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陈星推开医务室的门时，何以琛正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他扶着眼镜往门口看了一眼，见是陈星带着个学生，马上站起身来，边理着身上的白大褂边走了过来：“陈老师好啊。这位同学是什么症状？中暑还是低血糖？”今天接收了太多这类症状的学生，何以琛免不了条件反射地这样问。

“被热水烫了一下，没起泡，你看看。”陈星环顾了一下这件散发着淡淡消毒水味道的房间，阳光透过一侧墙壁上的大窗户照射进来，中和了中央空调的寒气，比岑泧城的宿舍舒适了太多。陈星开始思考把岑泧城安置在这边的可能性。

何以琛走到顾雨泽面前，同岑泧城一样握住了他的手查看。医生的手有些冰，顾雨泽不由得贪恋起更加温暖的那双手。

岑泧城的触碰来得太突然，顾雨泽没有丝毫心理准备，他未曾幻想过有一天岑泧城会用如此小心而轻柔的动作捧着他的手，近乎于在他耳边询问他是不是疼。

情动往往起于这样不起眼的瞬间，那一刻顾雨泽很想就那样回握岑泧城的手，跟他说，我其实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这恐怕是他在面对岑泧城时，最为冲动也最为冷静的一次了。

然而他还是不受控地反应过度。顾雨泽慌了神，责怪自己的担惊受怕，懊恼着自己不善伪装。

岑泧城会怎么想呢？他是否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异常？

何以琛盯着眼前的学生看了老半天，依旧没把人给“看醒”。男孩微垂着头，目光焦点虚放在指尖上，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

陈星也发觉顾雨泽从宿舍到医务室的这一路一直魂不守舍地，也不知道他和岑泧城之间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大碍，你还是这么大惊小怪。”何以琛拍了拍顾雨泽的手背，欲回到电脑前继续自己的工作，陈星叫住了他。

“早上有个发烧的学生来问诊吧？”

“是。”何以琛回过头，“是你的学生？”

“嗯。他硬要参加军训，结果好像烧得更严重了。”

“量过体温了没？”

得到陈星否定的回答，何以琛走到柜边取了个水银温度计递给他：“早上我帮他量的38度9，你回去再量量看高了没有。我开给他的那些药足够了，不过最好还是让他下午再过来一趟吧。”

“好。辛苦你了。还有一件事——”

“没有，不行，医务室禁止。”何以琛否定三连，脸上一副你休想占床位的表情。

陈星也就没多作停留，拿着温度计，知会了一声就带着顾雨泽回了教学楼。

在楼梯拐角，陈星让顾雨泽去教室拿岑泧城的书包，自己到二楼的办公室取东西。顾雨泽背着岑泧城的梯扶手上等人，只见陈星从楼上下来，手里多了个单反。

“雨泽，这个交给你。军训期间你给大家照点相吧。”

“可是，我也要军训啊？”顾雨泽接过单反掂了掂，有点沉。

“我问过教官了，八班上午的安排是擒敌拳训练，她说你这手骨折刚好不久，怕练起拳来软绵绵的，就不用参加了。只叫你下午走队形的训练一定要到。”

“有种被嫌弃的感觉......啊，老师你怎么知道我的手骨折过？”顾雨泽惊了，他可不记得自己有主动提起过。

“孙文伟告诉我的，他怕你一折腾又复伤了。”陈星笑了笑，“你们关系很好吧。”

“是，相处好多年的朋友了。”顾雨泽扫了几下鼻尖，再一次被老孙无处不在的关照感动了一下，他寻思着中午要请孙文伟吃顿好的。

“那岑泧城呢，你们之前是一个学校的吧。”

提到岑泧城，顾雨泽脑子里又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在宿舍的场面，热气忽地上头，答得都有些支吾：“呃......不算很熟？我们以前不同班。”

“以后就熟了。同学间处着处着就是朋友了。”

是啊。顾雨泽的时间还很长，经得住他慢慢地去渗透进岑泧城的圈子。

两人走到宿舍楼楼下时，陈星接了个电话，语气变得有些焦虑：“班里有个女生晕过去了，你先把药拿上去吧。”陈星嘱咐完，把钥匙塞给顾雨泽，脚步匆忙地走了。

顾雨泽抓了抓心口，二人独处时间来得太快他承受不来。

顾雨泽忐忑着上了楼，站在宿舍门前，重复了好几次深呼吸，抬起手正要敲门，发现门只是虚掩着没关。他蹑手蹑脚地推门而入，没料想老旧的门板吱呀叫了一声，把床上睡得不太安稳的岑泧城吵醒了。

“抱歉抱歉。”顾雨泽背对着把门阖上，先把单反放好，而后把书包放在了岑泧城床边他够得到的的凳子上面，“你药放在哪个格子里了？我给你倒水。”

岑泧城撑起上半身，迷糊着去摸内格里的药盒，听到顾雨泽又要去倒水，他坐直了起来：“别又烫着自己。”

顾雨泽拿杯子的手一顿，陶瓷杯碰到桌面，起了轻轻一声脆响。

“刚才那是手抖......现在不会了。”顾雨泽把水递给岑泧城，拉过另一张塑料凳子坐下，拿出温度计放在了床头，“校医说下午最好再过去给他看看。”

岑泧城点点头，就着水吃了药，把温度计夹在腋下，靠在床头等待。顾雨泽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了，一时间有点局促。

落地窗的窗帘被岑泧城拉上了，此时屋里光线昏暗，只有空调运作的细微嗡嗡声试图填补两人的沉默。一般这种时候，都是老孙负责找话题，胖子负责捧哏的，顾雨泽习惯了当听众，竟不知道该怎么起这个话头。

岑泧城药效渐渐起了，靠坐着有些昏昏欲睡。他怕顾雨泽无聊，正想问他在这里陪着，教官会不会生气，结果一开口，才发现他已经没什么声音了。

顾雨泽见岑泧城嘴唇动了动，以为是在提醒他可以取出温度计了，于是俯身上前，捏住温度计一端小心地拿出来，走到窗边读数。

“嗯......38度2，应该是降了吧。”

没有回应。顾雨泽回过头去，发现岑泧城已经坐着睡着了。

顾雨泽走过去俯下身子，双手比划了一下姿势，选了个看起来比较舒服的方式把岑泧城放平，把毯子给他盖好。他坐下来，掖了掖毯子一角，安静地看着眼前熟睡的人的面庞。岑泧城的气息很稳，似乎不是那么难受了。

时间若是能暂停，顾雨泽不会选择在现在。他的心上人还在生病，他不舍得。而往后可能不再有这样的光景，他只能愈加地去珍惜流逝的分分秒秒。

岑泧城一觉无梦。

只是被咳嗽唤醒的那几秒，他隐约感觉有一只冰凉的手贴在他的额头上。有人在他身边轻轻地说，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岑泧城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他那年七岁，发着烧，窝在被窝里，身边只有大自己两岁的姐姐在照看。

岑泧城很怕，姐姐的安慰并不能给他安全感。外面的雨声吵得他头疼欲裂，哭意激起了喉咙的瘙痒，他咳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忽然间房门打开，一个身影闪进了房间。昏黄的灯光下，伴着震耳的雷声，匆匆赶回家的母亲把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有些湿，冰冰的。他听到妈妈轻而柔地说，没事的，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岑泧城就这么被安抚了，困意姗姗来迟。他很后悔在入睡的最后没有抓住那只手，以至于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窝在他床尾熟睡的岑月泷，和被孤独感包围住的他。

他回握住即将抽走的那只手，手指勾到了对方的手心里，在滑脱前堪堪拽住了一个手指指节。那只手没有拒绝他，反过来轻轻回握。

岑泧城彻底安下心来，再一次沉入漫长的睡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