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岑泧城醒来的时候，手下意识地抓了一把，是空的。他睁开眼睛，昏暗的光线下他勉强认出坐在床尾翻书的岑月泷，曲肘撑起有些绵软无力的身子靠在床头坐着。

睡了一觉身上出了汗，衣服粘在皮肤上有些难受，但岑泧城已经感觉好多了，头不再像睡前那么晕和疼，就是喉咙还有些咳意。

“我睡了多久？”岑泧城接过姐姐递过来的水杯问道。宿舍的窗帘拉着，屋里也没有挂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他感觉自己睡了将近一天，又好像只过了短短的半个小时。

“十二点多了。”岑月泷合上包里，边拉拉链边说，“你宿友给你带了粥，放在桌上的便当盒里面，你多少吃一点，饭后要记得再吃一次药。”

岑泧城不知道岑月泷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吃饭了没有，顾雨泽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可他清楚问了也不一定能得到答案，于是乖顺地点了点头。

岑月泷背起书包要去上课，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岑泧城以为她是遗留了什么东西，没想到岑月泷回身走到他床边，抬起手摸了摸他睡得有些乱的头发，还顺便在他的脸上捏了一把：“你好久没发过烧了，再睡一觉，爸说今晚会来接我们回家。”

岑月泷的语气有点像哄小孩子，很生涩。她又朝弟弟笑了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推开门离开了。

岑泧城双手环着杯子，在床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醒来时，对于那双手的感觉依然清晰，似乎并不是梦与记忆的重叠，而与小时候发烧那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并没有很强烈的被丢下的不安和失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安心和平静。

大概是长大了吧，岑泧城想。

学校的铃声准时在饭点响起，学生们从军训的地狱里爬上来，开始享受长达两个小时的午休。

顾雨泽和老孙胖子约好在食堂门口碰头，他远远看见潘家程，惊得脚步都停了下来。短短的一个多月，潘家程彻彻底底地摆脱了“胖子”的标签。

他减掉了身上大部分的肥肉，身上套了件明显尺码有些小的校服，却刚好勾勒出他以前不曾有过的腰线。双腿更显修长，整个人都高挺了些。潘家程其实长得不赖，只是被肥肉耽搁了太久，于人前总是一副胖乎乎的笑脸模样。而今双下巴眯眯眼都不见了，面部骨骼轮廓线分明，鼻梁线直直地拉下来，笑的时候嘴角微扬浓眉轻弯，活脱脱一个邻家大哥哥的形象。

潘家程走到顾雨泽面前，笑着把看呆的人拍醒，孙文伟也笑嘻嘻地凑过来，和平常一样双手分别搭住两人的肩膀，肩并肩往食堂走去。

“我的天啊，你简直变了一个人。”顾雨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时不时就往潘家程脸上瞅一眼，“胖......呃不对，现在不能叫你胖子了。”

“我们亲爱的胖子已经不存在了！”孙文伟笑起来，“改个什么称呼好呢，潘子？听起来还是很像胖子。要不叫老潘呗，跟老孙一起叫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一边玩去吧你嘞。”潘家程没什么力气地捅了一把孙文伟的腰，“按以前那么叫就行了。”

“哇老潘你居然打我，这是瘦下来之后要反了啊，我可得誓死捍卫泽爸的地位——”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快点吃饭吧，我等会还要去找班主任呢。”顾雨泽夹起碟里的青菜，是他不怎么爱吃的菠菜，就又重新放了回去，马上就被孙文伟训了。

“干什么去？”潘家程问他。

“说来话长了。教官嫌弃我骨折刚好，不让我打拳，上午军训时间我没事干，班主任就让我去给同学们照相。这不中午要过去学一下单反怎么用，哦对，顺便再去看看岑泧城。老孙一起来吗？”

“一起，你忙完了我们宿舍楼下见。”孙文伟吸了口面条，边吃边给潘家程解释了一下岑泧城发烧的事情。

“原来是发烧了啊，安岩刚刚还一直跟我吐槽岑泧城把他鸽了呢，我回头跟他讲一下。”

吃完饭，顾雨泽和孙潘两人先行分开，自己回了教学楼，来到二楼的级办公室，隐隐约约能听到里头有对话的声音传出来。顾雨泽敲了敲门，陈星的声音隔着门板喊他进来。顾雨泽推门而入，看见陈星身边坐了个人，扭着头在打量他。

“雨泽，来，坐这边。”陈星朝顾雨泽招了招手，给两个互相打量的人作介绍，“顾雨泽，我学生。韩海，我朋友。”

顾雨泽跟韩海打了声招呼，面前的男人长得实在帅气，就是有一种抵触陌生人般的冷淡气场，看上去很不好相处。男人只轻轻地点点头回应了他，没多说什么。

“他就是这样，看起来有点凶，其实人很好说话的，你不要怕他。”陈星给顾雨泽倒了杯水，毫不忌讳韩海向他投去的禁言目光，继续说，“而且他不是很会和陌生人打交道，你们俩磨合磨合。雨泽，单反带了吗，韩海是专业的，让他给你讲吧。”

顾雨泽从书包里把单反拿出来，小心翼翼地递到韩海的手上。韩海捧着相机，顿时神情就不太一样了，像是接过了一个精致的玉雕，落在上面的眼神是柔和而仔细的。

他把椅子拉得离顾雨泽近了些，把着单反给顾雨泽说明了一下操作方式。顾雨泽上手很快，马上就能熟练地调焦，拍出来的照片构图也很不错。

顾雨泽把单反举到眼前，把靠在窗边喝茶的陈星揽入镜头，午间的阳光刚刚好，透过薄薄的窗帘散在陈星后背上，他的白衬衫盈满了金色的光，就像颗发光的星星。陈星看到熟络得很快的一大一小，嘴角溢出了笑，这个表情很快就被顾雨泽抓拍到了。

“不错。”韩海拿过来看了看，难得地夸奖了一句。

顾雨泽学成之后急着要去探望岑泧城，抓起书包和单反边道别边走出门去。陈星拿起水壶，给韩海的杯里添上了热水。就着茶水翻滚冒出的热气，陈星缓缓地说，“其实你跟什么样的人都合得来，只是你不愿意。试着去接触接触外围的世界，善意的人还是很多的。”

“那是他们不知道我是什么情况。”韩海语气淡淡的，但陈星听得出来他没有在生气。

“邱老师、秦责晓、你的合伙人们、我，还不够吗？”

韩海没有回答，他抬眼看了看陈星，目光里是他琢磨不透的沉重。

顾雨泽和孙文伟溜到宿舍的时候扑了个空，四人间里只剩下白凌在晾刚洗的衣服。

“岑泧城呢？”顾雨泽探头往屋里面看了看。

“睡醒后喝了点粥，去医务室了，还没回来。”白凌抖了几下洗皱的短袖，取下挂在铁栏窗上的衣架架好，“他姐中午来过了，说是要带他回家休息几天。”

“这样啊。”顾雨泽有点失落，他还想着上午的时光就跟岑泧城在一起，给他看拍的照片，讲其他班的一些趣事。不过还好，他和岑泧城还可以在微信上聊天，只是他更期待与岑泧城面对面交谈，他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

大抵人是不能期待太多的。顾雨泽在军训的后两天里都没能联系上岑泧城，美梦的泡泡无情地破灭了。顾雨泽郁结地反复刷新没有新回复的微信，直到刷到老孙问他初中化学笔记还在不在时，猛然意识到自己完全忘记有开学考这种事情了。

开学考，九科。复习是来不及的了，忘也都忘得差不多了，顾雨泽和其他没复习的同学一样，哭着走出了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