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南方向来冷的晚，但一冷起来却是渗骨的湿寒。冷空气就这么在陈星轻飘飘的几句预告中南下了，突然间由夏转冬，非常不给秋天面子。

顾雨泽从不是个知冷知热的人，还是那身校服长裤和外套的打扮就要出门。顾母在门口把人给逮住，让顾雨泽套了件比较厚的外套再走，“你这孩子，不觉得冷啊？”

呲啦一声，顾母把外套拉链给拽到了顶，领子抵到了顾雨泽上唇。他讨好地把顾母的手往下压，自己把链子调了一下。

“其实也还好嘛，不是很冷。”

“这是在家里，能跟外面比吗。”顾母后撤几步，审视了一下最近明显长了些肉的顾雨泽，还是嫌他太瘦了，“你这身子骨一出去被风刮了肯定感冒。”

“好啦妈，我要迟到了，先走了。”

“别骑太快了啊。”

顾雨泽是按照着日常钟点出的门，但路上行人明显少了很多，空气中蒙了层冷霜似的，挂在斜方的阳光都融不掉分毫，吸一口就能让人清醒半分。顾雨泽不由得紧了紧领口，加快了蹬脚踏的频率。

十分钟的路程顾雨泽骑得比以往辛苦些，头被迎面不断的寒风刮得抽疼，下车时还有点没把好平衡踉跄了几步。

八班教室门窗关得可严实，顾雨泽推开后门时迎面一股暖风鼓吹过来，冻僵的脸重新对温度有了感知。他在座位上坐下，蒋涛穿着短袖校服坐在椅子上抖腿取暖，手里还不懈地握笔写作业，看上去很励志。

顾雨泽骑完车手脚渐渐暖和起来，甚至有些出汗，他把外套脱下来推给受冻的蒋涛，蒋涛直接给了他一个熊抱：“我靠，古有雪中送炭，今有兄弟千里送温暖！”

蒋涛不至于傻到这种冷天还只穿短袖，顾雨泽扒拉开他箍紧的手臂，疑惑道：“你长袖校服呢？”

“在我这里。”后座的白凌举起了手，身上略微宽松的校服外套胸口处有一个被洗褪了色的水笔痕迹，大大的“JT”缩写很有辨识度。

“我早上在食堂不小心把咖啡淋他身上了。”蒋涛挠挠头，看了看顾雨泽身上的穿着，“我说雨泽啊，你看你还有校服外套呢，不如这件外套今天先借我，冻死了。”

顾雨泽觉得自己教室食堂两点一线，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冻着，点点头应下，只让蒋涛下午放学前记得还。

顾雨泽转过身去看没人的后座。桌上摊着本历史习题册，选择题写了一半，看起来岑泧城像是突然有什么事走开了。

“泧城呢？”

“一大早被陈星叫去办公室了，现在还没回来。”

与此同时，高一级办公室。

“有没有人说过你和你姐很像？”

“哪里像？”

“油盐不进。”

陈星把眼镜摘下来用眼镜布细细擦拭，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愿意也罢，只是级长那边我不太好交代，是不是？”

岑泧城沉默片刻，缓声道：“每年校庆上台的都是最近一次考试的年级第一，照这个标准应该是沈放坐在这里吧？”

陈星认真地看着他，用一种“难以置信怎么会有人问这样的问题”的语气道：“可是你比较帅啊。”

岑泧城：“......”

陈星重新把无框眼镜架到鼻梁上，翻了翻手里的资料，“咳，说认真的。下个月就是校庆了，你要是不去典礼上做学生代表致辞，肯定会被晓淳安排去表演班级节目的，我可是在为你着想。”

陈星这番话完全戳到岑泧城的痛点，准备节目比准备致辞费时费力得多，根本就是一边倒的抉择。岑泧城凝眉沉吟片刻，不得不佩服陈星挖坑逼人跳的功夫，“好吧。”

陈星计谋得逞，心里暗自笑了笑，面上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给岑泧城递了张纸：“那你好好准备吧，一些具体要求都写在上面了，争取下个月以前把演讲稿写完拿给我看看，行么？”

岑泧城接过纸快速地看了几眼，点点头，起身告退。

虽然陈星把期限定在了下个月以前，但岑泧城不喜欢拖沓，当天吃罢午饭就回到了教室，给自己泡了杯茶后摊开稿纸开始打草稿。

教室比往常冷清，为了通风而开的窗吹进来丝丝寒风，上午簇拥而存的热量都散开了。

门板轻阖，顾雨泽和孙文伟披着一身寒意走了进来，孙文伟几句数落轻飘飘地传到耳边，岑泧城停了笔，一抬头就看见顾雨泽用手背掩了个喷嚏。

“没蒋涛那个结实劲还逞能呢，看吧，一路上打了十三个喷嚏。”孙文伟伸手点了点顾雨泽的额头，被顾雨泽回敬了一个瞪眼：“你是魔鬼吗数得那么仔细？打几个喷嚏而已，没那么严重。”

“你一打喷嚏接下来就该感冒了，我和胖子都比你自个清楚。下午蒋涛来了赶紧把外套要回来。”

孙文伟拿过顾雨泽的水壶去给他装热水，嘴里还絮絮叨叨的，顾雨泽侧过脸给岑泧城投了个无奈的眼神，就听见前头饮水机旁的孙文伟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

“怎么没水了？”孙文伟把水卡贴近感应器又拿开，饮水机罢工似的毫无反应。

“刚才还有的。”岑泧城看了看旁边自己的水杯，茶叶在热水里缓慢地舒展，蒸腾起丝丝缕缕的薄雾。他把杯柄移向左侧，将杯子推至顾雨泽面前：“先喝口暖暖身子，刚洗的杯子，没碰过。”

顾雨泽看了看茶，又看了看岑泧城，心说上次你都不介意我碰过的冰红茶了，我还能介意什么？

红着耳朵把茶杯捧到嘴边，顾雨泽小心地喝了口，温热的甘涩液体自上而下地带来舒服的热量，四肢都酥麻放松了起来。

“炒茶么，有点涩。”顾雨泽咂咂嘴，没忍住又抿了口。

“喝得出来？”岑泧城从课桌底下把铁茶盒拿出来，没看见标注，“不太清楚，茶叶是从家里带过来的。”

顾雨泽留意到岑泧城桌上的纸，倒过来的字有些难辨认，他只隐约认出了些“领导”、“师生”的字样来。

“你在写什么？”顾雨泽没好意思凑上前去看个仔细，倒是岑泧城把纸倒过来给他看，“是致辞稿，校庆典礼要用。”

“岑哥牛逼啊。”孙文伟也过来看了眼，“初中三年都没见你上过一次升旗台讲话，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初中的时候岑泧城仗着成绩不错，与各种班干部选举、致辞演讲活动打太极，班主任也是太把他当宝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竟是被岑泧城逃掉了大部分的邀约。以至于岑泧城现在手里头写的稿子，将会成为他目前为止学业生涯中一次意义不太小的突破。岑泧城甚至隐隐觉得，这不会是他高中三年里唯一的变数。

喝着茶，顾雨泽突然很想吃点甜的，转而想起月饼来，问岑泧城道：“上次带给你的糕饼吃完了么？”

“嗯，很好吃，我妈还让我问你是在哪里买的。”

“就我家附近的菜市场里，叫华仔糕饼的，从大道进去后拐第二个巷子，再走个百来米就能看见......”

孙文伟支着头坐在讨论的两人旁边，瞅瞅这个看看那个，可能是受了林云开的荼毒，他莫名有一种被塞狗粮的错觉。

走廊里的广播忽然传出校歌的旋律，一个甜美的女声随后恰到好处地跟了上来：“时光匆匆，暂别的日月里牵挂未变，你们的老朋友，也是新朋友溪苑广播站，再次与大家见面。我是今天的播音员，宋宛仪。”

“你们听说过没，”孙文伟换了个坐姿，身体前倾，“广播站可以写明信片点歌，因为可以匿名嘛，写给自己或是写给别人都行，广播站播报过后也会把明信片送到被送歌的人手里。”

顾雨泽显然非常感兴趣：“明信片要往哪里投？”

“喏，就二楼楼梯口有一排的邮箱，找到广播站的放进去就好了，基本上是今天投明天念。不过广播站也不是所有点歌都播的，他们会筛选那些内容写得好，明信片漂亮字又好看，歌曲还应景的来念。”

听上去门槛还挺高，顾雨泽心里琢磨着，有个想法在他的心里渐渐成形。

孙文伟介绍完广播站点歌环节后，特意给顾雨泽送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顾雨泽被他看得一头雾水，心想这是明示他给老孙和胖子点歌吗？

“下面一首歌曲，送给高一级八班的顾雨泽同学——”孙文伟吊起了嗓音，细声模仿起广播里女播音员的腔调，惹得刚进门的几个女生都笑疯了。顾雨泽忍俊不禁，一不小心又打了个喷嚏，孙文伟即刻脸色一变，转换到嘘寒问暖的老妈子模式，顾雨泽缩在座位上双手合十求放过，眼角都笑出了眼泪。

岑泧城就着广播站的音乐和玩闹的笑声重新捋到思路，把手里的演讲稿继续写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