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远离了嘈杂的招新区域，楼道里显得分外寂静，踏上楼梯时岑泧城终于打破了一路的沉默，“面试还顺利吗？”

“嗯。”顾雨泽停下了脚步，岑泧城往前踏了几阶，也停下来回头看他。

“你是在生气吗？”

岑泧城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反问：“怎么会这么想？”

“我们一起走的时候，没有过这么长的沉默。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守约跟好你？”

岑泧城低头看着几步阶梯外迎光的少年，阳光下的他看上去更加亮眼通透，带有三分小心翼翼和自责的语气撞进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往下走了几步站到顾雨泽面前，两人之间只隔了一道阶梯。顾雨泽僵了身子，拿着冷饮的手轻微地抖了下，冰凉的水滴到裤腿上都没发觉。

他们离得这样近，近到顾雨泽可以闻见岑泧城身上一种很好闻的气味，不像香水，也不像洗衣液，是自然而温和的，像是阳光一样的味道。

岑泧城小幅度地颔首，对上顾雨泽仰起的视线，不知怎么的，刚刚酝酿过的话语都忘记了，取而代之的，是他都没怎么理清的真实所想。

“我确实有些生气，”岑泧城顿了顿，“你不是不太喜欢陌生人的搭讪吗，为什么不拒绝月泷？”

顾雨泽怔了一下，岑泧城继续说道：“当然，主要还是生我姐蛮横独断的气。月泷是师姐，你肯定会为了给她面子去做些你平常不喜欢的事情。我不想让你因为她的强掺一脚而不开心，之前让你跟紧我，也只是为了带你避开她，没想到还是败给了侥幸心理，抱歉。”

顾雨泽缓了缓急剧加速的心跳，他没想到岑泧城在看不见的地方留意到了他这点小介怀，甚至还想暗自帮他回避掉可有可无的搭话。

“谢谢。”顾雨泽垂头舔了舔干燥的下唇，“但是，因为那是你姐姐，我想还是要表现得好一点。”

因为那是你亲近的人，我理所应当要表现得好一点。

岑泧城听懂了顾雨泽的没有明说的话，突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应，他伸手抓了抓后颈，低垂的目光看见顾雨泽攥住衣服下摆的微颤的手。

身后突然出现一道黑色的影子，两人双双抬头看向楼梯间平台上站住了的人。来人穿着身黑色的西装，眉目冷峻，神色淡然，透了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顾雨泽眼睛一亮，惊喜地喊了一声：“韩老师！”

韩海打量了一下顾雨泽，检索起少年的名字：“顾雨泽，许久不见。”

岑泧城从善如流地跟着叫了一声韩老师，报上了自己的姓名。他没想通顾雨泽和这位未曾见过的“老师”是怎样产生的交集。韩海回应了他一个问好的颔首，“你好，我叫韩海。”

顾雨泽没看见陈星跟随，便问：“韩老师怎么在这里？”

“我是今年溪苑摄影社团的校外顾问。”说着，韩海抖了抖手里的几张资料纸。他想起那天顾雨泽给陈星拍的照片，旋即对顾雨泽问道：“有没有兴趣来摄影社团？”

顾雨泽摆摆手婉拒：“我已经申请过文学社了，参加两个社团的话太忙了。”

韩海了然地点点头，把试探的目光转移到岑泧城身上，岑泧城笑了笑，“已经申请地理社团了。”

“可惜了。”韩海把资料纸卷成卷，在手心里轻拍了几下。

“韩老师就别想着到处挖社员啦。”顾雨泽开了个小玩笑，韩海难得地露出一个浅笑来。

“我去忙了，有机会再见。”韩海看了看腕表，越过他们往楼下走去，动静很小，怪不得刚刚谁也没察觉到韩海下楼。

跟韩海道了别，楼道里又只余下两个人。被打断的话题不知道该怎么续上，顾雨泽冲岑泧城眨了眨眼，将手里的冰红茶递过去，“你渴吗？”

说完就想扇自己一巴掌。

岑泧城看着顾雨泽因窘迫渐渐泛起红的耳朵，浅浅地笑了起来，笑声兜兜转转地绕了几圈，把顾雨泽的心牢牢地栓住了。

岑泧城伸手接过，发现瓶盖是拧开了的，他看了顾雨泽一眼，将瓶口凑到嘴边灌了一口。

顾雨泽木然地接回了饮料，怔怔看着身前随意靠上楼梯护栏的男生咂咂嘴，说：“有点太甜了。”

“月泷啊，外面那个是你弟弟吧？”

岑月泷被后座从习题里捅醒，朝窗外望去便看见了走廊外的岑泧城。过道里的灯光不是很充足，岑月泷看不清岑泧城脸上的神情，但来者肯定不善。

岑月泷跟约饭的同学打过招呼，收拾书包走到岑泧城面前：“食堂二楼行么？”

“随意。”

岑月泷托着下巴看头顶的菜单，点了份滑菇鸡肉盖饭，还没去书包里掏校卡，已经有人把校卡抵在了感应器上，“滴”一声响。

岑月泷好笑地看看身侧的弟弟：“你干嘛呢？”

岑泧城收回卡，视线在菜单上来回扫动，跟食堂大妈点了菜后才回答，“冰红茶的回礼，两不相欠。”

“哦？”岑月泷端了托盘也不去找座位，好整以暇地站在点餐的岑泧城旁边打量他，“饮料是给雨泽的，怎么进了你的肚子？”

岑泧城一时语塞，端了托盘就往僻静的角落里去，岑月泷慢了好几步跟在他后面，在岑泧城对面的位子上落座。

岑月泷拿筷子扒拉了一下滑菇，突然扒拉出大半截的红辣椒，岑泧城看见了，把她的滑菇鸡肉和自己蒜蓉肉末茄子对调，默不作声地吃起了晚餐。

岑月泷对闹别扭的弟弟出乎意料的乖巧还是很赞许的，但她还没打算顺着这个台阶走下去。

岑泧城余光看着岑月泷毫无戒心地把一截茄子放进嘴里，原本平静的脸色骤然一变，难以置信地盯着岑泧城看。岑泧城从容地回视，放下的筷子触及瓷盘发出一声轻响，他用没有丝毫快意的淡然语调，对着神色复杂的岑月泷说：“对不起，忘记你不吃蒜蓉了。”

岑泧城怎么可能不清楚家里每个人的口味？岑月泷心里暗自把弟弟骂了三遍。

“你存心的吧。”岑月泷拨了几下茄子，发现了那些遮盖在茄子底下的蒜头碎末，她略微反胃地吐了吐舌头，恼火地瞪着岑泧城看。岑泧城无奈地将面前的托盘推离了几公分，迎上岑月泷的怒火道：“别看了。我也不吃滑菇啊。”

“这样互相伤害有意思吗？”

“有。”岑泧城靠上椅背放松身子，说出口的话却是异常坚决，“你以后别随便去找顾雨泽麻烦。”

“找麻烦？难道这不是正常的学姐学弟交流吗。”岑月泷冷笑一声，也跟着靠上椅背，双臂交叠环在胸前，显然不想做出丝毫让步。

“他不喜欢，你太强势了。”

岑月泷反感弟弟莫名的上心，有些不耐烦，话语也重了几分：“他不喜欢自己会说。再说了，你是有什么立场来制止我靠近他呢？”

岑泧城顿了顿，下意识开始思考。

他找岑月泷谈话，本意是想让她把性子收一收，这样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可当自己坐在岑月泷对面时，不知不觉间已经把天平往顾雨泽那边倾倒了，目的不再是对岑月泷说教，而是直接有目的性的谈判。

他琢磨起那天在岑月泷面前带走顾雨泽时的躁动，可能不单单只是被岑月泷得了逞的恼意占了上风，更多的，可能还是顾雨泽离开自己这件事。

顾雨泽自责的神情还很清晰的刻印在记忆里，岑泧城突然分不清他们两人之间那场轻微隔阂的诱因，究竟是彼此把“跟紧”的约定看得太重，还是自己直到现在才隐隐摸到些端倪的，对顾雨泽的私心占有在作祟。

岑月泷在弟弟陷入思考而略显茫然的眼神里看见了他对顾雨泽的重视，她觉得岑泧城的反应，与小时候她不经同意拿了他的吉他把玩时对方表现出的恼火很相似。

但显然弟弟还没有理清楚顾雨泽与吉他之间的地位关系。

岑月泷若有所思地撑着餐桌把身子前倾，脸上闪过一丝浅淡笑意。

这真的是很有趣，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