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岑泧城同床共枕后的五分钟,顾雨泽的魂魄才慢慢地回到他的身体里。
他侧过脸,岑泧城极近的侧脸赫然占据他大半的视野,近得他害怕自己的呼吸会惊扰到岑泧城的睡眠,又匆匆地把头别了回去。
过了会儿,顾雨泽小小声地说:“泧城你睡了么?”
岑泧城的回答响在耳边,听上去很模糊,有股子黏黏的疲倦:“嗯?怎么了?”
顾雨泽在黑暗中频繁眨眼:“哦,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家还有另一床被子么?”
岑泧城对顾雨泽这个问题表现出了十分的疑惑,连语气都清醒了几分:“为什么要两床被子?”
顾雨泽心说盖一床被子我半夜心跳太快吓到你怎么办,嘴上乖巧地回答道:“我怕自己睡相不好,半夜跟你抢被子啊什么的。”
岑泧城轻笑了两声,窸窸窣窣地往顾雨泽那边挤了挤,两个人手臂间原本留存的细缝不复存在,顾雨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人的体温,呼吸骤然沉了几分。
“你是第一个在我家过夜的人,我经验不足,被子的事情是欠考虑了。”岑泧城想了想,补充回答,“这也是我第一次跟别人一起睡觉,也不知道自己睡相怎么样,若是闹起来,我们就各凭本事抢被子吧。”
顾雨泽脑补着平日稳重的岑泧城像个小孩子一样抱着被子不肯撒手的画面,没忍住笑出了声音:“你把我瞌睡都笑没了,怎么赔啊?”
岑泧城淡淡道:“如何深入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
顾雨泽心底一个猛虎落泪:“我困了,晚安!”
两人又聊了会儿天,顾雨泽越聊越精神,甚至跟岑泧城打起赌来看谁先睡着。只是他思忖惩罚的功夫,岑泧城就已经先睡过去了。
“你睡了么?”顾雨泽极小声地试探了下,等不到回答后他静静地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闭上眼时又极小声地说,“晚安。”
顾雨泽躺了半天也没睡着,反而因为身边人强烈的存在感而异常亢奋,但岑泧城就睡在身边,他没办法用打滚的方式来将兴奋消减掉一些。顾雨泽退而求其次地缩了缩手,手指不小心擦过岑泧城放在身侧的手臂。他突然想到,是不是可以大着胆子做些什么?
顾雨泽内心挣扎了会儿,无声地深呼吸三次后,摸索着去勾岑泧城的手。他勾到小拇指的指节,手指的温度让他有些胆怯,又忍不住想去贴近。他的食指缓慢地抚过岑泧城的无名指、中指……直至双方十指交缠。
岑泧城没有被顾雨泽的小动作惊扰,呼吸仍旧规律平稳,后者却感觉空气都凝滞,呼吸变得异常艰难起来,憋得心脏都快要负荷爆炸。
顾雨泽握了良久也舍不得松手,这只宽大而温暖的手,不久之前刚温柔地抚摸过他的头,在此之前还曾无数次地搭过他的肩,轻柔地推过他的背,但都不像现在这样的亲密,让他即安心沉醉,又茫然心酸。
舍不得放,便不放了。顾雨泽把一切不管不顾地推脱给了“睡相不好”,眼睛一闭,在复杂的思绪里昏沉地坠进梦乡。
他梦见自己闭着眼睛仰躺在一张装饰华丽的卧床上,耳边传来靴子踏在铺就红色地毯的舞台上时泛起的规律而平稳的叩击。脚步声愈来愈近,停歇的那一刻有一片阴影遮盖住眼前的光,他听到一阵窸窣的布料摩擦声,而后一个稚嫩的嗓音平静无波地响了起来。
男孩说:“啊,多漂亮、多令人心动的一位美人啊。”
视角突然切换,他看见成长为俊秀少年的岑泧城,着一身他再熟悉不过的王子装扮,单膝跪地,一只手虚靠在枕头上,温柔地抚摸着眼前人的秀发。岑泧城倾身靠近床上的人,眼神是那样的热切而深情,喃喃地说,“我想吻一吻她。”
他涌出一股羡慕,想看看是怎样的一位美人,可以得到岑泧城这般垂爱。他得偿所愿地朝他们靠近了几步,却在那柔软又华丽的床上,看见了身着华美衣裙的自己。
岑泧城渐渐转醒,还未到天亮的时刻,睁眼净是一片漆黑。他感觉后背冷嗖嗖的,不停窜着寒气,原本盖得严实的棉被不知怎么移位严重。岑泧城拉拽了一下被子,感受到身后有一股抵抗的力量,这才记起今晚自己床上还睡了另一个人。
岑泧城略微吃力地撑起上半身,抵抗着拉力伸手把床头灯摁亮。他松了一口气,转身去寻一睡着就变成大力士的顾雨泽。
顺着被子绷直的线看过去,岑泧城刚放松的心马上又提了起来——顾雨泽几乎半边身子都落在了床外,得亏他手脚并用地勾紧了棉被,借了岑泧城的力才没翻下去。可岑泧城这一个转身,恰好打破了堪堪维持住的平衡,眼看顾雨泽马上就要掉下床,岑泧城急忙伸了只胳膊去捞人。
腰际被揽住时,顾雨泽刚从“噩梦”中惊醒,他下意识地抓紧了圈在他身上的手臂,睁眼时看见一个人影俯在他的上方,那人略微急切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雨泽?”
梦中刚听过的熟悉声音,此刻带着点喘息响在顾雨泽耳侧,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与脖颈上,极近的距离让顾雨泽感到错乱。
王子已经吻醒公主了吗?
岑泧城手下微微用力,把顾雨泽往床里带,想让他远离危险的边缘,但顾雨泽不那么配合,愣愣地盯着他看,抱着他的手臂和被子不愿意动。岑泧城朝顾雨泽浅浅地笑了笑:“睡相这么不好,扯被子不说,还差点把自己摔下床。”
“王子不会眼睁睁看着公主掉下床。”顾雨泽还没从梦里缓回来,看着在他身上的岑泧城,眼底里翻涌起了纵容,就像公主并不会责怪王子未经允许的亲吻一样。
岑泧城就着床头灯那点微弱的灯光,分分明明地看清了他闪着情绪的眼眸,忘记了去思考顾雨泽云里雾里的梦话,接话道:“可你不是公主啊。”
顾雨泽愣了一下,不解地问他:“不是你把我吻醒的吗?”
岑泧城已经知道顾雨泽在说什么梦话了,摇摇头,好笑地回答他:“我没有吻你,是你自己醒过来的。”
顾雨泽冲岑泧城眨眨眼:“你不是王子?”
岑泧城闻言笑起来,恶作剧般沉下身子,在极近的距离里同顾雨泽对视,还掐了下他泛红且温热的脸,试图唤醒一个在现实里做梦的人。
“没错,其实我是下诅咒的魔女。”
岑泧城话音刚落,顾雨泽真的像是被下了咒语一般一动不动,呼吸都开始变得克制,他睁着眼睛和岑泧城对视,忽然按住了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
“你不是魔女……你是被遗漏的那个纺锤啊。”
岑泧城同他拉开了一些距离:“害你沉睡的纺锤?”
“不是。”顾雨泽眯了眯眼,头部小幅度的偏了些角度,又久久地凝视着岑泧城,忽然他微微睁大眼睛,话语因为过度惊诧都磕巴起来:“泧、泧城,你这,在我身上,干什么?什么情况?”
岑泧城:“……”
岑泧城:“公主,你现在才清醒了?”
顾雨泽一脸懵:“什么?”
岑泧城没多做解释,他先让顾雨泽往床中间靠,再把扯乱了的棉被掀起抖平,盖在归位好的顾雨泽身上。顾雨泽被掀被子而起的寒风冻得一哆嗦,清醒地回想自己刚才迷糊时的所作所为,默默地双手捂紧面颊,任岑泧城把他裹进被子里,只剩下一个毛茸茸的头在外边。
“你是梦见睡美人的情节了?”岑泧城钻进被子,倒腾了一下把两人身周的被子压实,确保冷风不会灌进来。顾雨泽僵着身子任他动作,脑子飞速运转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好干巴巴地笑了声,闷在被子里说:“我不记得了……”
岑泧城叹了口气,侧过了身子,跟顾雨泽成面对面的姿势。被子里的空间变小,很快便被两个人的体温捂热,更何况顾雨泽现在羞赧得全身发热,活一个真人暖宝宝。
“真该把你睡迷糊了说梦话的样子录下来,人赃并获。”岑泧城带着笑意的话语落在头顶,语气绵软得像是化掉的棉花糖,“我刚刚想起来,幼儿园的时候一直缠着要跟我一起午睡的人是你吧?中途睡迷糊了把我踢醒的那个也是你吧?”
顾雨泽的心动一哄而散,只余下窒息的尴尬和害臊,他垂着的头摇成了拨浪鼓,连声否定道:“我没有,不是我,你记错了,城哥我们睡觉吧啊。”
算老账没算成,岑泧城也不纠缠,他默不作声地把手伸到棉被外,搭在了顾雨泽腰际的位置上,半搂半抱地将顾雨泽揽在身边。
顾雨泽察觉到来自腰部的重量,猛地从棉被里冒出头来,却正好撞上岑泧城含笑的双眸。他无处可避,被这双如镜湖般深邃平静的眼勾去了魂,说话都断断续续地。
“你……这个,手……”
岑泧城轻轻拍了拍被子,说:“我怕你睡着睡着又要摔下床去。”
顾雨泽心头一麻,声音都软了下来:“不、不会再掉下去了,外面冷,你先把手伸进来。”
“没事,就这样睡吧。”
岑泧城回身关上了床头灯,房间再一次沉入了黑暗和静谧。过了一阵子,顾雨泽忽然听见岑泧城问他:“为什么刚刚说我是纺锤?”
顾雨泽是不小心才把“纺锤”说漏了嘴,哪里还敢跟岑泧城解释其中的含义?于是心一横,不予回应,装作已经睡熟过去。
岑泧城唤了他一声,比方才的问话更轻,之后便不再有多余动静,顾雨泽又听见那均匀缓和的呼吸声。
他睁开眼,慢慢地适应眼前的黑暗,将面对着他的岑泧城的眉目就着夜色细细描摹。岑泧城就像那只被遗漏的纺锤,叫他挪不开视线,忍不住去触碰,牢牢地吸引住他的一颗心。
就着夜色的遮掩,心跳的铺垫,顾雨泽仰起头,在岑泧城的肩头落下一吻。而后就这么看着岑泧城的睡颜,模仿着他呼吸的韵律,在天将要破晓的时候才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