而急地吹了几声，宣告休息结束。

宿舍楼离操场不是很远，岑泧城谢绝了其他两人的搀扶，自己走在稍前领路。岑泧城的书包放在教室，宿舍钥匙也没有随身带着，陈星找宿管借了备用的，和顾雨泽一起跟着拐进了楼梯间。

高一的宿舍暂时分配在旧的宿舍楼，只有底下两层住了人，再往顶的楼层都空置着。这栋楼是早些年学校还未扩建的时候就有的，位置比较受限，整栋楼都不怎么能晒到太阳。之后建了新的宿舍楼，旧楼就要另作规划了。

岑泧城依旧是迈着缓缓的步子，只是身形有些晃。他的宿舍在回廊深处倒数第二间，岑泧城把钥匙旋进锁孔，老旧的铁锁试了几次才被打开。

“回头要跟宿管反映一下锁的问题了。”陈星说。

岑泧城推开门，屋里一阵空调余下的凉气袭来，与室外的高温格格不入。顾雨泽走进来后还起了层鸡皮疙瘩。

“旧楼还是太阴暗了，等下学期分完文理，你们应该就可以搬去新的宿舍那边住了。”陈星扫了眼墙上空调的总控制面板，上面显示着昨晚空调温度为22℃。

“......”虽然实际制冷效果是达不到这个温度的，可谁给你们的勇气开这么低？

“这边本身采光不好，比较阴冷，晚上不会那么热，空调就不要开得太低了，很容易就会感冒发烧。”陈星打开通往阳台的落地窗通风，走到外边看了看。

“你们屋里有热水吗？杯子在哪，我给你倒点水。”顾雨泽问。

“有，桌子脚旁边有个保温壶。我的杯子是那个上白下蓝的陶瓷杯。”岑泧城指了指顾雨泽身后的公用桌，“旁边架子上有一次性杯子，给自己和老师也倒杯水吧。”

顾雨泽点点头，背过身去拿桌下的保温壶。

岑泧城在下铺床沿上坐了一会儿，在自己的柜子里拿了件干净短袖和短裤。他站在床边，双手交叉抓住上衣下摆，把汗湿的校服脱了。

忙活着倒水的顾雨泽，一回头看到的就是这样过于刺激的场面，他手一哆嗦，杯里的热水撒到了手背上，顾雨泽烫得啊了一声，着急忙慌地把杯子搁回桌子上。

岑泧城见顾雨泽把自己烫到了，走过来拉起他的手查看。顾雨泽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岑泧城以为是碰疼了他，哑着嗓子说：“很疼？怎么这么不小心。”

顾雨泽脑子嗡一声，差点宕机。岑泧城说得很轻，自头顶传来的低沉嗓音，在顾雨泽听来分外地暧昧。他全身都绷紧了，心窝子里炸开了锅。

岑泧城还没来得及换上衣服，就这么光着膀子站在顾雨泽面前。发着烧的身子有些微微发红，握住他的手掌温度不容忽视，顾雨泽觉得他们两手相触的地方正在进行热量交换，他全身都跟着岑泧城指腹轻触的动作变得滚烫起来。

“啊，没、没事的。”顾雨泽想把手缩回来，又很不舍得，犹豫再三，始终下不了决定。他担心岑泧城发现他的小心思，目光躲闪间还抽空去看岑泧城的神色，岑泧城倒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他烫红的手上，没有发觉面前这个人正对着自己心猿意马。

顾雨泽偷偷地把视线从岑泧城的脸移到了嘴唇上，而后是微微弯曲的脖颈、线条美好的锁骨，接着是......

手上的瘙痒感把顾雨泽从窥视之中惊醒，他下意识地就把手挣脱了。岑泧城被他的反应吓到了，后退时踢倒了脚边的塑料凳子，砸地的响声把陈星引了过来：“怎么了？”

“他烫到手了。”岑泧城侧过身子给陈星让开位置，回身抓起床上的短袖上衣套上。

顾雨泽双耳还红着，陈星给他看手的时候情绪还平复不下来。

“看上去还好，以防万一跟我去趟医务室吧。”陈星拍了拍顾雨泽的肩，回头叮嘱岑泧城，“你先睡会儿，我去教室给你拿书包和药。”

顾雨泽心不在焉地被陈星带出了宿舍。岑泧城把裤子换了，拿拖把把地上的水渍拖了一下。他看了看桌上的水杯，拿起来抿了一口，烫。

他不由自主地把手环上手背，改变着力道地抓握着，疑惑又多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