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雨泽雨泽，快看，向日葵！”

王晓淳远远望见向日葵花田，兴奋得拉起顾雨泽就跑，岑泧城任由他们飞奔而去，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着，走到岔路口时正好遇到孙文伟和林云开。

岑泧城觉得他俩之间气氛怪怪的，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总之比一路上互相不对付要好多了。他同林云开打了个招呼，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孙文伟旁边，敏锐地感觉到孙文伟有点心不在焉。

“你怎么了？”岑泧城关心地问，这样的孙文伟可着实少见。

“在思考一些事情，不方便说。”孙文伟瞅准了地上一块石头踢到前路，走几步又踢了出去。

“跟林云开有关吗？”岑泧城避开走在前头的林云开小声问。

“怎么讲？”

“你们俩走在一起上的山，全程有聊过一句话吗？”

孙文伟吸了口凉气，“你们俩怕不是福尔摩斯和夏洛克，洞察力都是满分。”

“那是一个人。”岑泧城好笑道。

“我知道我知道，”孙文伟笑着耸耸肩，又回到平时的随性，“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太在意。我倒是想跟你分享一下我的烦恼，但还不是时机，以后有机会吧。”

岑泧城点点头。

向日葵花田边游客很多，但孙文伟一眼就在一大片橘黄色的花卉前看见那抹醒目的白色的身影。林云开也找到了目标，走过去把手里刚买下的向日葵花递给他。

“给我的？谢谢！”顾雨泽惊奇地接过手里的向日葵，看上去刚摘不久，花瓣入手的触感还很细嫩柔滑，不由得心生疑虑，“你该不会是刚在这花田里面摘的吧！”

“这是我在那边买的。”林云开微微一笑，风吹动起他的白衣。

“抱歉抱歉，是我误会了。”顾雨泽不好意思地笑着，“不过为什么突然要送我向日葵？”

“因为很适合你。”

顾雨泽没来得及多问，王晓淳跑过来把他往花田里拉。原来她发现了一条隐蔽的小道，可以深入到花田内部又不会踩到花儿，急急忙忙来跟顾雨泽分享，要拉他一块进去。

“晓淳今天很粘泽儿啊。”孙文伟来到花田边，目光一直追在顾雨泽背后。林云开看着那两个遁入繁花的身影笑了笑，接话道，“着实有些可惜。”

“哎，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有没有你暗中使绊的成分？”林云开挑眉朝孙文伟揶揄。

孙文伟下巴一挑：“不，我只是针对你。”

岑泧城站在旁边云里雾里地听他们对暗号似地聊天，在三人里显得有点不在状态。既然孙文伟说以后有机会再同他倾诉，岑泧城也不急于一时硬要他开口，很耐得住地把注意力放在了花田里嬉闹的人身上。

向阳的花儿朝气蓬勃，在风里自由地摇曳，顾雨泽和王晓淳沿着小径在向日葵里边穿梭着，女孩清脆的笑声被枝叶摩挲的声音盖得破碎，听不甚明辨。

风儿渐弱，四下重回山林原本的静谧，林云开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淡淡的，好像春雨无征兆般洒落冬天走过的土地。

“知道向日葵的花语是什么吗？”

林云开的目光仍放在前方，似乎在瞭望远处层叠的群山，亦或是更远的浩瀚长空。岑泧城不清楚他究竟是在问另二者中的谁，又实在是对花语没有过多了解，便没有开口回答，像学生等候老师解答一般等候着。

林云开越过孙文伟去看岑泧城，岑泧城也恰好看了过来，眼里干净明亮，倒映着湛蓝的天空，确实是一对会让流连喜爱的眼眸。

“是沉默的爱。”

清风乍起，掀起了王晓淳头顶的帽子，打着旋儿地落入橘黄色的怀抱里，她跑远了一些，弯下身子去花枝间摸索，向日葵把小小的她也藏了起来。

于是岑泧城眼里就只剩下一个清秀的少年立于向日葵花儿中，少年缓缓地回过身来，双手托着的向日葵被风吹得不停地颤抖。

岑泧城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调出了相机模式。随着咔嚓一声脆响，顾雨泽对着镜头莞尔一笑的身影，那一朵朵各色舞姿的硕大花儿，连同捕捉不住的风语花香，全都定格在了岑泧城的心里。

那真是非常美好的一瞬间，少年人的笑脸是青涩的馈赠。

关于花语的话题，三个人默契地借顾雨泽的照片转移而不再提起。纵有千百疑问在心，有些事情只是觉悟清醒的时候未到。

八个人赏完花后重新聚集，告别花之海，继续朝着山顶进发。

正午时分，顾雨泽一行准时抵达第一处大型服务中心。他们午饭点的都是些家常菜，食材是现取现摘的，每道菜肴都极其鲜美，走了大半天路的众人早已饥肠辘辘，看服务员上菜时的眼神都发直了，桌上的菜很快便一扫而光。

填饱肚子后趁着精力充沛接着赶路上山，临走出服务中心时他们又遇上了另外两路人，于是在服务中心又逗留了一下，等其他人也吃完午饭再一起出发。

白凌和米垣原本是打算穿过绵湖百草园去看看绵湖后再去山顶露营区的，但他们低估了绵湖休闲公园的面积，还没走到百草园就有几个女生体力不支，队伍不得不屡屡停下来休息，浪费了好些时间。

好在又走了没多久，队伍前面有人指着天空惊呼，大家齐齐抬头，枝叶覆盖遗漏下的一隅天空里出现了几辆缓行的缆车。

虽然乘坐缆车上山会错过百草园，但从空中俯瞰坛山美景的机会也很难得。顾雨泽趴在窗上，随着缆车的抬升，目光可及之处像水中涟漪一般渐渐扩散出去，不再只有深邃的绿，阳光下波光粼粼的广阔绵湖，远方城区里如积木玩具一般的高楼大厦，还有挂着云彩的碧空，全都清清楚楚地映入眼帘。车厢里的惊叹声和快门声一路不停，抵达终点时大家还有些恋恋不舍，追问工作人员下山时还有没有缆车可以搭乘。

又走了一段路，隐隐约约看见山顶上一座白色的建筑冒了个尖，走近了才发现是休息区大门口一座精巧的塔楼，不过没有允许游客入内，大家站在塔底下留了个合影。

跟着路标指引一路来到招待大楼，工作人员让预定入住旅店的人到前台登记拿钥匙行李，又把露营的游客带到招待大楼外侧的另一栋房屋里领行李，接着让他们把大件的行李安置在房间里的储物箱内锁好，随身带点轻便的换洗衣物就行，还贴心地告诉他们夜间山上冷，能带的外套薄毯子尽量带上。接着指导游客两两组队，一起到更里头的房间里面领取帐篷和睡袋。

听到工作人员这么说，预定露营的十三个人开始面面相觑，显然都在想那余下的那个人该怎么办？工作人员看出孩子们的心思，笑了笑说不介意的话可以三个人挤一挤。

“欸泽儿，我们一起吧。”孙文伟搭住顾雨泽的肩。胖子没办法在野外露宿，去旅店房间时还叮嘱过顾雨泽要跟紧老孙，顾雨泽乖乖地应了声好。

“走，拿帐篷去，你带蚊香没——啊！”

孙文伟话没说完背后就被人戳了戳，正好戳在他的痒痒肉上，顾雨泽只觉得身边的人一阵风似地蹦出去几步远，回头一看戳人的居然是林云开，他显然是被孙文伟的反应吓到了，脸上尽是意外和不解。

林云开先跟孙文伟道了歉，而后看向顾雨泽：“他怎么回事？”

顾雨泽：“你戳到他的发射开关了。”

林云开：“？”

孙文伟一手捂着腰，回过身来看见是林云开，介于他已经诚恳认错了便不再追究，语气缓和道：“什么事？”

“要不要我们两个人一起？”林云开乖巧地冲他眨眨眼，孙文伟眼角一跳，突然就开窍。他转过头去看身边的顾雨泽，他手里的那朵向日葵还没有枯萎的痕迹，柔弱地落在他的怀里。

孙文伟口里拒绝林云开的话一转：“不......错啊。”

顾雨泽猛地抬头去看孙文伟，老孙从未对他出尔反尔过，今天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顾雨泽满脸不可思议地又看了看“罪魁祸首”林云开，后者完全没有当街抢劫成功之后要跑的自觉，脸上挂着满是深意的笑。

孙文伟心里全是愧歉，看到顾雨泽脸上的无辜和无助都想反悔了，在成全与背叛之间把自己折磨得要生要死，脸上的表情都有些狰狞了。

林云开站到孙文伟身边，在顾雨泽看不见的地方掐了他一把，而后笑盈盈地对顾雨泽说，“我们先去拿东西了，露营区见。”说着大力把孙文伟一拍。

孙文伟惊醒似的，下意识地躲避顾雨泽的视线，“呃，啊，那雨泽我们先走了。”

孙文伟离开的背影用逃跑来形容都不过分，他怕自己再多待个几分钟就会动摇。幸好林云开在关键时候结结实实地打了他一下，让他可以下狠心撒手。

林云开看出他内心的纠结，有心安抚一下，开口却是赤裸裸的威胁：“我掐你腰了。”

“别，祖宗，怕了你了。”孙文伟瞬间清醒，快速离了林云开三步远。

林云开无奈地叹了口气，揪着孙文伟的背包把他拉近来低语：“没什么好纠结的，你不觉得你和潘家程太护着他了吗？”

“既然我们在他身边，当然护着啊。”孙文伟理所当然地说。

“那你有想过以后呢，总不能陪他一辈子吧，也该放手让他自己去经历一些事情。”

孙文伟想说些什么，林云开马上打断了他，“你还是不要试图在这件事上做太多干预，我也就到此为止，一切随他的缘分和努力了。”

----

顾雨泽站在原地有些懵懵的，还没回过味来。忽然变成独自一人，他觉得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罩住了，将他与外界的喧闹隔离开来。

自小学相识以来，孙潘二人便无时无刻陪伴在他身边，从未走远。不管是与他分担烦恼、带他一起和作业斗争、帮他在语塞时另起话题，甚至是替他解决恐吓他的同年级学生，方方面面都受着他们的帮助和护佑，顾雨泽也早已习惯了紧随着他们俩行动，形影不离。

他很清楚自己是太依赖老孙和胖子，以至于在遇事时会自然而然地回头去求助背后的孙潘两人。他一直果断不了，恐怕也有些是被惯出来的。心里清楚和行动上矫正是两回事，他一方面很眷恋那种有人在背后支持的安心感，一方面又清醒地意识到他必须独立起来，毕竟老孙和潘子不可能总是带着他，有些事情他也需要独自去面对和解决。

可现在这一切来得有点快，快得他反射弧都没有跑完就已经是孤零零的了。

身边的人都已经三三两两地找到了伴，顾雨泽心里空落落的感觉涌了上来，还有谁愿意跟他一起呢？除去孙文伟和白凌，他在这支队伍里相熟的便只有——

脑袋里隐隐冒出了个什么想法，他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去抓，就听见熟悉的低沉男声自身后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顾雨泽一震，那想法突然自己落在了他的手心里，很轻，绒毛似的，稍不留神就会飘走一样；也有点沉，就像岑泧城在他心里占据的不可忽视的份量一般，不尽全力托住的话就会失手丢失。

“林云开说你还在找人，要不要跟我一起？”岑泧城站在顾雨泽身边看着他，很自然地发出邀请，顾雨泽却得心跳加快，方才的落寞瞬间就被岑泧城看他时眼底的温柔取代了，他分明听出了一些期待。

挚爱的人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跟他说一起吧，他的孤独他的惶恐一下子就被驱散了，顾雨泽心想这不对，我应该学会抛弃过分的依赖感，但他没办法拒绝来自岑泧城的邀约，没办法拒绝面前伸来的温暖得令他心安的手。

顾雨泽沸腾的情绪奔涌而出，竟然快要染湿了眼眶，他不想将失控的情绪暴露在岑泧城面前，马上低垂下头点了好几下。

“那走吧，我们一起去拿帐篷和睡袋？”

“好。”

顾雨泽跟在岑泧城身后两步外，看着那人宽厚的肩背，手上的向日葵花突然烧起来似的滚烫，把紧贴着左胸的地方熨帖得炽热。

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它默默地追随着它一生的太阳，虔诚而长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