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快乐的日子来得快去得也快，过完圣诞节，学生们也都开始收心回归到学习中来。

陈星早读时提醒了一下近在咫尺的期末考试，让班委在黑板旁边挂了一块倒计时的小黑板，搞得跟高考倒计时似的。

今年的冬天没有往年那么胡闹，安安分分地在年末冷了下来，雨水比往年少了些，空气干燥了许多。

天一冷，顾妈妈就开始勒令儿子要多穿衣服，顾雨泽拗不过，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穿成了一个球。先前去购物商城买的米白色羽绒服他没打算留到过年，这会儿穿起来，一米七五的身高都不能阻止他变成一个雪人。

有天吃完午饭回教室的路上，四人组遇到了刚要去吃饭的林云开。林云开穿着白色的毛衣和校服裤，和裹成球的顾雨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顾雨泽目瞪口呆地问他：“你不冷吗？”

林云开把校服裤管稍微撩开了些，露出里面的加绒秋裤：“暖和着呢。”

孙文伟上前几步站到林云开身后，开始明目张胆地在人家腰上摸索，吃了一记爆栗后孙文伟一脸果不其然地说：“好几片暖宝宝呢！”

回到教室孙文伟就开始吐槽：“怎么会有人宁愿挨冻也要少穿几件，显得胖点又怎么样，像我们泽儿，穿成个肥猪都可爱。”

顾雨泽回到温暖的室内就把身上的羽绒服脱了，闻言把羽绒服丢到了孙文伟身上，苦道：“你以为我想穿成猪啊，穿太多碍手碍脚的很不方便，这么冷又脱不掉……”

作为一个老家在北方的人，岑泧城很没有骨气地屈服在了南方湿冷的刺骨严寒下，也把自己裹成球，很能理解顾雨泽一边嫌弃厚衣服一边又舍不得脱掉一些的痛苦，附和着点了点头。

孙文伟拿到羽绒服就借着余温暖手，不肯还了，他笑嘻嘻地怂恿顾雨泽：“暖宝宝了解一下。”

“……不要。”

“人类史上最伟大发明之一，造福无数怕冷人士，你怎么不用。”白凌歪在座位上，手里捧着个暖手宝，不是很能理解顾雨泽的抗拒。

潘家程：“他以前用过，结果没用好，直接贴皮肤了，给烫出好几个水泡，肚子上还有一点疤痕呢。”

孙文伟伸手就要去撩顾雨泽的毛衣，被一巴掌拍飞了。

临近期末，顾雨泽“临时抱佛脚”，和潘家程约了要去孙文伟家学习。孙文伟的化学好，潘家程的物理好，顾雨泽左右添补，试图把快要落尾拖分的理科科目给提一提。

到了孙文伟家还没坐下，就听到孙妈妈接到孙文伟小姨的电话，说何烁发了烧，正在医院打点滴。

孙妈妈接电时开的是座机免提，孙文伟隔空问了下是在哪个医院。

“是泧城他爸妈工作的那个医院。”一听到医院名字顾雨泽就回忆起来。他之前在岑泧城家留宿，聊到父母的工作时有听岑泧城提起过。

“小姨，我们现在过去陪陪阿烁。”孙文伟把桌上原本摊好的资料合起，再自我安慰地塞进书包带走，风风火火地携着两个还没反应过来的兄弟赶到了医院。

找到何烁的时候人家都快输完液了，正在自己的位子上玩保卫萝卜玩得入迷。

孙文伟本来是怕何烁无聊才赶过来陪他的，结果看自己表弟玩得开心，连抬头跟他们打个招呼都没有，便掐着他的脸蛋龇牙咧嘴道：“哥哥们来看你，你连招呼都不打，能耐了你是不是？嗯？”

何烁被他的手蹭得痒痒，又笑又恼地甩了下头：“啊！文伟哥你挡到我打游戏了！”

周围小孩子哭闹，嬉笑的声音此起彼伏，空气比较闭塞，温度也高，顾雨泽站了会儿头就开始隐隐作痛。设身处地地从医生的角度想一想，在这样的环境下长时间的办公，得需要多大的耐心和毅力才能坚持下来。

孙文伟稍微跟小姨寒暄了几句，把路上给何烁买的清凉喉片塞到表弟手里，招呼弟兄们打道回府。

潘家程质问他是不是不想学习跑出来遛个弯，被孙文伟义正词严地否定了。

三个人沿着坐满儿童与家长的长长走廊走到儿科大厅，望向人群时顾雨泽心里那一点点微妙的期待成真了。

“岑学霸！好巧诶。”孙文伟也看见了不远处的岑泧城，率先打了个招呼。

岑泧城闻声直起腰来看向身后。

在医院里待久了并不冷，岑泧城身上只留了件淡蓝的衬衫，下摆收进牛仔裤里，勒出线条流畅的腰部曲线。衬衫袖口稍挽，戴着手表的左腕露了出来，是在冬日难得一见的、能轻易撩动顾雨泽的身体部位。

岑泧城一起身，背后哭得梨花带雨的一个小女孩和满脸尴尬的护士便暴露在三人的视线下。

“你们怎么在这里？”岑泧城一脸惊讶。

孙文伟迎上去，说了下何烁的事，而后看着哭惨了的小孩和苦笑的护士，问道：“什么情况？”

“小孩子怕疼，不肯扎针输液，”说着岑泧城又回到小孩子面前，蹲下来，给小朋友擦泪水。

“我不要打点滴！”小女孩抽了抽鼻子，有嚎啕大哭的趋势。

护士轻声安抚她：“打了点滴才能快点好起来呀，你也不想一直抽鼻涕水还发烧吧？”

小姑娘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依不饶地拒绝：“那我吃药也可以好起来啊，我就是不要打点滴！”

潘家程看了看周围，问道：“孩子家长呢？”

护士：“小姑娘还有个弟弟，他妈妈带着弟弟问诊呢，还没出来。”

“我来试试吧。”孙文伟接替了护士的位置，看着小女孩湿漉漉的眼睛，“小姑娘，你今年几岁呀？”

孙文伟比较高大，小女孩忌惮他一般往后缩了缩，慢吞吞地开口：“……十岁了。”

“噢，比我弟弟还大一些呢，他输液的时候可一滴眼泪都没掉呢，”孙文伟说着拿食指上下刮了几下自己的面颊，笑道，“丢不丢脸呀？”

小姑娘斜了他一眼：“我怕疼关你弟弟什么事？”

孙文伟哽了下，想想也对喔。

孙文伟对岑泧城怂了怂肩后撤开，把顾雨泽摁在了自己刚刚蹲下的地方。

顾雨泽临时上阵，连枪都没有，只好眼巴巴地去看岑泧城。

岑泧城前倾着身子，侧着头给顾雨泽作口型：看我干什么？

顾雨泽伸出双手一摊：我不看你我还能干什么！

岑泧城指了指小女孩，又指了指自己，随后手掌一展捂在了心口上，看着顾雨泽微微摇起了头，意思是你来吧，我对这孩子没辙了，心好累。

心里说着好累，脸上的笑脸倒是很诚实，顾雨泽拿他的笑容没办法，赶鸭子上架地把脸朝小女孩转了过去，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解决小女孩。

小女孩见面前蹲了两位帅气的哥哥，还来来回回地挤眉弄眼摆弄手势，一时忘了哭，湿漉漉的眼睛一左一右地移动着，好奇的心思一下子压过了怕疼的抗拒。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呀？”小女孩耐不住，也没管合不合适，等顾雨泽一看过来就开始问。

顾雨泽突然灵光一闪，按住了准备接话的岑泧城，对小女孩露出带有一丝狡黠的笑：“你猜？”

小女孩思索了半天，盯着顾雨泽看了会儿，又去看旁边围观的哥哥和护士，抿着下唇有话不肯说，马尾辫子摇出了害羞的曲线。

顾雨泽手背朝上冲身边的岑泧城扫了两下，岑泧城看了他一眼，起身站远的同时还把一干“闲杂人等”也带远了些。

两人独处大概率是要说悄悄话，小女孩放松了些，好奇心不免被顾雨泽的神秘兮兮又带高了。她很自觉地凑近了顾雨泽，等着对方的悄悄话。

顾雨泽凑近，停在离小女孩不远不近的地方，压低声音说：“好啦，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答案了。但在此之前我要下点赌注。你要是猜对了，我们就不要打点滴了，要是猜错了呢，你就乖乖给弟弟做榜样，好好打点滴，让妈妈放心，好么？”

小女孩咬着指甲想了想，最后答应了，但她没有被顾雨泽唬愣，反过来提要求：“我要是猜错了，你也要把真相告诉我！”

“这没问题。”

“还有，你怎么确保我猜对了就不用打点滴呢？”

“刚刚我身边那个哥哥的爸爸是这边的给小孩子看病的医生，我保证一定帮你说服他。”

“君子一言！”小女孩勾出了小指头。顾雨泽笑着把自己的手指勾了上去：“驷马难追。”

小姑娘这才放下心来，开始了自己的猜测：“那我猜了。你看那个哥哥的时候，那个哥哥是不是问你看他干什么？”

顾雨泽点点头，示意小姑娘继续。

“然后……你摊手，意思是‘我也没办法’？”

顾雨泽没说对不对：“然后呢？”

小女孩看着顾雨泽的表情，觉得自己两条都猜对了，信心剧增，语气不再那么小心翼翼：“最后那个哥哥指了下我，又指了下你，还捂着心脏摇摇头，是不是说，他拿我没办法，要你来？”

顾雨泽心里给小姑娘竖了个大拇指，解读简直prefer，但他有任务在身，当然只能说不是。

小姑娘明显被打击到了，眉一皱，嘴一撇，怒道：“你骗人！”

顾雨泽食指抵唇地嘘了一声，跟听到响动看过来岑泧城几人摆了摆手，重新凑到小姑娘身边小声说：“我没有骗你，你确实猜错了。我把真相告诉你，你乖乖打点滴哦？”

小姑娘抿唇，不情不愿地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顾雨泽挺直了腰背，借着羽绒服的遮挡小幅度地比起了手势。

“我看他，是因为他在看你。他转过头来问我怎么了，我回他，你怎么能看一个小女孩看那么久呢？”

小女孩脸上有些狐疑和不解，眼前的大哥哥怎么管得那么宽，连别人看她都不允许吗？

顾雨泽显然没打算给她解释得很清楚，前部分很快带过，边比划手势边解说后部分。

他指了指小女孩，说：“你。”

又指了指自己：“我。”

捂心口加上摇头，顾雨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哥哥说的是，‘我心里只有你，已经放不下一个小女孩了’。”

----

“你挺厉害哈，居然把孩子哄得这么乖。”护士扎完针把小女孩上臂的扎带取下来，对着顾雨泽笑得灿烂。

顾雨泽低头看了看小女孩，那明显是还没有从宕机状态里脱离出来的呆滞神情。他的愧疚感油然而生，觉得自己这样对待一个才十岁的小姑娘太过分了。

撒了一个弥天大谎，顺道糟蹋了一遍岑泧城的人设，顾雨泽无颜面对岑泧城，只想快点远离“犯案”现场，护士一走他就拽上孙潘两人跑路，招呼都没敢跟岑泧城打。

岑泧城看人莫名其妙地跑了，下意识就要跟上去，他知会了小女孩一声自己要离开，却发现小姑娘看他的神情怪怪的，又不太能形容得出来怪在哪里。

岑泧城没那么在意，转身跟着三个同学走出了儿科大厅。

一到室外才觉出冷来，岑泧城狠狠打了个哆嗦，走在前头的顾雨泽仿佛背后长眼似地恰好回过头来，于心不忍地折回身把自己的围巾给岑泧城围上，催他快回室内去。

“你方才，跟小姑娘说了什么？”岑泧城半张脸被围巾盖住，声音有点闷。

顾雨泽摇摇头，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笑来，低声道：“White lie.”

一个对小女孩而言善意，对自己而言有点疼有点酸的谎言罢了。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