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典礼结束时，东边的天空都已经染上了玄青，天际弥留的几片淡茜色的云霞也在慢慢变灰变暗，悄无声息地融进将来的夜色。

胖子说自己有些书得搬去宿舍，把老孙给叫去帮忙，顾雨泽独自把自己和孙文伟的椅子拎回教室，才刚坐下来歇息就接到了顾母的电话。

“雨泽啊，你还在学校吗？”

顾母那头听起来有些吵闹，不时有男女魔性的笑声传来，顾雨泽边回答边走到教室外的走廊里，“嗯，校庆典礼刚结束呢，是要我顺路买点什么东西回去么？”

“不是，妈妈今晚参加同学聚会，不回家做饭了，你和你爸凑活一下，吃个蛋炒饭紫菜汤什么的吧，啊？”

顾雨泽听到后半句开始扶额：“妈，你又不是没吃过爸炒的饭，那是人能吃的吗？”

“不然叫个外卖也行，总之要吃饱哈！”

电话那头有人在催促顾母，顾母完全不理会，又跟顾雨泽叮嘱了会儿才挂线。顾雨泽刚把手机揣兜里，下一秒顾父就打进来了。

“儿子啊，那啥......跟你商量个事情呗？”顾父一开口就扭扭捏捏地，这是他心虚的一贯表现。

顾雨泽无声地叹了口气：“也是同学聚会？”

“哎不是不是，不是同学聚会。“

顾雨泽能想象出爸爸连连摆手否定三连的样子，笑着继续问：“那是？”

“你峰叔回国了，刚刚来电话说今晚要聚一聚。”

顾雨泽一听，态度立马转了个弯，惊喜间还有些嗔怪：“峰叔回来了啊，你怎么不早说？快去快去，不用管我了！”

峰叔是顾父童年时期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哥们，形影不离，算是顾雨泽半个干爹，对顾雨泽可谓是照顾有加。只是后来峰叔跑到海外去做生意，国内外时差太大，顾父与峰叔这些年的联系变少了许多。既然峰叔千里迢迢回国设宴重聚，顾父当然要去，介于他们几个兄弟许久不见定要一醉方休，顾雨泽也没厚着脸皮跟着去解决晚饭问题。

挂了电话，顾雨泽趴在护栏上开始思考自己要何去何从。今天是周五，很多学生都收拾东西回家过周末，教室和过道里冷冷清清的。顾雨泽在食堂吃完晚饭后，不是得坐在冷得要命的教室里等待消化，就是要进行十分钟的饭后骑行运动。无论是哪种选择，都能让他光想想就一阵头疼。

惆怅了一阵，顾雨泽还是决定先回教室把课桌和书包收拾一下，不料刚转回身，差点撞上悄无声息走到他背后的岑泧城。

岑泧城为了稳住身子，把藏在外套兜里的手拿了出来，光线有些暗，顾雨泽没看清他的手是不是冻红了。

岑泧城问他：“你还不回去？天快黑透了。”

走廊里的灯光是清冷的白色，照在岑泧城脸上没有生出想象中的冷峻来，他似乎有些倦意，眉眼垂至一个柔和的幅度，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顾雨泽。

“我爸我妈今晚都不在家吃饭，我还在想是要回家吃外卖还是留在学校食堂吃。”顾雨泽耸耸肩，很是无奈。

岑泧城笑道：“这么巧，要不你来我家吃饭吧？”

顾雨泽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本来约好今晚我爸载我和月泷回家吃饭的，但刚刚月泷发短信告诉我说她有事不回了。上次被你们关照了一顿午饭，这次就来我家吃晚饭吧。”

顾雨泽完全没办法抵挡岑泧城掺了期待的欣喜目光，被蛊惑一般地点了点头。直到他和岑泧城站在校门口等来两束渐渐靠近的车灯时，顾雨泽才从大惊大喜的情绪里清醒过来，伸手拽住岑泧城的袖子急急地问：“你爸妈都在么？”

“没有，就我爸。”岑泧城举起手挡在眼前，又不动声色地朝顾雨泽的前方踩了一步，替他挡掉一部分刺眼的车灯光线。

黑色的大众在两人面前缓缓停住，驾驶室一侧的车窗匀速降下，岑父的面容渐渐地露出全貌来。率先对上的是一双鹰目，深陷的眼窝加深了那种锐利感，紧接着出现的高挺鼻梁与抿紧的唇线，更是让岑父多了几分不怒自威来。

顾雨泽对岑父的第一印象，跟与韩海的第一印象居然很是相近，他在这种惯性之下觉得岑父应该也不会太难相处，于是坦然地迎上岑父略带探究的目光，乖巧地叫了声叔叔好。

岑父点点头，转而去问弯下腰凑在车窗旁边的儿子：“你姐呢？”

“她说有事，不回了。”

“这丫头......爽约倒是痛快。”岑父听完有些不快，但目光重新回到顾雨泽身上时，语气又变得平静无波，“这位是？”

“顾雨泽，我朋友，跟你和妈提起过的。”

岑父恍然般表情微展，握着方向盘的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他上下打量了几眼顾雨泽，问道：“你怎么回家，要不我捎你一程？”

岑泧城对着父亲笑笑，拉开后座的车门招呼顾雨泽上车，“走，今晚吃火锅。”

岑父看了看儿子，却没多说什么，等两人坐稳后利落地将车子发动了。

暖气渐渐充满车厢，在车窗内里盈上一层薄薄的水雾，顾雨泽抹了一把，去看外边的车水马龙。

赶上晚高峰的车流只能挨堵，岑父又一次踩下刹车，他食指一下一下地敲击方向盘，也不知是不是不耐。他时不时地透过后视镜去看后座坐得安分的顾雨泽，把顾雨泽看得心里有点发毛，塞车的每一秒都如坐针毡。

岑父忽然在大衣兜里摸索了下，往后座递了些小东西过来：“先吃点垫垫肚子。”

顾雨泽看清岑父手心里躺着的水果糖时一愣，想起岑父是当儿科医生的，兜里或多或少有些糖也不稀奇，连忙双手去接：“谢谢叔叔！”

晦暗的灯光下透明的糖纸闪着朦胧的光，内里包裹着的水果硬糖小巧圆润，看上去很好吃。顾雨泽侧过头去看坐在身旁的岑泧城，岑泧城会意地伸手拿了一颗糖过去。微凉的指尖轻轻地扫过手心，顾雨泽只觉得一股酥麻自手掌蔓延开来。

他连忙低下头给自己撕了颗糖果放进嘴里，舌头拨动含着的糖，甜味慢慢晕染开来，似乎是蔓越莓口味的。

以糖果为契机，岑父开始和顾雨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问的都是些学校里的事情。顾雨泽是有问必答，只是岑父似乎对儿子的学校生活不太了解，顾雨泽心下疑惑，但也不好当面询问另外两人。

岑泧城微侧身靠在车门上，面对着前后座的一大一小，但很快眼皮开始打架，入耳的语句都变成了瞌睡药，他恍惚着睡了过去。

“啊，泧城睡着了。”顾雨泽察觉到身边没了动静，凑近些去看清岑泧城的睡脸，随着刹车时车体的抖动，岑泧城的眉头总会皱上几分，看上去睡得并不安稳。

“他一坐我的车就打瞌睡，别理他。”岑父看了眼后座，面上没什么表情地把车子开过了这个路口的红绿灯，前路畅通无阻，车厢的颠簸顿时减小了许多。

“应该是今天准备校庆典礼的致辞太累了吧，他在校门口等您来的那会儿看上去就有些困。”岑父心情似乎不佳，顾雨泽连忙打了个圆场。他小心地把岑泧城的书包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免得书包压到胳膊不舒服。

“哦？”岑父目视前路，淡淡地说，“他上台了啊。”

顾雨泽纠结了一阵，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叔叔不知道么？”

“嗯。”

顾雨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比较好，看看沉默下来的岑父又看看岑泧城，尴尬得在座位上坐得更加局促了。反倒岑父不甚在意似的，将车子平稳地滑进了小区的地下停车场。他熄了火，周遭瞬间安静下来，顾雨泽可以听见岑泧城均匀的呼吸声。

“泧城他做事向来让我和他妈省心，他不告诉我们，应该只是怕我们知道后硬要抽出时间去看吧。”岑父解了安全带，看了看后座熟睡的儿子，脸上是顾雨泽有些看不懂的神色，像是愧歉，又像是欣慰。

“叔叔，那个，我们典礼有录像的，您要看泧城致辞的话可以留意一下。”顾雨泽越说越小声，明显是心虚所至。他刚刚一不小心把岑泧城的隐瞒揭露了出来，就怕岑父子会因为这事儿闹不和。但好在岑父没有要指责儿子的意思，反而主动帮顾雨泽隐藏秘密，“我不会同他讲的。”

“谢谢叔叔！”顾雨泽感激地看着岑父，非常难得地看见岑父露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

在顾雨泽和岑父目光转移的一瞬，都错过了岑泧城交叠于膝微动的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