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在顾父的帮助下，顾雨泽很快查清了开往莲城的大巴车班次和各景点之间最短路线运营的公交线路，他把成果汇报到了管事群，最后五人一起协商着把路线修改了一下。至此整一个两天一夜的莲城游算是基本规划完毕了。

白凌把最终路线图及景点合集文件发到闲聊群里，又附上了王晓淳和许项颖一大早整理的旅游行李清单、预算清单及安全须知。

继岑泧城之后，陆陆续续又有新成员加入，人数最终稳定在了21个人，八班只占了八个人。白凌和米垣收集了各自班上同学的身份证和门票钱，帮大家在网上买了票，住宿也按每个人的喜爱提前预定好了。

大多数人还是倾向于体验露天宿营。晚风习习，篝火跃动，虫音嘶鸣，对于从小生长于高楼群立霓虹之中的孩子们来说，与大自然的亲密接触有着足以压倒一切的吸引力。但如潘家程这种招蚊体质，说是一个移动虫族wifi都不为过，走哪都有蚊虫相随。让他睡在草坪环绕的帐篷里还不如让他回去参加魔鬼减肥训练，至少不会有血光之灾。

顾雨泽翻出了许久未用的行李袋，把各种必需品和衣物好好地收拾进去。顾母听闻儿子要和同学出门玩，高兴得给他买了一堆零食让他在车上分享，顾雨泽推脱，她还悄咪咪地趁顾雨泽去洗澡的空挡，把一袋袋的糖果饼干强行塞了进去。顾雨泽擦着湿头发走进房间看见行李袋明显凸起的一大块时，实在是没法说服自己要当做无事发生。

在顾母的软磨硬泡下，他勉勉强强地带了两大包水果软糖。

二号这天锦城清晨阳光灿烂，是个出门的好天气。难得的国庆假期里市民都还在睡懒觉，七点多的城市尚未完全苏醒，看上去有些空旷。

顾雨泽像个要去春游的兴奋小学生一样失眠了一晚上，刚刚睡着就又被定好的闹钟叫了起来。赶去车站的路上他还有点迷糊，孙文伟看他站着都要睡死过去了，和潘家程一起摘下他的行李袋，强行把他摁在椅子上，责令他好好补一下觉。

顾雨泽很快睡去，再睁眼时，他发现周围围满了本次出行的学生们，大家都在结识新朋友，车站大厅里洋溢着他们的欢声笑语，引来不少候车乘客好奇的目光。

岑泧城坐在了顾雨泽右手边的位子上，戴着耳机正闭目养神，放在大腿上的左手打着节拍。似乎是察觉身旁的动静，岑泧城睁开眼睛，看了眼睡醒的顾雨泽。

顾雨泽穿着白衬衫牛仔裤，外面搭了件浅蓝色的薄外套，简单的穿着让他的清隽更显突出，像是一株沾了露的青草在风中摇曳，给人的感觉非常舒服。顾雨泽的头发还没来得及去理，黑额发软软地趴伏着，发尾似乎扫到了上睫毛。岑泧城没忍住，抬手按了按他的头发，顺便把那一小撮额发往一侧拨了下。

“刘海很长了，要去剪一下。”

顾雨泽显然没完全清醒，任由岑泧城摸头拨刘海，轻轻地应了，后知后觉抬手去揉搓发尾。

岑泧城调整了一下耳机的位置，顾雨泽突然腾地站起来，说是要去一下洗手间。

几个女生有说有笑地从通道里走出来，遇上一个长得好看却面红耳赤的男生，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顾雨泽脚步飞快，几乎是用跑的来到洗手台，打开水龙头，鞠了捧水尽数浇在脸上。

你完蛋了。顾雨泽闭着眼睛想。

大巴车准时出发，载着一车少男少女，撒了满路的青春恣意。

顾雨泽同岑泧城坐在一起，前排是孙文伟和潘家程，后排是白凌和米垣。

米垣是个非常热情的男孩，五官端正但说不上出众，言行间透着股天生的领导力，却不至于让人心生排斥。白凌和他摊了张绵湖休闲公园的大地图，拿笔在上面戳来戳去，确认着行程的安排。

顾母让带的水果软糖起了奇效，两大袋软糖传递出去，回来的时候被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小零食，顾雨泽开心地翻了翻，先递给岑泧城挑喜欢的吃。岑泧城摸了块白巧克力放进嘴里含着。顾雨泽拿了颗黑糖话梅棒棒糖，边拆包装边问他：“你喜欢吃白巧克力？”

“不，我原来喜欢黑巧。”岑泧城想起了什么，摇着头笑了起来，“其实是个误会。我姐喜欢吃黑巧，所以我总是把黑巧留给她，自己吃剩下来的白巧。有一次被父母看见了，还以为我很喜欢，就给我买了好大一盒白巧克力。”

顾雨泽听着，快速地从糖堆里翻出一块黑巧克力来：“这里有呀？”

“白巧吃惯了，总是不由自主地把黑巧留下来。”岑泧城眨眨眼看了看顾雨泽手里的巧克力，伸过手拿了过来。

“你对你姐那么好，她怎么还忍心排挤你啊？”顾雨泽想起那天在宿舍的对话，很想为岑泧城打抱不平。

“我父母忙嘛，当时确实对比较小的我更照顾些，我姐她性子比较倔，有嫉妒弟弟的情绪也是情有可原，我不算是完全无辜。”岑泧城缓缓说着，语气放松平常，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显然是放下很久了。

“说起来，我很羡慕你家的氛围。”

岑泧城突然提起顾雨泽的家庭，让他有点吃惊：“是吗？也就是普通家庭那样......”

顾雨泽突然闭了嘴，他意识到岑泧城是在羡慕他每天晚上回到家可以闻到饭菜的飘溢香气，一家三口在一天辛劳后可以聚在一起吃顿晚饭，饭后可以一起窝在沙发里，人手一杯功夫茶看综艺或者电影。他不需要家里如何大富大贵享尽优渥的物质资源，也不介意处理那些别人看来麻烦得要命的家庭关系，他渴求的不过是家人常在身边团聚的陪伴罢了。

顾雨泽突然很想说对不起，岑泧城预料到似的，在他启唇的前一秒按住了他的手背，“没事的，我不该同你说这个。出来玩要高高兴兴的，忘了它吧。”

顾雨泽心说忘不了了，连同着上一次一起，已经疼到心里去了。

他回握住岑泧城按着他的手，五指收紧安慰般地捏了捏：“你要是想了，随时到我家里来玩。你姐姐要是愿意一起来的话，我妈会更开心的。”

温热的触感让岑泧城想起自己发烧那天也有人这样子握了他的手，他呆滞了一秒，看着顾雨泽颇为认真却又因为不好意思而泛红的脸，笑容自然地浮了起来：“只有我一个人来不能让阿姨开心么？”

顾雨泽知道他在开玩笑，眉毛微挑，语重心长地说：“因为我妈更喜欢女孩子，你试着努力努力？”

“哦？阿姨看起来还挺疼你的啊。”岑泧城不紧不慢地反问。

“那是她把我当姑娘养了。幼儿园毕业典礼的时候我就......咳。”

顾雨泽调戏了岑泧城，还沉静在自己有了巨大突破的兴奋里，一不小心嘴快抖了个猛料，就算他反应过来紧急刹车也不妨碍岑泧城听到重要关键词，“幼儿园毕业典礼？”

顾雨泽打起了哈哈：“啊，你说什么？”

“阿姨当时在诊室提起过，毕业典礼上你和我演的那个小品究竟怎么了？”

顾雨泽僵着腰背靠上了车窗，意味深长地看着岑泧城，岑泧城倒是看懂了，他是想说好奇害死猫。但顾雨泽没有意识到潘多拉魔盒有多强的诱惑性，岑泧城已经准备回家就去翻找CD录像，找寻回这段他早已遗忘、却被顾雨泽非常在意地藏着掖着的过往。

莲城与锦城紧挨着，两者的市中心相隔大约2个小时的车程。而顾雨泽他们要去的景区坐落于莲城最出名的丘陵坛山山区，需要多加两个小时的车程。

后半程里大家聊得有些累了，车厢里说话的声音逐渐变小，不知是谁为了活跃气氛，竟是吹奏起了口琴来。悠扬的乐音在车厢里环绕，连司机也跟着吹起了口哨。演奏者吹的是首同桌的你，有女生轻轻地跟唱起来，柔和温婉的女声和着响亮绵长的琴音，像是云雾漫进翠竹林，悄无声息地包裹住众人的心，细致温柔地抚慰着。

开始有人跟着一起唱，独唱变成了合唱，稚嫩的嗓音倾诉着每个人心里深藏的那些小情绪，或许这是每个走向成熟的少年都要经历的酸与甜，也是青涩懵懂的少年时期留给我们最珍贵最单纯的情感体验。

“你也曾无意中说起，喜欢和我在一起。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

等到三年高中结束，他会不会也是这样，跟岑泧城各奔东西，就此再不相遇呢，是不是他就要这样离开他喜欢了很久很久的少年，失去见证他成长为成熟男人的机会，再从老同学耳中得知他已经结婚生子呢。

顾雨泽靠着椅背，注视着身旁不知何时已然睡去的人，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和无助。

歌声不断，车辆颠簸，注定了他们彼此的梦并不会安稳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