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时间走得很快，马上就到了平安夜的日子。

晚自修的教室里再没有了浓浓的学习氛围，大家都沉浸在过洋节的兴奋里。级长巡逻期间叫停了几个闹得太过的班级，后来索性由着孩子们去了。

顾雨泽缩在座位上啃苹果，手里拿着笔在草稿纸上划着毫无意义的杂乱线条。明天就是圣诞节，圣诞party上就要给岑泧城送礼物，然而他到现在都完全不知道要送什么好，就算他能想到，估计也没什么时间给他做准备了。

蒋涛见同桌好像有点不开心，凑过来打算慰问一下小弟：“咋啦，有啥伤心事跟哥哥我说说呗？”

“没有。”顾雨泽抽了张纸巾擦手，连同果核一起丢进垃圾袋，他把袋子打了个结准备去丢到大垃圾桶里，起身问夜修小分队的其他三个成员有没有垃圾要一起扔掉的。

“我有！谢啦。”白凌递给顾雨泽一袋垃圾，待顾雨泽一走开立马拉着蒋涛和岑泧城说小话：“雨泽这两天肯定有什么烦心事，干啥都没什么精神。”

岑泧城心里想，有吗？

蒋涛附和起来：“是啊是啊。”

白凌扭头去看顾雨泽回来没，看到他被王晓淳拉住聊起了天，安心地把身子趴回桌子上：“他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岑泧城心里又想，是吗？

蒋涛狂点头：“肯定是了！”

白凌瞅见岑泧城一直没讲话，以为他知道些什么内情，扒着他的肩问：“城哥城哥，到底什么个情况啊？”

“你们别老瞎猜。”岑泧城把白凌从肩上薅下去，质疑道，“是不是你多心了？”

倒也不能怪岑泧城粗心大意，看不清顾雨泽脸上大写的“愁”字。顾雨泽见了他脸上就开花，哪有什么愁眉苦脸留着给他发觉？

白凌正想给岑泧城列举一下实例，无奈顾雨泽回来了，只好把话头收了回去。

顾雨泽回来时手里多了几张颇有节日气氛的小贺卡，被白凌看到后调侃：“收到情书啦？”

顾雨泽把一张卡片丢进白凌怀里，白凌翻开来一看，里面是空白的，什么也没写。

顾雨泽又给蒋涛和岑泧城分别递了一张，跟明显“切”了一声的白凌解释道：“之前晓淳不是让我们准备圣诞party作交换用的礼物吗？她让我们把祝福语写在贺卡上，到时候班委会把贺卡和礼物收上去统一编码，抽到谁写的贺卡就拿谁准备的礼物。”

“这是一场欧皇与非酋的博弈！”白凌把校服袖子撸起来一节，被冷风一吹又撸了回去。

顾雨泽反着跨坐在椅子上，双手撑在岑泧城桌面上托腮，叹了口气，“我交换用的礼物还没准备好……”

“心意到了就好。”岑泧城两手插兜，往后靠上了椅背。

顾雨泽闷闷地嗯了声后就不搭腔了，约莫着是去琢磨礼物的事情了。

岑泧城隔了点距离去看托腮的顾雨泽，除了他眉头有点紧，真的哪里都看不出来白凌蒋涛所说的烦闷。

顾雨泽走到喜马拉雅的神终于被岑泧城无声的注视给拉了回来。他维持着仰头的姿势，向下回看岑泧城，用口型问他：干嘛。

岑泧城也用口型回他：没干嘛。

两人都没移开目光，开始互相盯着看。

这无聊游戏他们之前不是没玩过，谁先挪开眼谁先输。顾雨泽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他盯着岑泧城不到半分钟就会憋着笑红着耳朵移开视线，搞得岑泧城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脸长得其实很搞笑？

以为今晚又是胜券在握的岑选手自信地眯了眯眼睛，看向顾雨泽的目光里都带了些不自知的笑意。

十秒……二十秒……半分钟过去了……

顾雨泽仍在盯着岑泧城看，视线没有一丝半毫的偏移。

岑泧城有些意外，更加专心地注视起对手来。

顾雨泽眼睛的颜色有点像墨，极黑由中心扩散，边缘颜色变得有些淡薄，但又通透有神，像蓄了些薄霜一样。

他忽然眨了眨眼睛，眼里映出来的亮光轻微地闪动了几下，不知怎么的岑泧城的心口也跟着颤了一下。

他躲避什么似地撤开了目光，拿手刮了几下鼻尖，认输道：“你赢了。”

没料到自己能赢，顾雨泽怔了一下，笑意染上他的脸，“哦，我赢了。有奖励吗？”

岑泧城想了想，倾身靠近顾雨泽，屈起食指在他的脑门上叩了下：“赏你。”

第二天晚上，岑泧城被宿友三人半拉半拽地推到了八班紧闭的教室门前。他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抬手推开了门。

几声礼花爆响，无数金色纸片纷纷扬扬地从半空中飘落，落了岑泧城满头满肩。岑泧城大半的视野都被金色的碎片覆盖，但还是看清了碎片雨中同学们的笑脸。

执礼炮的孙文伟大喊了一声：“预备——起！”

“岑泧城生日快乐！！”

“谢谢大家，我……”岑泧城抹掉了脸上的彩片，道谢的话语还没说完全，便被蜂拥而上的同学们嘻嘻哈哈地给推到了教室中间。

教室里的灯忽地全灭了，大概是有人在窗户外边还多贴了一层遮光，窗户不透一丝光线。岑泧城在黑暗里待了会儿，耳边浮起了生日快乐歌的前奏，很快他发现歌声来自四面八方，是八班每个同学的齐唱。

岑泧城面前忽然亮起一小盏烛光，烛光扩散出的暖光让他看清了面前小小的蛋糕。这是很简单的一个黑森林蛋糕，还没有他的手掌完全展开那么大，上面插着的白巧克力板上，歪歪斜斜地写着“祝岑泧城生日快乐”。

岑泧城不合时宜地走了个神：这个小蛋糕要怎么平均分给在场的每个人呢？

拿着蛋糕的人催促道：“快点许个愿，许完吹蜡烛啦。”

岑泧城闭上眼睛许了个愿，许完弯腰把蜡烛吹灭了。

唯一的光源骤然熄灭了，岑泧城重归黑暗中，周围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和起哄声。

岑泧城感觉到周围有不少人靠近，但他没在意。不远处还传来陈星喊人开灯的低语。

啪嗒。

白炽灯亮起，光明重新掌控这方空间的瞬间，岑泧城视野里出现了几张“不怀好意”的笑脸，下一刻他就被冰凉的带有甜腻气息的东西糊了满脸。

岑泧城被糊了三四团奶油，面对众人的围攻他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只能用手臂挡着脸防御着后退，但马上有人拦住了他的退路，高喝一声：“同学们上啊！”

岑泧城听出来是白凌的声音，一时哭笑不得，避无可避地又被糊了几团奶油。

准备的奶油全糊完了，同学们才放过了岑泧城，他的脸上手上和上衣已经全是白花花的奶油，又可怜又好笑。

岑泧城怕一睁开就有奶油进到眼睛里，不敢轻举妄动，在原地老实等待救援。

很快就有个人接近他，边笑边拿毛巾往他脸上抹。

岑泧城听那笑声问是顾雨泽吗，顾雨泽就愈加绷不住了，笑得手一直在抖，抖起来脏的地方没擦到，反而四处点火似的挠岑泧城痒痒。

岑泧城受不了他这么撩拨，伸手去抓顾雨泽的手腕：“我自己来擦就行。”

这一抓才发现自己还满手是奶油。反正抽回来也来不及了，岑泧城看准了顾雨泽的脸，把手上剩下的奶油全抹他脸上了。

顾雨泽被糊了一袖子奶油也没在意，谁想下一秒就被糊了满脸，岑泧城的指尖很轻微地滑过他的嘴角，他下意识地伸舌头舔了一下。

淡红的舌尖在嘴角掠了些鲜奶油，快速地缩了回去。这动作不过一瞬息，在岑泧城眼泪却好似被放慢了一般。

来不及多几分心思去思索陌生的感触，从旁边突然出现的周彤一左一右各给了俩人一个奶油弹。

战火再次熊熊燃起，手上还有残余奶油的人开始进行大范围无差别攻击。陈星平时宠崽子宠惯了，这会儿大伙儿毫无忌惮地拉他下水，把他当除岑泧城之外的另一个重点攻击对象。

奶油大战持续了大半天，直到第二节夜自修打铃上课才偃旗息鼓。

紧接着进入到抽取圣诞礼物的环节，岑泧城作为提前一日的寿星，第一个在抽奖箱里抽号码。他摸到了一张点缀着金粉的贺卡，上面用油漆笔写着一个大大的“Surprise！”，卡片的角落里写着编号零。

王晓淳瞅了一眼卡片，很雀跃地说：“运气真好啊！抽到超级大礼包了！”

想也知道是黑箱，但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发出了艳羡的叫喊声。赵鑫豪在礼物堆里拉出一个足有半米高，可以覆盖整一张单人课桌的礼盒出来，并递给岑泧城一把美工刀。

岑泧城会意，接过刀几下就将缎带裁开，掀开了箱盖。

箱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零食，这下同学们是真情实感地开始艳羡了，巴巴望着礼物主人。

岑泧城不负众望，把零食全都拿了出来，让班委帮忙在班里分了。

分享完岑泧城的零食大礼包，大家开始按顺序抽取礼物。教室里充斥着拆礼物的声音，惊叹羡慕的叫声此起彼伏。

孙文伟抽到了一个精巧的小盒子，盒盖上有一串非常细小的花纹，他凑得极近，才看清这是一行字小得不能再小的使用说明。

他按着指示按下了盒侧一个开关，盒子里突然飞出来一只毛茸茸的狼蛛仿真玩具，直接贴到了他凑近的脸上，孙文伟被绒毛的触感吓得不轻，大叫之余手里的盒子也甩飞了出去。

准备了这份惊喜大礼的周彤扒着苏婷的肩膀，笑得快要瘫倒在地。

蒋涛抽到了一副耳机，白凌抽到了一个俄罗斯套娃，顾雨泽则抽到了一盒姜饼人形状的曲奇。

众人拆礼物时，岑泧城站在讲台上切那个巴掌大的黑森林。他费尽千辛万苦免为其难地把它切成了十二份，但无人问津，暂且没人有心思吃蛋糕。

旁边拍着照片的陈星看见了，凑过去要了一块，和岑泧城一起杵在讲台边上边吃边聊。

两人吃到一半王晓淳拿着个扁平的礼盒跑过来，笑着对陈星说：“泧城抽走了额外准备的礼物，所以现在交换的圣诞礼物多了一份，这份礼物就给你吧陈老师！快看看里边是什么。”

陈星放下蛋糕，接过包装精美的礼盒拆开，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支温度计。

三人：……

陈星：“最好别让我知道是哪个小机灵鬼准备的交换礼物。”

八班闹腾了一个晚上，直到夜修下课铃响起大家才意犹未尽地开始收拾场地。众人拾柴火焰高，没十五分钟教室就恢复了原状。岑泧城主动揽下倒垃圾的工作，顺道送送要去停车场取车回家的顾雨泽和孙文伟。

孙文伟的车停放得比较靠里，顾雨泽先取了车，跟岑泧城一起在停车场出口等他。

江边的夜风在冬天里就成了把把刺骨的寒刃，一点点地削去人们从室内带出来的温度。站了会儿顾雨泽的手已经有点僵，他将手握成碗状，放在嘴边哈气。

岑泧城目光移到顾雨泽有些干燥的唇上，不可避免地想到方才在教室里对方舌尖卷走奶油的一幕。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挪动脚步，替顾雨泽挡在了风口处，也想让寒风冷静一下今晚持续亢奋的大脑。

大概是多巴胺生产过溢吧，岑泧城想，不然怎么会有种心悸的感觉？

顾雨泽跺了跺脚驱散寒意，嫌周围太安静，自己起了个话头：“今晚感觉怎样？”

岑泧城看向顾雨泽，眼底有很明显的笑意：“这是我过得最热闹的一个生日了。”

顾雨泽笑了笑，因为寒冷笑声有点抖，“你明天才生日呢。就是可惜零食大礼包都进了同学们的肚子里了。”

岑泧城：“零食没了还可以买，今晚的回忆以后用什么零食都换不来了。”

“对了。”顾雨泽从书包里抽出一个薄薄的牛皮信封，递给岑泧城，“祝你生日快乐。那什么……这是生日礼物……”

“谢谢。”岑泧城接过来看了看，信封上什么也没写，捏上去的手感仿佛里面什么也没装，“是什么？”

“你拆拆看。”顾雨泽缩了缩脖子，语气突然有点虚。

岑泧城试着撕了一下封口，封口粘得不是很紧，马上就打开了。他手腕一翻，一抖，信封里飘出一张纸来。岑泧城捏着纸定睛一看，上面居然写着“欠条”两个字。

“什么意思？”岑泧城看向顾雨泽，眼底盛着疑惑和笑意，看得顾雨泽愈发心虚，但又没来由地觉得兴奋。

“呃……我没想好要给你什么礼物，就……先欠着，想到了再给你。”顾雨泽拢了下灌风的领子，补充道，“永远有效。或者说，你有什么愿望，在能力范围内我一定尽力帮你完成。”

岑泧城听完，拿着“欠条”端详了一会儿，郑重地将它放回信封里收好，揣进兜里。

岑泧城这时还不知道，未来的自己拿着这张“欠条”去找顾雨泽“讨债”时，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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