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校庆这天每个人都拿到了学校送的两颗红鸡蛋，食堂一楼更是大方地把菜价降了一半。高一年级下午的课程取消，改为到礼堂里去参加校庆典礼。

离典礼开始还有十五分钟，学生们搬着椅子到各班指定区域入座。顾雨泽和孙文伟把座位挑在了七班八班相邻的地方与潘家程和安岩坐在一起，顾雨泽左手边是离席进行致辞准备的岑泧城的空位。

典礼在两点半准时开始，在极其热烈的掌声里走上舞台的是溪苑一中的老校长陈兴康。老人家已年过古稀，鬓发也带上了灰白，但着一身干练的烟灰色西装，背杆挺直步伐稳健，庄重而不失风雅，不见一丝老态龙钟。

陈校长微笑着环顾了一圈底下带着期待和欢欣，又略显青涩的面庞，将麦克风压至合适的高度，沙哑而慈蔼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礼堂内。

“同学们，虽然离你们入学已过去好些时日，但我还是想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向你们道一句：欢迎加入溪苑一中这个大家庭。”

陈校长微微点头，等待这阵掌声渐渐消减，复缓缓地开口：“今年已是溪苑成立以来的第二百四十八年，它的辉煌有创建者的功劳，有育书者的功劳，更有千万溪苑学子的功劳。溪苑一中是一个新的起点，无论过去的你是怎样，在溪苑就读的三年里，我希望、祝福每个学生都能如常所愿地脱胎换骨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个人。我不多提什么崇高理想高远大梦，我只希望你们可以平安快乐地在溪苑一中里学到真正为你人生所用的知识。”

陈校长突然叹了口气，理了理手里的几张稿纸，生生把学生们呼之欲出的掌声点了暂停。他把目光放在了靠近舞台的前排观众座位上，那里坐着的大都是校领导和老师。

陈兴康有些委屈地抱怨道：“哎，我本来准备念个三千字的，可惜张书记说太长了后生仔不爱听，好嘛，缩减成了刚刚那一小段。”

话音刚落，舞台下一只握拳的手臂高举到空中，反驳般上下挥动了几下，手的主人不用想也知道是张申青张书记，他字正腔圆地同样委屈道：“陈校长你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揭我老底呀！！”

礼堂里爆出一阵抑扬顿挫的笑声，陈兴康闻言也大笑起来，而他藏在观众看不见的演讲台下边的手，对着后台准备出场的岑泧城做了个OK的手势。

岑泧城哑然失笑，陈校长当真是个表里不一的老顽童，逮住一切可能的机会让他放松。他方才独自坐在后台安静的角落里温习背下来的稿，由于后台空气不太流通，他深吸了几口气缓解胸闷，哪想恰好被陈校长看了个正着，以为他是上台前紧张在做深呼吸，拍着他的肩膀开导了好一阵子。

岑泧城在一片笑声和掌声里踏上铺就红毯的舞台，谦逊地与迎面走来的陈校长握了个手。岑泧城的步伐还是那样的不紧不慢，似乎没有什么能扰乱他半分。

当岑泧城站上演讲台，越过麦克风看向座无虚席的台下时，座下有四个男生同时举高了手臂，朝舞台方向比了个俗到爆炸的“LOVE”。

一个“笑弹”精准命中，再加上已经在校长与书记的活跃下变得随意而轻松的典礼气氛，岑泧城没绷住已经有上扬趋势的嘴角，情不自禁地露了个笑。

他的笑收敛得很快，只一瞬的眉眼低垂后，他又恢复了上台时自信而沉稳的神色。很多同学都没能看清他转瞬即逝的笑容，巴巴望着前排学生们毫不掩饰的尖叫和议论，四处打听刚才发生了什么。

顾雨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被丘比特之箭大力穿透心口的感觉。

接下来岑泧城说的每一个段落，每一个词汇，顾雨泽都挺直了腰背，目光不错地仔细倾听。不同于平时熟悉的略带笑意的低沉嗓音，台上的岑泧城匀速缓和的话语间透着成熟与熟稔，却因为是初次登台演讲有些不适应，这使他散发出介于少年与成人间一种奇妙混响的荷尔蒙。

顾雨泽目光追随着岑泧城致辞完毕鞠躬下台，片刻后在他隔壁的空位上坐下。岑泧城一双含笑的眼把刚刚胡闹的男生们看了个遍，最终落回最近的顾雨泽身上。

“主谋不是我。”顾雨泽被他看得心跳如雷，心虚地伸手往右侧指去，老孙胖子依样画葫芦，一下子矛头直指坐在最右侧的安岩。

安岩胡乱地朝岑泧城摆手，一脸的无辜：“不是我，是老孙啊！”

在男孩们小幅度打闹的当口，礼堂靠边的走道里频频响起快门声，相机镜头对准了在场坐姿各异面露喜色的学生们，不时还传出几声压低的指导。陈星跟几个老师预备去后台做演出准备，路过走道时跟韩海和学生会的人迎面碰见，他俩对了个眼神，很自然地就走到了一块。

八班坐在礼堂靠前的区域，离这里有些距离，陈星怎么着也不会跑到这边来。韩海看着陈星镜片后那双落了光亮的眼睛，突然福至心灵地问：“你要上台演出？”

“嗯。”陈星突然变得惜字如金。

“第几个节目？你演什么？”

“再过一段学生表演的街舞后就轮到我们了，我先去后台准备了。”陈星避重就轻，反常地没有把韩海的问题回答完全，挥挥手随其他老师走了。

韩海看着陈星离开的背影眯了眯眼睛，抬手摁住身边一个学生会的同学问道：“现场来的那些摄像师，都是学生会安排的吧？”

“是呀，怎么了吗？”

韩海挑了挑眉：“有事相求。”

“下面这个节目陈星居然有参与哎！怎么没听他跟我们提起过？”孙文伟在节目做准备的等待间隔里百无聊赖地翻看节目单，赫然在名为《重返桃花园》的小品表演名单里发现了陈星的名字。

周彤听见讨论声，从后座凑上来看了看孙文伟手里的节目单：“陈老师挺低调的啊，这么有趣的事情都不说？”

一旁的蒋涛接话：“我看他是怕演得不好出糗才特意不说的。”

蒋涛这么酸周彤就不干了，陈星在她看来又帅又温柔，容不得他人置喙：“至于吗？陈老师演个什么我们早晚都得知道，我猜他就是想给我们一个惊喜。”

眼看着两个气很足的煤气罐要互相点爆了，孙文伟马上和事佬地把他们拉开：“哎呀你们俩别掐啦，等下就知道了。”

陈星即将上台的消息不胫而走，没几分钟班里人全知道了，一个个的抛开哈欠连天的疲惫，坐得腰背挺直目不斜视，都想着要一睹陈星的风采。

陈星在后台揪开幕布，通过露出的小缝隙看了看自己的学生，郁结地叹了口长气。

主持人报幕后，暗红色的帷幕徐徐展开，舞台经过布置，呈现出一派桃木繁茂，花影层叠的桃花林盛景来。小品围绕着武陵人阴差阳错重返桃花园，却发现里头已经变化得翻天覆地，被村里的高科技玩意儿吓得魂飞魄散来展开。主演武陵人的男老师放得很开，表情丰富动作滑稽，只要他还在台上，礼堂里的笑声就不可能会断。

八班一群人笑得人仰马翻，把观赏陈星演出的初衷抛到了脑后，等到最后武陵人惊恐地乘舟逃出了桃花园，他们才后知后觉地询问起左右来，“陈星在哪呢？”

顾雨泽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在表演老师们重新聚集到舞台上接受掌声并鞠躬时，锲而不舍地搜索起陈星的身影，只不过瞪出来了，哪里看得见陈星半个影子。

就在大家对着舞台望眼欲穿，甚至开始怀疑表演名单出了什么差错时，舞台的桃花林背景里一棵不太起眼的桃花树动了动，竟然踉踉跄跄地跃到了舞台中间来！台上老师们哄笑一团，手忙脚乱地把桃花树扶稳，压着树的枝干冲台下又鞠了一躬。

明白过来什么的八班全体开始爆笑，连锁反应地把整个礼堂的气氛都炒起来了。陈星在其他老师的搀扶下跳着下台，心想之后得教训教训他这帮兔崽子们。下台的一瞬，他余光在道具服开出的小口子里瞥见了不远的摄像机后边一抹难得放开了的笑脸，忽然觉得心里清朗了起来，连长时间一动不动造成的的酸痛和闷热都消减了大半。

除了小兔崽子们，还得治治某个别有用心跑去借摄像机机位的人。陈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