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前复习的时光过得总是特别地快,顾雨泽每天浸泡在各科的知识点里,恍惚间已经快要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
近来气温竟有些回暖,举目天空澄净,蓝得没有一丝杂云。回归的阳光洒在白色的教学楼上,落下棱角分明的阴影,每间教室都得到了些金灿灿的馈赠。
中午白凌回宿舍补觉,顾雨泽有机会鸠占鹊巢赖在岑泧城旁边。靠窗的座位时有微风习习,混杂了树木的沉静芬芳,还兑了几丝暖阳的闲适,成功地把背历史时间线的顾雨泽给熏醉了过去。
顾雨泽头抵着窗框打了个盹,还做了个梦。
梦里有一个个代表年月日的数字在他面前来回蹦跶,尖叫着问他当天发生了什么事,只有顾雨泽说出了对应的历史事件,数字才会消失。一串串的数字在顾雨泽面前跳跃,尖叫,顾雨泽忽然失忆般什么也想不起来,眼前堆积的数字愈来愈多,一面数字墙朝他狠狠地压过来。
顾雨泽猛地睁开眼,眼前恰好有一片黑影,就像梦里的墙一样。他下意识地抬手一挡,触感软软的,才发现那是自己的羽绒服。
“做梦了?”岑泧城的脸从羽绒服后边露出来。他想给顾雨泽盖件衣服避免着凉,结果顾雨泽又跟上次留宿一样地闹了个笑话。
顾雨泽心里还在打突,看到桌子上的历史书都有些犯怵,他又好笑又后怕地跟岑泧城描述了梦境的内容,还心有余悸地把翻开的历史书倒扣在桌面上。
岑泧城听完忍俊不禁,想不明白顾雨泽的梦怎么都千奇百怪的。
一个个掺杂着顾雨泽天马行空的梦境,和暖细腻的凉风,还有像是怎么复习也总觉得漏看了的知识点的午间,伴随着岑泧城度过了上学期最后的一点时光。
期末考试如期而至,它不会因为有人还没复习完就随着人的意志而推后。
试题出得有点难,顾雨泽头一次写得右手直冒冷汗,险险握不住笔,甚至作文都是卡着点完成的,不可谓不惊险。
这次顾雨泽没和岑泧城一间试室,他在二楼高二的教室,岑泧城在一楼的高一七班的教室。
教室隔得有点远,中午也就没约在一起吃饭,直到考试最后一天下午四点多考完,顾雨泽返回八班教室拿学生手册时才跟岑泧城重新碰上面。
岑泧城在跟江欣讨论昨天考过的数学大题,看见顾雨泽过来,手下写草稿的速度不知不觉变快了些:“……最后联立直线OP和刚刚求出来的直线L的方程,P点的坐标就出来了。”
“我知道了,谢谢。”江欣推了下眼镜,不能说没有遗憾,“时间要是再多点,应该就能把OP完全解出来。”
孙文伟和潘家程这题没写,缠着岑泧城给他们讲一遍。岑泧城很有耐心地也给求知欲极强的两人说了一下,刚好说完陈星就抱着一堆学生手册和试卷走进教室,瞬间激起大家的哀嚎。
陈星抬高双手压下一教室“不满”的声音,让学生们回到自己座位上去。
“都听好了啊下面事情比较重要。”陈星放下手册,抖了几下手里的资料纸,等大家归位安静下来才继续,“大家都知道下学期要分文理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给大家好好考虑清楚自己要选文科还是理科。每个人在下下周的星期一之前务必告诉班长,班长再汇总成表发给我。还在纠结要怎么做选择的同学,有什么疑问随时可以来问我。”
“除此之外呢就是这堆寒假要完成的试卷哈,你们以后的新班主任可是会替我收作业的,别想着混过去啊……”
没有乖乖回自己座位,此时坐在第一排的周彤仰着头,难过地嘟囔:“星星下学期不教高二了啊?”
不止周彤一个人,讲台底下失落的声音渐起。
即便陈星经历过好几次这样的场面,临到跟这群相处了快半年的小崽子们分别时,还是会有眷恋,有不舍。
他扫视了一下全班六十个熟悉的面孔,嘴角勾起温和的弧度:“得看学校安排,前几届我都只是教的高一,没有跟高二。至于高三嘛,我目前level还不够,更不用想了。”
凡事都有个“但是”,陈星手里的笔一转,说道:“但是,不出意外的话下学期起我的办公室会固定在地理组室,欢迎同学们来骚扰我。好啦,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都打起精神来,现在我们换个开心点的话题,请各小组组长帮我把这堆试卷发下去……”
教室嘘声四起,散开了方才略有一些的消沉气息,大家叽叽喳喳地开始讨论难炸的期末试卷、文理分科,以及一步一步在走近的春节。
不比岑学霸有着“选理选文反正都一样”的甜蜜的烦恼,顾雨泽一直以来跟物化生不对付,蒋白对政史地很抗拒,该选什么各自都心里非常有数,此刻抛开选文理的“正事”,热火朝天地在聊过年的安排。
白凌家族人多,过年过节免不了三代同堂,他想想就有点怂:“每年要去走亲戚之前,我都要先把以前的大合照拿出来,指着那些一整年都没见过一面的亲戚问我爸妈,这是我七大姑还是八大姨。”
蒋涛摆摆手,用蛋疼的语气说你这算什么:“我家亲戚姑娘忒多,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过年一聚起来可不止三个了,那场面,哎哟我去,太恐怖了。”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摸了摸胸口给自己顺气。
过年走亲戚对不少人来说着实是一场硬仗,顾雨泽深有体会,但也乐得与平时比较亲近的亲人聚一聚,热热闹闹的才有个年味。
白凌接过组长发下来的学生手册,问道:“你们初几有空啊?到时候约个时间出去玩吧,走完亲戚待家里怪无聊的。”
蒋涛:“约约约,一直在家打游戏都打废了。”
岑泧城有些遗憾地说:“我过年的时候得回老家,不在锦城这边。”
顾雨泽想了想,折衷道:“那要不我们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一起去看花灯吧。”
元宵时学校已经开学了,到时候学校肯定有放假,岑泧城还没参观过花灯会,听顾雨泽稍微描述了一下觉得很有趣,应了下来。
既然岑泧城很快就要回老家去,顾雨泽不放过任何机会,放假的第二天晚上就拉拢孙潘,约上岑泧城来体验一把富有过年气息的锦城夜生活。
四个人都没骑车,也没往开发得比较繁华的商业区跑,岑泧城被带着来到了锦城旧城中心步行街。本想着等会是不是会去步行街打电玩的岑泧城,被顾雨泽几个人拉着径直往步行街旁边一条愈来愈窄的道路走去。
走到了只能容一辆汽车经过的老街入口,岑泧城才听顾雨泽说了一句“到了”。
旧城中心这片区域原本是锦城最为繁华的一个地段,随着经济发展重心往一江之隔的对岸偏移后,这边的发展便显得不那么跟得上步调。但也多亏如此,像几个人现在踏足的骑楼老街等诸多一代人的回忆才得以保留下来,继续向后世人展现一个时代的缩影和魅力。
顾孙潘三个人小时候没少往老街这边跑,每条街巷都熟悉在心,带着岑泧城慢悠悠地逛起来。老街夜间照明的路灯用的依旧是钨丝灯泡,一些老铺子门前还燃着煤油灯。夜里不开张的店铺门前被各色小吃车取代,商贩们在旧街里头不需要吆喝,糖葫芦和糖炒栗子的香气便能让游人们驻足。比起以前八九点便没有人烟的老街,现在倒是热闹了好多。
顾雨泽和岑泧城并肩走在孙潘后面,他不时仰起头,指着窗沿或是外墙上的精美雕花给岑泧城看。经过一间尚开张的古玩店时,顾雨泽讲起了自己小时候的经历。
“我上幼儿园那会儿,一定得专程绕远路到这条街来,那时候街尾右手边有的一家古玩店,店主是个老爷爷,养了只大黄狗作伴,狗狗跟我可亲了,每次我妈的摩托车还没开到店门口呢,大黄狗就听见了声音从店铺里跑出来汪汪叫着迎接我。”
回忆起那段即使迟到也要去看一看老爷爷和大黄狗的日子,顾雨泽笑起来,他抹了把被风冻得有些没知觉的脸,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抖:“后来有一次我上学前照例去看老爷爷和大黄狗,大黄狗却没有出来迎接我,原来老爷爷连店都没开。问了一下周边的店家,他们都说老爷爷带大黄狗回老家去啦。”
“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爷爷和狗狗,古玩店也转让给别人开金鱼店了。”
顾雨泽没继续往下说。岑泧城垂眼看他,昏暗的灯光下,男孩陷入回忆的神情里有欣喜,有怀念,也有些说不上来的,像是遗憾的感情……
“你等会儿。”岑泧城突然拉了把顾雨泽,把他带到了卖糖炒栗子的摊子前,要了包热乎乎的栗子。
岑泧城接过小贩递来的纸袋,转而放进顾雨泽的手里。栗子的温热透过纸袋源源不断地汇到顾雨泽的手心,热流的一部分涌到了心口,异常熨帖。
买个栗子的空档,两个人和孙文伟和潘家程走散了。岑泧城拿出手机想联系对方,顾雨泽把一颗栗子塞到他手里,说:“别急,我们以前就约好了,要是走散了,就去街尾的大榕树下汇合。”
两人一边吃着栗子,一边往巷尾走去。走过那间原本是古玩如今是鱼店的铺面后,前方狭小的通道连上了一片空地,视野骤然开阔起来,一棵树干粗壮,枝叶茂盛得铺天盖地的大榕树出现在面前。
像这样巨大的榕树,没有几百年怕是不能长成。岑泧城停下脚步,眼睛落在延展宽广的树冠上。夜色掩盖不住古树给予人的震撼,更何况他突然发现,在榕树密密麻麻的气根间,开始有细条状的金色闪光流泻下来。
细而密的线状灯光宛如雨丝缓缓下落,又神似拉着条长尾坠地的彗星,金色的灯光瞬间照亮了这片空地,树枝的间隙泻出暖光,每一片叶子都被渡了层金黄,已然壮观的苍天古树在金光的映衬下更加庄重华美。
这是为了营造节日气氛专门安置的彩灯,在黑夜的遮掩和树木气根的伪装下它们不易被人们察觉到,悄无声息地上演着光的独秀。
不远处,树干旁边的孙文伟发现了顾雨泽,朝他们挥了挥手。
顾雨泽扭头去看岑泧城,对方正微昂首注视着榕树,眼睛映着金色的流光,非常动人。
再多陪他看会儿吧。
顾雨泽抬头注视着那满树的璀璨,直到最后一丝金光落地,夜色余下游人的惊叹,还有身边人一抹意犹未尽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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