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十二月份的冬至，对于锦城本地人来说堪比小过年，人们习惯上叫它“冬节”。过冬节，除了要吃些进补的食物，一碗又甜又热乎的冬节丸必不可少。

一中食堂向来应景，冬节全天供应冬节丸，想吃就有。中午，顾雨泽和岑泧城一起候在食堂点餐窗口，等着刚下锅的冬节丸煮熟。

食堂阿姨拿大勺不住地翻搅铁锅里白白嫩嫩的糯米丸子和薯粉丸，待到甜汤里的薯粉颗粒完全熟透不再泛白时才把冬节丸捞出锅。

阿姨舀了满满一碗冬节丸，笑着递给排前头的顾雨泽，叮嘱道：“很烫，阿弟要拿好咯，吃了这碗甜丸就大一岁！”

顾雨泽双手接过冒着热气的碗，嘴里说着谢谢阿姨，心里想的却是我晚上还得回家吃一碗呢，那不是一下子长了两岁。

孙文伟和潘家程排队时排在顾雨泽前头，恰好分完了前一锅煮好的冬节丸，此时顾雨泽端着热汤丸过来，他俩都已经快吃完了。

顾雨泽去消毒碗柜那里拿了汤勺回来，递给对面刚围坐过来的岑泧城一支，他招呼岑泧城赶紧趁热喝口甜汤，却被孙文伟潘家程一人一个摁住了右手。

顾雨泽下意识地拿左手护了下食：“要干嘛？”

这个小动作被坐在对面的岑泧城看见了，他笑了笑，视线转到按他手的孙文伟脸上。恰好孙文伟也看过来，仰起下巴示意他说：“泧城先吃。”

岑泧城不知道孙文伟要做什么，但还是顺从地舀起一颗丸子吹凉了放进嘴里，也没嚼，就这么鼓起了腮帮。

孙文伟点点头，看上去颇为满意：“行了，泧城吃了甜丸，大一岁了。现在我们这桌，有三个人同岁了。”

顾雨泽好笑道：“你幼不幼稚？”

幼稚如小学生还拒不承认的老孙：“这叫童趣。”

岑泧城把嘴里的丸子吞下去，砸吧了下嘴，想了想说：“其实你和家程先不吃，等着雨泽先吃一口，就能收获四个同岁了。”

孙文伟醍醐灌顶，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你咋不早说。”

岑泧城笑得冤枉：“我又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算虚岁的话我今年16了，”顾雨泽吃了口甜丸，含糊着说，“现在我17了，一样。”

一说到年龄，马上就会扯到出生年月日，岑泧城好像还没听这几个人聊起过，顺着话题问了一下：“你们都是几月份的？”

潘家程搅和着碗底剩的甜汤，答道：“我五月的。”

孙文伟接道：“我八月末的。说起来泧城是十二月的吧？那还得叫我和胖子俩一声哥，哈哈哈。”

岑泧城笑笑，没接茬，目光移到顾雨泽身上。

顾雨泽把嘴里吃的咽了下去，才说：“我三月末的。这个时节雨水多，我爸妈才给我取了‘雨泽’这个名字。”

“叔叔阿姨真有心。”岑泧城也开始吃起冬节丸，有些烫口，他舀了些在汤勺里放凉，“你要是在夏天的季节出生，会起什么名字呢？”

顾雨泽挠了挠下巴，这问题他倒是没想过：“可能会是个充满夏天气息的名字吧。”

“顾冰棍？”孙文伟脱口而出，潘家程紧随其后：“顾沙冰比较好听。”

孙文伟猛拍了一下潘家程的大腿，笑道：“哪里好听了，跟顾傻逼似的哈哈哈哈！”

“诶诶诶你俩意思意思就够了，别老见缝插针拿我开玩笑。”顾雨泽笑起来，转头看见岑泧城也在笑，想起来了晓淳交代给他的正事，“对了泧城，你生日不是跟圣诞节连一起了么，晓淳说到时候组织个圣诞节party，连你生日一起庆祝了。”

岑泧城不是很看重自己的生日，历年的生日都过得很随意。初中的那几次生日都正好赶上周末，连下馆子都没有，只在家里庆祝一下意思意思就过了，根本没见识过同班同学兴师动众要给他办生日会的阵仗。

他心里既惊喜又感动：“可以不用这么麻烦的，谢谢。”

顾雨泽摆摆手：“不要谢我，我就是个传话的。先吃吧，等会儿丸子凉了都不好吃了。”

冬节晚上顾雨泽又在家吃了碗冬节丸，自我安慰现在他和孙潘岑三人一个岁数了。

晚饭吃到尾声时他喝着茶树菇鸡汤，又把送礼物的问题抛给了爸妈。顾母说：“送礼物嘛注重投其所好，你就选人家喜欢的东西送，一送一个准。”

睡前顾雨泽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岑泧城喜欢什么。

岑大学霸成绩稳定，目前语数英物化生政史地九科完全看不出任何偏科迹象，对地理那点莫名的上心，可能还是他忙地理社团忙出来的错觉，可以说是非常地雨露均沾。平日里没见他沉迷过什么游戏，讨论球赛时也不常见他参与。他的课外书看得很杂，各种类型的书顾雨泽都见他捧在手里过，根本读不出他的阅读偏好。

岑泧城模棱两可的喜好本来该降低顾雨泽挑选礼物的难度，随便一本冷门小书还是别的什么都可以送出手。但正是因为送什么都可以，顾雨泽越觉得自己应该送点特别的。至于怎么样的礼物才算特别，这就是他从一个月前到现在都在思考的问题了。

想来想去，顾雨泽辗转反侧，以至于到了半夜一点多才睡过去，直接导致第二天精神不济，头昏脑涨的。

上学路上，潘家程踩着山地车骑过街道拐角，一眼就看见前面不远跟他隔着几辆单车的顾雨泽。顾雨泽一边踩踏板一边打哈欠，骑得慢吞吞软绵绵的。

潘家程本想提速超车赶上顾雨泽，突然左后边有轿车靠近的声音，他马上靠右避让，等车开过去了再说。

不一会儿，顾雨泽也留意到左边有车子靠近，于是开始往路的右边避让。

他没留意到身后有一辆刚刚开始要超车的红色死飞。

死飞跟在顾雨泽身后有一会儿了，被顾雨泽的慢速行驶搞得有些不耐烦，又一直被来来往往的摩托车和轿车压制着没超车成功，情绪在一点就爆的边缘。这会儿顾雨泽的右侧刚露了个比较大的空隙，死飞不顾周围路况硬要加速挤过去。

突发变数，顾雨泽没料到右边会突然杀出一辆车来，连忙控制着自己的单车往左边拐了些，避免了和红色死飞的正面冲撞。

死飞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惊险地驶过。

可顾雨泽忘记了他右偏就是为了避让左边驶来的车辆。

小轿车车速不算快，仓促地对顾雨泽的紧急变向作出了避让，右侧车后视镜堪堪擦过顾雨泽的左车把，带得整辆自行车不受控地左右摇摆起来。

顾雨泽大脑是空白的，手和脚却本能地迅速反应起来，他双手猛地攥紧了前后轮刹车，双脚撑地，靠着减速尽全力地稳住了失控的单车。

微微被剐蹭到的轿车靠边停了下来，司机把头探出窗户询问顾雨泽有没有事。顾雨泽挥挥手示意自己没大碍。

潘家程从后面惊魂稳定地赶上来，拉着顾雨泽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有没有受伤，顾雨泽这才慢慢地意识到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后背冷汗直往外冒，全身像是在冰水里过了一遍那样地发冷，指尖不住地颤抖。

“人没事，太好了。”潘家程把手放到顾雨泽后背，安抚性地顺了几下。他目睹了整件事情发生的全过程，怒气越酿越旺，望着远方已经走远的红色死飞，破天荒地爆了句粗：“靠！死飞没刹车都不知道要安全驾驶！”

顾雨泽这么多年了还没见到过潘家程气成这样，粗口更是闻所未闻。周遭空气仿若冷了几度似的，顾雨泽强压着后怕，先拉着潘家程回学校。

顾雨泽此刻还不知道，这场“冲突”其实还没有划上一个句号。

中午一起吃饭时，老孙明显感觉到了胖子的低气压，问了顾雨泽才知道了早上的超车风云。

岑泧城皱了下眉头，看了看此刻脸上有些忧虑的顾雨泽，但没说什么。

孙文伟单手托腮，接着咀嚼的动作上下晃动头部，含糊地说了句最近才流行起来的方言：“有一种爱，叫做硬爱。”

岑泧城听不太懂本地方言，问道：“什么意思？”

“就是硬要的意思。‘要’和‘爱’的发音，在我们方言里是一样的。老孙是想说那辆死飞硬要超我车……”顾雨泽边解释，边把自己的红烧茄子夹到潘家程碗里，“胖子，你别太在意了，我这不是没事呢吗。”

实际上潘家程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生气了，他只是后怕，亲眼看着轿车剐蹭到顾雨泽的车导致单车失控，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假设顾雨泽当时没有稳住单车……不，潘家程连假设都不太敢想。

潘家程抿着唇，压抑着情绪低声道：“那你要是有事儿呢？我咽不下这口气。有你的这一次肯定还会有别人的下一次。我当时怎么不追上去呢？至少还能逮住那辆死飞教育教育他。”

顾雨泽突然坐直了，看着潘家程很认真地说：“你当时选择了留下来陪我，你后悔了吗？”

潘家程一愣，摇摇头。

“你看，你要是选择去追死飞，是不是回过头又要自责没有留下来安慰我？这不是考试的选择题，没有正确答案的，胖子。”

“但我想我们可以弥补一下。”

潘家程：“怎么弥补？”

“去跟陈星说一下这件事，如果学校肯管，那辆死飞的主人很快就会受到批评教育……就是不太清楚这样的威慑作用能有多大，但应该至少能让死飞在路上安分一些。”顾雨泽眨眨眼，“成吗？”

看着顾雨泽有些小心翼翼的目光，潘家程心里软成一团，也不再纠结什么死不死飞的了。

他阴翳了一早上的眉眼舒展开来，又是如同往常那样盈上了笑意，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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