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顾雨泽提着装有岑泧城衣服的纸袋，拐过转角的时候差点撞上一个在后门口徘徊的女生。女孩吓了一大跳，手里东西没拿稳掉了下来，顾雨泽地半蹲身捞住，低头往怀里一看，袋子里是一件长袖校服和一把折伞。

“你是......”顾雨泽站直了，这才发现是昨天雨里遇到的那个女生。

女生眼睛亮亮的，“昨天谢谢你。”

“同学一场，应该的。东西我拿走了，要打铃了，我先进教室啦。”顾雨泽说着就要跨进教室，女生地抓住了他手里一只纸袋的提手：“等一下！”

顾雨泽：“？”

女生：“你能不能跟我交往？”

顾雨泽：“？？？”

女孩声音不是很大，只有他俩和从顾雨泽出现时就趴在窗边看戏的孙文伟听见了。孙文伟一个卧槽脱口而出，被女孩狠狠瞪了一眼，缩着脑袋回座位去了。

“我是认真的，你考虑一下。”女孩脸上微微泛红，却是一副的坚定的表情，怎么也不撒手。顾雨泽和她在后门口拉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说实在的，这不是顾雨泽第一次被女孩表白，但是从来没有谁是这样只见过他一面便急着求交往的。顾雨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表白闹得冷汗直冒，大脑没转过弯，想不出什么好的应对方法来。

班里有人看见顾帅哥被一个可爱妹子缠住，纷纷前后左右八卦起来，有的已经结伴趴在了窗边，兴致勃勃地要看走廊上的两人怎么收场。

“那个......”顾雨泽侧头瞥见围观的同学越来越多，语气放得更加柔和，和女孩商量起来：“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换个时间地点再谈谈行吗？”

“有什么好谈的？行或是不行。”女孩不屈不挠，手里的力道骤然加重，顾雨泽被拉得前倾了一下，周围的人发出惊叹的声音。

这姑娘的架势显然是要顾雨泽当场给个答案，不然不轻易放人。

“你......”顾雨泽终于皱起了眉头，他觉得不应该在众人面前直截了当地拒绝对方，难免会让女孩子难堪、伤自尊。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一道清朗的男声自不远传来：“你们干什么呢？”

窗边看戏的同学们一看来人，哗啦一声作鸟兽全散了，教室里尽是桌椅挪动的繁乱声响。顾雨泽抬头望去，只见陈星和王晓淳向他们走来，陈星手里还拿着他那个记迟到的本子。他拿本子在空中虚点了顾雨泽一下：“马上就晨读了，怎么还不进教室。这位同学，有什么事下课再说，快回自己的教室去。”

女孩怏怏地松了手，坏心情都铺在脸上，她没再多看顾雨泽一眼，直接抬腿走人。顾雨泽连忙跟过去，语速飞快地说：“午休，行政楼。”女孩脚步顿了一下，没答应也没拒绝，转身进了七班的教室。

顾雨泽深深叹了口气，手里头这才开始感觉到隐隐的疼痛。他抬手一看，手指指腹被勒出了一条深而红的印子，他揉着手指，在同学们饱含好奇的注视下走进了教室，也无可避免地被白凌和蒋涛问了至少八百个八卦问题。

岑泧城默默地收下顾雨泽递来的纸袋，虽然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没有问，但顾雨泽觉得他要溢出来了。

第一堂课结束后，顾雨泽跟孙潘两人倚在教室外墙上聊天。王晓淳和朋友上完厕所回来，看见三人中顾雨泽周身盘旋着低气压，于是跟朋友道了别，倚在了顾雨泽身旁的墙上。

“早上那个女孩子是怎么回事？”

顾雨泽哭笑不得：“晓淳你放过我吧。”

孙文伟从另一侧探过头来，咧了个幸灾乐祸的笑：“我跟他打赌，你要是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他早上那事，他就得请我跟胖子一顿M记。”

“你不想说就算啦。”王晓淳站直了身子，装出要走开的模样，被潘家程摆摆手喊住了：“别，我们需要听取一下女生的意见。”

“怎么？”王晓淳重新靠了回去，双手背在身后，“难不成是被人家表白了？”

“女人的第六感这么准的吗？”孙文伟啧啧称奇。

“是文伟你太迟钝吧？”王晓淳抬头去看顾雨泽，后者的脸上写满了无可奈何的疲惫，“她为什么突然找你表白啊，你们以前认识吗？”

“我昨天不是帮了个妹子才被雨淋的吗，就是她。今天她来道谢，然后突然就问我能不能跟她交往。”顾雨泽蹲下了身，双手包膝，把下巴架在膝盖上面。

“那你喜欢她吗？”王晓淳移开了放在顾雨泽身上的视线，看着庭里一棵高大的直木出神。

“不。我刚才连她叫什么都还不知道。”

“那就直接拒绝啊。”王晓淳的回答得果断，不像她以往提意见时的委婉和周全。不过在场三人，两个事不关己没有留意，另一个会留意到的人此刻正在被迫被情感问题所扰，分不开心思去察觉。

“没用的。他答应对方与否，其实都差不多。”潘家程插话道，“我听柳萌以前的初中同学说过，她曾经追了一个学长整整一年。学长明确表示过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但她太执拗了，不答应就一直追求，每天下课都去学长教室看他，还给他送一些小零食什么的，反正就是天天缠着，学长也拿她没办法。最后学长毕业了，这件事才不了了之。”

“现在的姑娘找对象都这么随意大胆的？”王晓淳背在身后的右手逐个揉搓起左手的手指。

“大胆是大胆，可惜勇气用错了方向啊。”潘家程意有所指地接话道。

顾雨泽没听出胖子话里的不对，误以为胖子是在泛指那些单恋而不得的有情人，不由得心生酸楚。

顾雨泽自认为不是优秀的人，他身边的朋友同学都很出色，而他只不过是恰好有一副稍好皮囊，在群星荟萃的溪苑他连平庸都算不上。能被别人喜欢上，他其实是心怀感激的。

但他直到目前为止人生中的那一点点喜欢，全都用在了岑泧城身上，实在是分不出、也不可能给别人哪怕是一点点。他拒绝别人的表白时，总会默默地想，愿你找到更好的，也希望我能如愿以偿。可他又他比谁都清楚，这终究只是一个绮梦，连溺进去的勇气他都没有，谈何两情相悦？

所以顾雨泽对那些能够鼓足勇气告白的人非常羡慕和钦佩，当换作他被别人表白而又不得不拒绝时，总会觉得莫名的失落，觉得自己辜负了对方的一番心意。说他圣母也好，白莲也罢，顾雨泽的共情向来要敏感一些，对方暗恋的无果便是他单恋多年结局的映射，换谁被掐伤口都得疼上一会儿吧。

比起顾雨泽自己，别人的感受总是被他放在第一位，所以他才会为了该如何婉拒柳萌，不至于伤了对方自尊，又不给自己留下麻烦而苦恼。

想来想去，顾雨泽也拿不定主意。平时主意挺多的王晓淳今天意外地沉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盯着走廊外边看。孙潘两人能帮的忙都帮了，能提的建议也都提了，他还能找谁商量这事呢？只能自食其力了。

“实在没办法的话，就去问问陈老师吧。”王晓淳冷不丁地开口，对上顾雨泽自下而上的视线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就进了教室，上课预备铃声随着她离开的步伐按时响起。

上午五节课马上就过去了，顾雨泽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心里预演着等一下想跟柳萌讲的话，突然有人搭上了他的肩，他吓得差点把手里的数学笔记甩出去。

“上课心不在焉的，还在想早上的事情吗？”岑泧城单肩背着书包，肩上搭着自己的长袖校服，他今天穿着件黑色的修身T恤，顾雨泽坐在位子上，一扭头就能看见他的腰线。

“咳，咳......”顾雨泽心虚地移开目光，低着头把要用到的包里。

岑泧城看着他开始泛红的耳朵，没再多过问，岔开了话题：“中午白凌有事，我跟你们三个人一起吃饭，可以吗？”

顾雨泽一听，喜悦还来不及染上眼角，就如退潮般汹涌离去，他早上着急忙慌的，也没来得及说清楚几时几刻去行政楼见面，怕让女孩一个人在那里等，索性跟孙文伟他们说好，自己去小卖部买点面包凑合凑合，提前去行政楼那边一边吃一边等人了。

“我中午也有事，你跟老孙他们去吧。”顾雨泽掩下失落，抓起书包背在肩上，侧着身子从岑泧城身边走过，不忘笑着道别。

岑泧城紧了紧书包背带，拿上校卡去找孙文伟了。

顾雨泽在人挤人的小卖部艰难地买了三明治和牛奶，想了想又回头多买了杯奶茶。赶到行政楼的时候不见一个人，他松了口气，步上台阶，找到一个阴凉地方盘腿坐了下来，把带的笔记摊在腿上，就着三明治开始复习，下周就要月考了。

天上盖了一层薄薄的灰色云朵，太阳一整天都掩在后面，倒不至于闷热。裹挟着潮湿水汽的风吹过行政楼和教学楼之间的校道，两侧树木响起唦唦声，盖过了顾雨泽翻动书页的动静。待到顾雨泽吃完三明治，一盒牛奶也快吸到底的时候，女孩终于出现，慢慢地朝顾雨泽走来。

柳萌走近后没吭声，只背着手站在顾雨泽不远的地方，顾雨泽坐在台阶最高处，恰好与她平视。他把笔记本合上，站起身拿起杯壁渗满水珠的奶茶，走下楼梯递给柳萌。

柳萌依然背着手，丝毫没有接过来的意思。顾雨泽没生气，开门见山地说：“对不起，我不能跟你交往。”

女孩的肩膀微抖了一下。这是她意料之内的事，却还是不免受打击。她把头抬起来，看着顾雨泽的眼睛真诚道：“尝试一下都不行？”

“抱歉，不行。”

顾雨泽始终是认真而有点严肃的神情，但他清隽的脸上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情绪，柳萌看着眼前的男孩，勇气莫名翻涌上来：“我真的很喜欢你。拜托，试着跟我交往。”

顾雨泽垂下了头，拿着奶茶的手也放了下来，杯上的水珠震在地面上，留下零星的几个深色小点。

“你喜欢的，应该只是那个在雨里给你塞衣服和伞的我吧？”

柳萌不置可否。她确实是被顾雨泽不惜淋湿自己把伞给她的行为打动，而男孩帅气的长相也有加分，连同现在站在男生面前，她都觉得这就是她的理想型，迫不及待地想多接触他，了解他。但顾雨泽这么一问，女孩顷刻冷静下来，甚至有些被曲解的恼怒和委屈。

“如果我不是想更多地了解你，也不会第二天就急着跟你表白。”

“互相了解的话，做朋友就不行吗？”顾雨泽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有点搞不清楚柳萌的脑内回路是怎么走的。

“那不一样，要是这期间有别的人跟你表白了，而你又刚好答应了怎么办？”柳萌撅起嘴小声嘟囔。

顾雨泽想，没有，不存在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你的意思是，为了不让肥水流到外人田，我就得跟你，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孩交往吗？”见柳萌点点头，顾雨泽按了按太阳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她奇异的占有欲。

“那我直白讲了吧，我已经有喜欢了很久的人了。高中期间也不准备恋爱。”

柳萌抬起了头，默了一下才说，“只是颗捏造的定心丸吧，为了让我放弃追求你？”

“是真的。”顾雨泽确实没有撒谎，坦坦荡荡的语气让柳萌动摇了。“那她是谁？在我们学校吗？几班？”

“问这么细不好吧，我也得有点隐私。要是你告诉了他怎么办？”

“你不肯说，我判断不了真假，所以还是会继续追求你，直到追到手为止。”女孩说话时微微抬起下巴，脸上尽是跃跃欲试的自信，顾雨泽左眼皮抽跳了几下，看来温声细语讲道理是行不通了，这个恶人他还是得当。

“你不可能的。”顾雨泽状似上下打量了一番柳萌，而后继续说，“你没有他高，也没有他的那种帅气，他比你沉稳，比你可靠，他会乐器，学习和运动都很擅长，他比你优秀好多好多。更重要的是，我喜欢了他好多年，我很了解他，比起跟不相熟的你在一起，不如暗恋他来得更开心。”

柳萌越听脸色越不好，她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被人这么直白地说过不如对方的心上人？她长得可爱，小鸟依人，走到哪里都是只有别人夸她的份，今天却被顾雨泽独树一帜的择偶标准扣了满脑袋的尘沙，她对顾雨泽的好感瞬间下滑了一大截，不愿意去理解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赖顾雨泽没有好眼色。

“行吧。那祝你们两个早日成真，百年好合。”柳萌压抑着自己声音里的不屑和气愤，把话一字一顿地撂下，将顾雨泽独自甩在原地走了。

顾雨泽坐回原位，心里五味杂陈。没送出去的奶茶已经恒温了，数学笔记上的函数也捣乱似的，越看越是不愿意进到他的脑子里。顾雨泽啪一声合了本子，心烦意乱地把奶茶放进垃圾箱里，收拾东西起身回教室。

午间的校道安安静静的，只有零星几个内宿生穿过中庭的小绿化花园回教室学习。顾雨泽轻手轻脚地走进教室，班里有点空，大多数内宿生都选择回宿舍睡觉或是学习，此时班里只有几个走读生，还都趴在桌子上补觉，坐在位子上安安静静写题的岑泧城又有那么点格格不入的感觉了。

顾雨泽告诫自己不要乱想，蹑手蹑脚地靠近座位把书包放下。

岑泧城抬头看了一下顾雨泽，又重新垂下头去看手里做了一半的数学大题。岑泧城习惯如此，了解他的人大都顺着他的意，也不会觉得不礼貌，何况顾雨泽看他哪里都好更加不介意。趁着岑泧城完成题目的时间，他把自己的椅子从课桌底下拉出来，小心地不发出刺耳的声响，而后跨坐上去，双臂撑着椅背，与岑泧城面对面坐着。

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醒着。风又开始吹起来，窗外边的树叶抖动起来，几缕混了草木气息的风扒着窗框跃进教室，调皮地把空位上没压好的草稿纸和试卷一股脑地卷到地上。岑泧城习题册的页角被风撩了一下，他刚想伸手押平，却被顾雨泽抢先一步拿手指摁住了。岑泧城看了看那只手，把笔重新移回答题区域。

双方像是默契了大半辈子的老友，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雨泽昨夜熬夜复习，又被柳萌的事情缠了半天，身心俱疲，难得能跟岑泧城独处一下，心里乐得放松了不少，困意翻卷着袭来，光是看岑泧城写字都看得眼皮打架。岑泧城思路一旦捋完下笔就会很快，他的笔尖沙沙地划过纸页，从顾雨泽的视角看去，所过之处留下一串倒着的㏒和数字，迷糊中对数函数看起来就像一副折了一只腿的眼镜，顾雨泽浅浅地傻笑起来，没有留意到顿了一下的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略宽的水点。

顾雨泽睡着的时候，岑泧城也刚好答完了题。岑泧城本以为顾雨泽想找自己聊聊天排解一下，那料到才一道题的功夫都等不及了。他看着眼前睡得安稳的少年，不禁伸出笔尾去拨对方盖住眼睛的刘海。

岑泧城不小心碰到了额头，恐顾雨泽被惊扰连忙收手，见顾雨泽只往臂弯里又蹭了蹭，仍沉在睡梦中，岑泧城无声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