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整天都魂不守舍地，顾雨泽的学习效率低到他自己都开始害怕的地步。他借来岑泧城的各科笔记和自己的放在一起对比着看，发现遗漏和错误的有很多，连着用了两节课间才全部改好。

语文老师临放学前布置了一篇材料小作文，顾雨泽约摸着没什么时间抄写材料带回家去写，又想好好收个心准备考试，于是直接给家里去了个电话告知家人自己要留在学校吃晚饭和夜自修。

这还是顾雨泽第一次留在学校吃晚饭。孙文伟的姥姥今天生日，不能陪他一起；而其余几位走得近的都是内宿生，此时都回宿舍去了。顾雨泽独自在教室里学习到六点半才去食堂觅食。

天差不多黑了，校道的灯光逐个亮起，蓝幽幽的光和树影漆黑模糊的边缘糅合，深深浅浅，添了些隐隐的凉意。顾雨泽在食堂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便于观察夜里教学楼灯火通明的模样。

他吃完饭走出食堂时，天空开始下起雨来，丝丝绵绵，柔弱地撞进行人的怀里。顾雨泽不想撑伞，随意地走出屋檐的遮蔽，裸露的皮肤感受着空气里稀稀落落的冰凉雨点。

他走回八班教室，好几个同学看到他出现都有点吃惊。王晓淳拿着点名板走过来，在上面写下了他的名字：“雨泽你今天不回家啊？”

“是啊。吴老师布置的那个作业我懒得抄材料了，想今晚就把它搞定。”

“后天才收呢，急什么。”周彤窝在座位里偷偷拿手机刷着朋友圈，嘴里叼着一根pocky，随着她的话语上下摆动，看得人很担心饼干断掉掉在地上浪费了。

“这不是要考试了吗，还得复习呢。”顾雨泽在座位放下书包，朝后座的岑泧城笑笑，“晚上好。”

“晚上好。”

两人这样互相问候还是第一次，都觉得有些新奇，说完都兀自笑了起来。

顾雨泽把幕布上投映的作文材料看了一下，在草稿纸写下大纲和可以作论据的事例，没一会儿就开始在作文稿纸上疾书。他给结尾画上句号时，第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响起，教室里的喧哗声骤然变大，好多同学把课本书册一推，成群结队嬉笑打闹着走出教室。

顾雨泽伸了个懒腰，起身给座位靠里的蒋涛让路，放他出去上厕所。他往四周看了看，教室竟是半空了。

“大家都干嘛去了，上厕所能走掉那么多人？”

“夜修休息时间有二十分钟，他们都去小卖部买买买了。”白凌抖着写得有些麻痹的手说，“雨泽你饿吗，我去买点零食过来？”

“好啊，想吃那个，手指饼干。”

“噗哈哈哈哈，就这个？为什么是这个？”白凌笑得不能自己，“别人都是张口辣条薯片闭口可乐柠檬茶的，你怎么回事啊哈哈哈！”

“它好吃啊。”顾雨泽微红了耳尖。自小顺了父母亲的习惯，顾雨泽平常无论在家还是在外头都不怎么吃零食，最常喝的饮料就是茶，颇有些老年人养生似的忌口，也不怪他对那些受学生喜欢的零嘴不抱有很高的欲望。对手指饼干情有独钟，还是因为幼儿园的时候岑泧城给他送过一小包。

“好嘞好嘞，那泧城要吃什么吗？”白凌把零钱包塞到校裤兜里，回过头又去问岑泧城。

岑泧城离开座位给他让路，语气随意：“旺仔小馒头。”

白凌：“......你俩这是夫妻双双把我玩呢？”

岑泧城无辜地眨眨眼，顾雨泽笑出了声。

白凌来去一趟花的时间不多，带回来一袋子的手指饼干和小馒头，还有一节课都说不完的八卦。

“你买那么多干嘛？”顾雨泽撕开包装，把一节饼干塞进嘴里，奶香味盈满了唇舌。

“嗨哟，还不是为了你，拿零食贿赂女生。”白凌伸手抓了把小馒头，前一秒还在嫌弃，后一秒就一个一个地往嘴里塞，有些停不下来。

顾雨泽一脸疑惑：“嗯？”

“我刚去小卖部回来路上听到我们班女生在聊你，问她们什么事还都不肯说，支支吾吾的，怕我回过头来告诉你。我就拿几袋小馒头跟她们换情报，打包票跟她们保证绝对不同你讲呢才知道了详细。”

白凌说着得意起来，岑泧城在旁边写着题，头也不抬地幽幽道：“转手就把情报卖了，不怕遭她们白眼。”

白凌：“......”

他心虚地往给他情报的女生们的座位方向望，一看不得了，全是把把杀过来的眼刀，白凌陪笑着又丢了包手指饼干过去，女生才收回狂睨他的眼神。

白凌舒了口气，心安理得地继续聊八卦：“说是隔壁七班那个柳萌，给你表白那个，被你拒绝之后跟别人说其实你就是个表里不一的渣男，挂着老实人的外皮暗地里阴人，还说你拒绝她时一脸蔑视万物的神情，狂妄自大还口出狂言，怜香惜玉都不会。不行了让我笑一会儿。”

顾雨泽听得眼角狂抽，不得不伸手押了几下。白凌这八卦里边添油加醋的成分一定不少，但最初版本来源毕竟还是柳萌。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拒绝她之后的狂风骤雨，没想到一不留神还是被深深割了一刀。言语的力量很可怕，流言传播起来愈加可畏，顾雨泽第一学期刚开始，良好人设算是半毁了。

可他冷静下来后觉得不用太过于在意，毕竟他顾雨泽是什么样一个人，跟他接触过的自然都清楚，否则白凌也不会在座位上笑得前仰后翻，直骂这流言传得太傻逼。顾雨泽突然庆幸自己先把恶人当了，若是没有，柳萌追求了他三年而不得，他会被贬到什么地步不用想也知道了。

太执着的人会渐渐变成魔鬼，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岑泧城听完也浮了些笑意，半觉可笑半觉荒谬地摇了摇头：“真是什么都敢说。你不用放在心上，这种胡说八道的话，过一阵子就会沉下去的。”

白凌擦掉了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缓了缓呼吸：“对，别理她们，我倒是觉得这传言帮你省事了，听说你高中不打算恋爱，万千少女都被你惊世骇俗的渣男人设吓退了哈哈哈。哦，我想起来了，听她们说你好像还有个暗恋的女孩？”

顾雨泽心里咯噔一跳，下意识地去看岑泧城，后者也刚好停了笔抬眸看他，顾雨泽连忙移开视线，身体前倾凑近白凌。

“......柳萌这么说的？”顾雨泽忽而有些生气，还好他当时放的是烟雾弹，但他有暗恋的对象这件事是真的，孙潘都不知道，如今借别人的口传到自己的耳朵里，觉得很不自在。

“啊？”白凌看顾雨泽脸色不太对，忽然意识到他可能不是在打幌子，忙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不是为了甩她才说的有暗恋的人？”

顾雨泽直起身子靠上背后的课桌，故作镇定地回答：“没，我是骗她的。只是我没想到她连这个都能到处乱说，有点吃惊。不过我当时也没要求她给我保密，是我大意了。”

“嗨，别在意了，就算她答应了给你保密，过一段时间后还是会人尽皆知的。”白凌拍了拍顾雨泽的肩，顺手往他嘴里塞了块饼干，堵住了他想说的话，“溪苑说是市里最强学子的集中营，但说到底，成绩不代表人品，什么样的人都有的，有时候太放在心上反而会累。”

顾雨泽挪开他的手，默默地嚼着饼干，点点头。

“说点开心的，月考完后国庆放假，我们一起约个地方玩呗？”白凌把课本放平卷起来，把饼干碎渣倾到课桌边挂着的垃圾袋里。蒋涛恰好回来，听到了玩字，“这是要去哪里玩？带我一个。”

“没定呢没定呢。”白凌抓了些手指饼干给他，“定下来再同你讲。打铃了，朋友们，学习吧，下周三四五就考试了！蒋涛你离骚会背了没！雨泽你物理复习到哪里了！岑同志你把小馒头留一点给我啊！”

“叨叨逼叨叨逼你可安静一会儿吧！”蒋涛反手就是三根手指饼干，可算把后桌给堵安静了。

打打闹闹的课间很快过去，大家陆续回了教室，安安静静地又自习了一节课。期间陈星来看过一次，非常放心地留他们自己学习，跑到办公室忙教案去了。

两节夜修上完已经十点半了，许是考试临近班里学习氛围浓郁，短短三个半小里顾雨泽把一晚上的学习计划都搞定了，效率非常惊人。顾雨泽决定考前这段时间都留校夜修，周围三人举双手赞成，欢迎他加入夜修小分队。

“就是出入座位不方便了些，没大碍。”蒋涛嘿嘿笑着，看着更痞了些。

顾雨泽故作生气地白了他一眼。实际相处下来，蒋涛人还是挺不错的，很仗义，大大咧咧地也不会耍小心机，就是偶尔蹦出几条直男癌发言，白凌暗地里说一定要找机会治治他。

“莲城那边有个新的休闲公园开张，学生组团到一定人数可以有半折优惠，蛮划算，一起过去尝尝鲜？”

“出省啊，那我算了，你们玩吧，我在家打游戏。”蒋涛收拾完东西，吹着口哨先回宿舍了。白凌把希望放在顾岑两人身上，得到的回答都是看情况。

顾雨泽：“考完再说吧，假期还长呢。”

白凌：“好叭。”

岑泧城背起书包，见顾雨泽从书包里摸出把钥匙来，问道：“你骑车？外面下过雨，路滑，小心点别摔了。”

“好。”顾雨泽转了转手里的钥匙，叮当作响。

岑泧城心血来潮想送一送顾雨泽。宿舍和停车处完全是相反的方向，但既然岑泧城都这么说了，顾雨泽喜出望外，没推脱，跟白凌道了再见，小步追上岑泧城的步伐。

顾雨泽取了车，和岑泧城并肩走在通向学校大门的行车道上，路上水洼一片连着一片，为了避免水花溅湿鞋子，两人都走得很慢很慢，倒是顺了顾雨泽心意。

四周很安静，能听见枝叶上的水珠滴到草丛里的声音，不绝如缕的车轴转动声让顾雨泽清楚时间并未就此停留。

“等国庆过完，社团就开始招新了，你有什么准备吗？”岑泧城和顾雨泽处得久了，知道对方不太擅长引话题，于是自然而然地先开了口。

“想去看看鸾织文学社。”顾雨泽说，“那你呢？还参加校篮球队吗？”

“安岩叫我跟他一块去面试，到时候看看能不能被选上吧。”隔着一辆自行车，顾雨泽还是能听到岑泧城的呼吸声，声声挠在他的心上，酥痒得很，“我自己的话，想去看看地理社团。”

“地理？”顾雨泽有点意外，平时也没见岑泧城对地理科目有所偏爱啊。

“嗯。陈星是社团的负责老师，先前去他那里问问题的时候他随口聊到了。社团的课外活动不多，但都是由他亲自领队去野外做实地考察，蛮有趣的。他还是个天文爱好者，还能借他的望远镜看星星。”说着岑泧城抬头看了一下天空，有薄薄的浅色云朵铺在天幕上，下雨天气是不可能看见星星了。

“很有趣啊，到时候你要去的时候叫上我吧。”

“好。”

两人在校门口挥手道别。顾雨泽脸上的笑意一路未减，岑泧城也不知道他到底在乐什么，却也跟着心情愉悦起来。

“明天见。”顾雨泽扬起手，露出一个笑脸来，在这微寒的深夜里，甚至让岑泧城感觉到了一点暖意。

顾雨泽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清清爽爽，能让女孩联想起第一次的初恋。顾雨泽随和得像春风，一靠近尽是舒适的惬意，跟他相处很容易，很舒服。岑泧城知道朋友怎么交都会有，但一个让你感到最大限度的放松和欢愉的陪伴者却是难觅。

机缘巧合让他和顾雨泽变成点头之交，但还好，他没有错过眼前这个男孩。

“明天见。”岑泧城说。

一声清脆铃音作为回应，划破静谧的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