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一抹独属于冬日清晨的阳光，斜斜地透过玻璃窗，温柔地洒在靠在一起的两个少年人身上。棉被里，穿着深蓝偏黑格纹睡衣那人的手动了动，无意识地搂了下身边的人。

岑泧城缓慢地睁开眼睛，被窗外明亮的光线晃了一下，他诧异着眼前的光亮，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自己昨晚忘了拉上窗帘。无心插柳，换来一窗明净温暖的朝阳，倒也是一份意料之外的礼物。

岑泧城睁着眼睛缓了缓，侧头看了眼面前睡得毛发乱翘的头，忍不住把手按上去轻轻地抚了几下。他掀开棉被，让顾雨泽闷在被子里的头露出来。

寒冷空气把被子里的暖热带走，被子里的人不适地挣动几下，继而往被子深处还温暖的地方缩。岑泧城单手撑起上半身，将棉被顺着顾雨泽身子的轮廓线压实，又把被子掖到顾雨泽下巴底捂紧，防止他再将头闷进被窝里。

他的动作轻柔得像风抚过云朵，睡梦里的人鼻息依旧平稳，没有被惊动分毫。做完这些岑泧城翻身下床，安静地离开房间走进客厅。岑泧城抬眼看了看钟，竟然已经快八点多了，许是昨晚由顾雨泽睡相不好引起的小插曲扰乱了他的生物钟，这还是岑泧城难得的一次懒觉。

高三赶学习的岑月泷周末鲜少回一次家，这个时间点父母也早已去医院上班，整个房子静悄悄的，还好今天天气不错，时有几声鸟鸣顺着阳光填充进来，才让这个家不那么空荡。

岑泧城忽然捕捉到空气里飘散着一种略微熟悉的香味，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脸上扬起惊喜的笑来。他迈开步子走进厨房，如预料般看见炉灶上的紫砂锅，以及餐桌上的笔和写了字的便签纸。

岑泧城没有先去看便签的内容，他走向紫砂锅，掀起尚有余温的锅盖，粥的鲜味随着积攒的热气扑面而来，一块块嫩白的鱿鱼肉在米粒之间翻卷成漂亮的花，翠色的葱粒点缀其上，每一份食材都在泛着诱人的光泽。

岑泧城把还冒着热气的粥盖上，这才拿起躺在餐桌上那张白晃晃的便签纸。微草的字体在上面书写道：

你难得起晚了

做了点鱿鱼粥，好好招待朋友

待我向顾雨泽小同学问好

P.s.爸妈都已经吃过了( ^ ? ^ )

纸张散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气，岑泧城的手指摩挲过上面的字迹，带起了一星点未干的水墨。他笑着执笔，端端正正地在纸片背面写下了回复：谢谢妈。

岑泧城洗漱完，回到厨房拿了两个碗，准备先把热粥盛出来放凉再去房里叫顾雨泽起床。他刚把长柄勺伸进锅里，背后便传来顾雨泽唤他的声音。

顾雨泽站在厨房门口，两手都在倒腾睡炸的头发，岑泧城朝他招了招手，退开一步给他看热腾腾的鱿鱼粥，“去刷牙洗脸，回来喝粥。”

“好香啊，”顾雨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以微微弯腰的姿势，斜着头望进岑泧城的眼睛，“比我妈做的还香。”

岑泧城闻言觉得好笑，自己妈妈的料理水平也就煲个粥能看，跟顾阿姨毫无可比性可言，他抬膝盖撞了一下顾雨泽的腿弯，笑道：“就你嘴甜。”

顾雨泽没啥难度地躲过岑泧城一膝盖，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跑去卫生间洗漱了。

喝粥时，顾雨泽忽然接到了孙文伟的电话。孙文伟在电话里说事总是言简意赅，总结着说：“泽儿你今天有空吗，不忙着写作业吧？跟我出来陪阿烁野一上午呗！我小姨有事，让我给她带会儿孩子，刚刚阿烁闹着要去百货商场里面的儿童乐园玩，我怕人多杂乱，一个人看他有点吃力。”

顾雨泽把嘴里的粥咽下，回答道：“老孙，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孙文伟痛快道：“你讲！”

顾雨泽：“你想去儿童乐园玩海洋球就直说，没必要搭上阿烁。”

孙文伟：“……”

顾雨泽：“真的。”

孙文伟气道：“你到底来不来？”

“来来来。你过来接我吧，我在碧江新城这边。”

顾阿宅周末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孙文伟闻言诧异道：“一大早的，你咋在那边？”

“说来话长，”顾雨泽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岑泧城，继续说，“昨天在泧城家蹭了个饭，顺便过了个夜。”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孙文伟好像是把手机拿远了，过了会儿才又听见他的声音：“那我们现在过去，差不多要到了再给你打电话。”

顾雨泽：“好，到时候正门口见。”

孙文伟放下手机，对着淡蓝无云的冬日天空，长长地呼了口气。站在他旁边的林云开正给何烁剥棒棒糖，孙文伟听见小孩子嘴里含着糖含糊地对林云开说了什么，大概是问林云开等一下会不会跟他们一块儿去玩。

林云开拉扯着拧得死紧的一圈糖纸，温和道：“只有一辆自行车，如果我去的话你文伟哥哥不就去不了了吗？”

何烁刚想脱口说文伟哥哥不去也行，余光瞥见孙文伟背着阳光在看他，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到嘴的真心话生生地咽了下去，“……云开哥哥再去找一辆车，这样就能一起了。”

林云开微微伏下身子，凑近着何烁小声道：“也不行，其实我不会骑自行车。”说完他忽然抬头去看孙文伟，只见后者若无其事地把倾斜的身子缓缓站直，探着脑袋在看街对面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林云开还没来得及腹诽，一辆山地车靠近过来，潘家程拿脚当刹车刹停在三人面前，他拉下盖住半张脸的深灰色大围巾，露出一个热烘烘的笑来，打招呼道：“早啊，云开也在啊？”

“哪有阿烁哪有他呗。”孙文伟回了一句，单手将何烁架起来，把他抱上潘家程车前的横梁。潘家程一只胳膊拦腰把孩子稳住，就见孙文伟转身面对林云开，忽然用一种软绵绵的语气说：“林少爷，我骑车骑久了腿酸，你来载我吧。”

一个一米八几的汉子，嘴里蹦出的肉麻话只会更加肉麻。林云开结结实实地被他恶心了一下，手里半天没拆开的棒棒糖猛地和糖纸分离，刺啦一声。

出于多年保持风度的习惯，更清楚如果反应过激孙文伟会得寸进尺，林云开抑制住了露骨的嫌弃，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嘴角。他这表情孙文伟乐得看见，得意得背后的大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孙文伟本着不把人雷死决不罢休的决心，又嗲又软地继续纠缠道：“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你丫差不多得了啊。”潘家程作为池鱼被殃及得彻底，浑身哆嗦着炸起一层鸡皮疙瘩，果断地给孙文伟来了一脚，潘家程一边出脚，一边心里盘算着不应该啊，以前和顾雨泽三个人在一起时都没见孙文伟这么骚过，咋碰上个林云开就火力全开了呢？

孙文伟被背后偷袭了也不恼火，甚至连个哀怨的眼神都没舍得给潘家程抛。他再接再厉，准备对着林云开展开第二波攻势时，林云开忽然仰起头盯住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行啊，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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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碗鱿鱼粥下肚，顾雨泽手脚都暖和了起来。不好意思再多打扰岑泧城，顾雨泽不等孙文伟的电话，先去大门口等人。岑泧城跟着顾雨泽站起来，坚持要把顾雨泽送到大门口。顾雨泽心想能多跟他待在一起也好，就没推脱。

室外比室内还要冷个几度，顾雨泽穿得比岑泧城还多，站在门口没到三分钟却率先打了三个喷嚏。岑泧城低笑了声，顾雨泽耳尖又开始爬上红色，他刚想起个什么话题摆脱这尴尬的气氛，旁边一家乐器店的铁卷门刷啦啦地开了。

两人闻声转过身去，一个穿着红色毛衣黑色秋裤的男人猫着腰从还没有完全卷上去的铁门底下钻出来，手里还提着个铁的浇花壶，他耷拉着拖鞋走向放置在绿化带旁边的盆栽，一个哈欠打到一半，猝不及防地和不远处的两个人对上了视线。

男人：……

顾雨泽：……

岑泧城：“……鹏哥，早上好。”

李鹏没料到大清早的店外边还会有人，懒得拾掇拾掇自己再出门浇花，碰见老主顾岑泧城倒是没什么，主要是还有个外人在，此刻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到一只光屁股的猴子一样诧异。

李鹏大喊一声告辞，抓着铁浇壶三步并作两步地蹦回了店里。

顾雨泽指了指李鹏消失的方向：“呃……”

岑泧城解释道：“……没事，鹏哥变个身就好了……我吉他就是在鹏哥这里买下和保养的，说起来都认识好多个年头了。”

约莫着过了才五分钟不到，李鹏再出现时已经弄好了头发，身上穿着件黑色的长款风衣，走路自带风地往顾岑两人这边走过来。

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他神采奕奕地给顾雨泽打了个招呼，又转过头去跟岑泧城寒暄：“老久没遇见你了，同学来玩啊？”

岑泧城给双方各自做了介绍，点点头道：“我想遇你你也不给我机会啊。前阵子是去哪里玩了？两个星期没见你店铺开门。”

“去了趟山里，”李鹏双手一插兜，笑得很自豪，“给村里小朋友们教吉他去了。”

听到这里顾雨泽的好奇心就压不住了，刚想问一问李鹏支教的事情，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响铃。

三人循声望去，就见林云开神色轻松四平八稳地骑车而来，后座上坐着缩手缩脚的孙文伟，两条长腿为了不蹭到路面被迫悬空着，不时还要保持平衡蹬两下路面，样子非常憋屈滑稽。落在他们身后的那辆山地车动静极大，仗着大清早路上车少人少，车上一大一小乐呵得把路线走成了S型。

林云开稳稳地把单车停在路边，对着满脸震惊的两人外加一个局外人士打了声招呼：“早。”

“什么情况这是？”顾雨泽没忍住笑出了声，被后座脸很黑的孙文伟伸长手捶了一下，顾雨泽后退躲拳，给孙文伟腾出些地方下车。

“靠，林云开你明明跟阿烁说你不会骑车的？你居然对小孩子撒谎？”孙文伟把何烁抱起来，食指隔着空气点了点林云开，“阿烁你看，都跟你说过几次了，平白无故老是给你糖吃，不是坏人就是蛀牙派来的卧底！”

怀里的何烁哧哧笑了起来，问道：“那哥哥你呢，总是给我塞小零食，你是坏人，还是上火派来的卧底啊？”

孙文伟没想到会被反将一军，噎了一下就失去了最佳反驳时机，林云开没有趁机补刀，也没有要给自己“洗白”的意思，就站在一旁看着兄弟俩闹。

潘家程看了一圈周围的人，最终把目光落在林云开身上：“你等会儿什么打算？”

林云开没说得很详细：“在这附近办点事情。”

跟何烁科插打诨的孙文伟不忘忙里偷闲地把头探过来：“需要我专车接送你吗？”

林云开笑得人畜无害：“豪华轿跑还行，自行车就免了。”

支教的话题被打断，顾雨泽也不好再提起，想着等以后有机会了先问问岑泧城。他把朝他扑过来的何烁抱起来，拿暖手给他捂了下冻红的小脸。

李鹏在旁边站了会儿，知道这群孩子是要约出去玩，一想岑泧城肯定是不会去，便自作主张地跟岑泧城咬耳朵：“你就去呗，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多好。”

岑泧城：“我……”

李鹏打断他：“你什么，天大的事儿都不及出去玩重要，啊。要及时行乐懂不懂？”

岑泧城敷衍道：“懂懂懂。”

李鹏说着说着还上手了，拉着岑泧城不放，岑泧城被闹得没憋住，说鹏哥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那么幼稚！

李鹏：“老子这叫童心未泯！！”

顾雨泽看不下去，笑着给岑泧城打圆场：“鹏哥你看，我耽误了泧城一晚上学习时间，这次就放过他了吧。”

李鹏也是不嫌事儿大，话出口都没想着先过一遍脑子：“你俩昨晚能干啥耽误第二天出去玩！”

众人：……

李鹏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岔了，尴尬地咳了两声，忙不迭地跑了路。留下顾雨泽一个人在原地脑内爆炸，其余人扶额的扶额叹气的叹气。

何烁见周遭气氛诡异，终于拿回了自己的话语权：“我们啥时候去儿童乐园玩啊。”

一行人如释重负：“走走走，现在就去。”

顾雨泽跨上孙文伟的后座，伸长了手跟岑泧城和林云开道别。孙文伟响了两次铃，脚底用力一蹬，跟着潘家程的山地车一起滑了出去。

走了一群闹腾的，剩下两个不怎么相熟的，互相点了个头便各自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