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顾雨泽把岑泧城叫醒，岑泧城睡得有些懵，跨出车门时距离没判断好，头在车门顶上磕了一下。

当事人还没做出疼痛反应，顾雨泽率先“嘶”了一声，后脚跟着钻出车厢，急急地问道：“疼不疼？”

“还行。”岑泧城摸了摸头顶，痛感刚刚开始蔓延，他补充道，“还挺疼。”

顾雨泽心疼他，伸手给他揉了揉头顶。岑泧城则像一只乖巧的大型犬一样顺从地垂下头，任顾雨泽打着圈给他揉头。岑父隔着车子看两孩子的互动，掩了笑意把车锁好，先走在前方领路。

进了电梯，岑父摁下第八层的按键。此时岑泧城“开机”完毕，和父亲一同进入了料理模式，在不长的电梯行进时间里，两人异常熟练地口头进行分工，把晚饭的工作安排得井然有序，听得顾雨泽很是诧异。父子俩商量完，岑父还不忘“冷落”在一旁的顾雨泽，叮嘱他在客厅吃茶看电视就好。

电梯叮一声抵达，顾雨泽跟在最后边，跃过岑泧城的肩头，环视了一下整间屋子。

岑家的客厅非常宽敞，正对着门口有一个玻璃展示柜，上面摆放着一块半人高的精致木雕。客厅的沙发椅和茶几都是中式红木制的，沉静之余又十分大气。

顾雨泽换上拖鞋，走到木雕前去看个仔细。卧在藤果间的雀鸟展翅欲飞，羽翼线条流畅分明，爪上的皱褶都刻画得精细。鸟儿小巧的头颅歪着，豆大的眼盯着观看者的方向，戒备而灵动。

顾雨泽丝毫不掩对这尊木雕的喜爱：“雕得真好，小鸟活起来了一样。”

岑父脱了大衣从卧房里走出来，身上留了件深蓝色的高领毛衣，倒是家居了很多，他闻言走到顾雨泽身边，端详了一下木雕后，说道：“这是我家祖传的一件木雕，祖辈的人都是技艺精湛的木雕师傅。”

顾雨泽把手指搭上去，隔着一层玻璃摩挲着鸟儿的头，随口打趣了一句：“那接下来是要传给泧城了？”

岑父朝厨房里正在系围裙的儿子瞥了一眼，没回顾雨泽的话。

顾雨泽弯着腰的身子僵了僵，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在他纠结到底要不要多说些什么圆场时，岑泧城抱着两棵白菜从厨房走了出来，不由分说地塞进岑父手里。

岑父掂了掂手里的大白菜，一言不发往厨房里去了。看着顾雨泽微微松口气的模样，岑泧城笑着问他：“是不是觉得儿科医生都该是面色温和平易近人，我爸这样的有些少见？”

“嗯......”顾雨泽点点头，马上又摇摇头，“我没有说你爸爸不好的意思！就是......他好像不太喜欢我？”顾雨泽刮了下鼻尖，句尾音量因为猜测的不确定而地小了下去。

“没有，他很喜欢你，一路上也很在乎你。”岑泧城很快地说，继而用上更加肯定的语气，“要是他真的不喜欢你，你就可以看见他‘和蔼可亲’的那一面了。”

“真的假的？你一路上不都是在睡觉吗？”

顾雨泽将信将疑，偷偷往厨房看了一眼，好巧不巧岑父也扭着头在偷看，两人不约而同对上了眼，齐齐假装无事发生地移开了目光。

岑泧城没看见这一幕，却笑得了然：“现在信了吗？”

“信了，信了。”

顾雨泽跟着岑泧城来到厨房门口，厨房不大但设备齐全，而且收拾得很干净，大理石灶台上放着些岑泧城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还没有处理的食物。岑泧城拿起刀继续将豆腐干沿着对角线切半，岑父则在洗手台边洗各种蔬菜。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顾雨泽不好意思吃白食，也想着帮帮忙。岑泧城举着菜刀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威胁”他说：“哪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你回去坐吧，我们马上就好。”

顾雨泽坚持道：“没事的，我帮忙也能快点吃上饭。”

岑泧城想了想，最后还是妥协了。他扫了眼灶台，招呼顾雨泽站到自己身边，将一碗肉馅推到他面前，又拿了一片切好的三角形豆腐干，在直角的地方划了一刀，切出一条将断未断的夹缝来。

“那你把肉馅塞进豆腐干里吧，可以么？”

顾雨泽跃跃欲试：“好的！”

顾雨泽洗净擦干手，戴上一次性手套，舀起肉馅要塞时却犹豫起了分量，他扭过头去询问岑泧城：“这样会不会放多了？”

“没有，刚刚好。”岑泧城看了看，耐心地给他指导，手里的活也没有落下。

两个人一左一右，安静而专心，菜刀落到砧板上的声响富有节奏，顾雨泽忽然生出一种老夫老夫的惬意来。

切完了豆腐干，岑泧城突然问顾雨泽：“你吃辣么？”

“嗯？哦，我不常吃辣。”顾雨泽从幻想的惬意里回过神来，就看见岑泧城顺手把灶上一整瓶的红辣油放回了冰箱。他们背后在沥菜的岑父听见了动静，从容不迫地咳了一声。

顾雨泽：“呃但是火锅嘛，还是少不了一些辣的。”

岑泧城哭笑不得地再次打开了冰箱：“好。”

三人干活确实很快，顾雨泽马上就没有任务了，他回到客厅沙发坐下，趁岑家父子在厨房忙碌的空当，给父母汇报了自己的行踪。

顾母很快回复了儿子一张同学聚会的合照，照片里她双臂搂着好姐妹，笑得像一只重获青春的小鸟。顾父则给儿子发了一溜老爷们碰杯的照片，还有一张他和峰叔单独的合照。峰叔这么多年过去有些老态了，鬓角冒了几缕白发，笑起来时面上皱纹更多，那股子让顾雨泽印象深刻的嚣张跋扈也淡漠了许多。

时光能带来很多东西，同时也如同等价代换一般地带走别的，失与得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里，至少顾雨泽是这样想的。

电磁炉上架起了清汤锅，一份份新鲜的食物落入汤里，不多时泛起了香味，催醒了味蕾。岑父吃饭时不怎么说话，对顾雨泽的照顾全体现在不停地给他夹菜。

顾雨泽领着主人热情的好意，来多少吃多少，连不喜欢吃的腐竹都勉强吃下去好几块。眼看顾雨泽碗里的菜都要堆满了，岑泧城不得不伸筷拦截了一下爸爸欲要夹给顾雨泽的蘑菇，转而放进自己碗里，还顺道夹走了顾雨泽碗里的一块腐竹，他记得顾雨泽随口提起过自己不喜欢吃。

岑父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给他夹了块肉馅豆腐干：“你瞎吃什么飞醋？”

岑泧城：？？？

顾雨泽笑得想打颤，但还是稳下气息，正儿八经地打岔道：“叔叔，金针菇可以吃了，我给您捞点？”

岑父对顾雨泽笑笑，暂时放过了自家儿子。

岑泧城则是一脸复杂，竟是不知道碗里刚刚“吃醋”夹来的食物还吃不吃了。

晚饭结束后顾雨泽撑得胃都快爆炸，瘫在客厅沙发里当咸鱼。岑泧城刷完碗后切了盘苹果端在茶几上，跟着顾雨泽瘫在沙发上看央视的动物世界。

岑父洗完澡从浴室里往卧室走，到了屋里没多久就接了个电话。岑泧城听见父亲说话的语气越来越严肃，甚至用脸颊和肩膀夹住手机后就开始匆匆换衣服。

岑父临出门前才挂断电话，回过头来给顾雨泽道了个歉，“招待不周，不能送你回家了。”

“没有的事！”顾雨泽连忙摆手，“叔叔您忙，我没关系的。”

岑父宽慰的地笑笑，朝岑泧城送了个眼神，转身开门走了。

待楼道里电梯的动静过去后，顾雨泽问身边的岑泧城说：“你爸爸妈妈经常临时赶回医院去吗？”

“嗯。有时候是刚在饭桌上坐下来就又得跑回医院，三餐不准时甚至不吃是常有的事情。”

“真辛苦……”顾雨泽喃喃，“你以后也打算当医生吗？”

岑泧城咬了块苹果，不紧不慢地嚼着，他缓缓把苹果咽下，认真地说：“其实我还没决定好。”

顾雨泽吃了一惊，他总觉得岑泧城应该已经规划到至少读研读博的阶段了。疑惑间顾雨泽又顺着问：“那下学期的文理分科呢？”

岑泧城回以他一个浅浅的笑，这是也还没有决定的意思。他眼里多了些戏谑，看着顾雨泽缓缓解释道：“因为没有偏科的情况，选文选理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顾雨泽很直接地捶了下他的大腿，不痛不痒地，“禁止学霸嘲讽学渣啊！”

岑泧城笑起来，抬手就要去摁他的头，靠近的手掌带起了一阵气流，顾雨泽鼻翼轻动，隐约闻到了一股甜丝丝的果香，只是那只手尚未触及他的发顶，马上又缩了回去。

岑泧城一边起身一边伸出舌头舔去指尖一块小小的苹果薄片，“我去洗个手。”他很快走进了厨房，在顾雨泽看不见的洗手台处站了一会儿，才慢慢打开水龙头冲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