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岑泧城托着腮坐在自己的书桌前，面前摊着一张白纸，左边写着“文”，右边写着“理”。

他从未料想到自己学业生涯第一道迈得费力的坎居然是文理分科……

后天便是提交选科的最后期限，王晓淳甚至亲自跑来问他怎么还没有提交，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岑泧城找陈星谈过自己的困扰，陈星的回答非常简短有力：“Follow your heart.”

岑泧城：“……”

陈星对此的解释是，岑泧城真的很难操心：“你跟你姐是两个极端，月泷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而且奋力争取，不惜一切，但你没有在任何方面表现出强烈的兴趣，依照成绩或是兴趣来抉择文理的方式显然都不适合你，不是我敷衍，是我确实没办法给你更多的建议了。

“你心里应该有答案，只是还在摇摆不定，不妨先想想自己以后想干什么，这对你作出最终选择应该会有帮助。”

正如顾雨泽疑惑过的那样，岑泧城并没有将自己的前路规划得精细到每个阶段，不然他也不会在这里纠结选科的问题。

岑泧城也与父母商量过，但似乎是前几年与月泷的分歧给他们留下了阴影，他们并未过多干涉他的选择，只是有时候会旁敲侧击地表达一下两人的意愿，大抵还是希望儿子跟姐姐一样选理的。

岑泧城拿着笔，在纸上两个字之间打了个问号。

“我进来咯。”

岑泧城背后传来开门的响动，一盘车厘子从身后递到了右手边的桌面上。他叹了口气，头也没往后转：“你何必打招呼呢，反正也不经过我的允许。”

岑月泷无视了弟弟的埋怨，越过他的肩膀去看桌上的纸：“干嘛呢？”

思考了几秒向姐姐咨询建议并得到可靠回答的可能性，岑泧城把笔一放，说道：“没什么。”

摸向白纸的右手一空，岑月泷提前弟弟一步把写了字的白纸捏在手里端详。

“还我。”

“不打算让过来人帮你提点提点？”岑月泷笑了笑，把白纸对折了一次。

“……我自己可以解决。”岑泧城坐在椅子上仰头凝视岑月泷的笑脸，不知道姐姐在想些什么。

岑月泷看着不太高兴的弟弟，把白纸又细致地对折了一次，出乎岑泧城意料地转了个话题：“你朋友呢，叫顾雨泽那个，选文还是选理？”

“我想他是选文。”两个人异口同声道。

岑泧城眯了下眼睛，心想你都猜到了还问我？

“我之前已经跟你说过别去烦他。”

“你现在的样子就像只护食的小柯基。”

岑泧城愣了下，也不知道自己是震惊于岑月泷罕见的玩笑话，还是困惑于她言语所指。

岑月泷把手里的纸张沿着折痕撕出两张小纸片出来，手一团，一展，两个纸球在她手心里滚了几下，停住了。

岑月泷把手心里的纸团朝岑泧城面前递，岑泧城了然地抬起手，又忽地放下：“太草率。”

“你试试看就知道了。”岑月泷抬下巴催促道。

岑泧城目光在两个纸团间游移了几下，反正最终选择权在他手里，陪她玩玩无聊游戏也行吧。

他伸出手来，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其中一个纸团时猛地顿住了手。还没等岑泧城取走纸团，岑月泷已经把手合起收到背后，揶揄地看着弟弟停在半空的手。

岑泧城顺着抬手的姿势摸过桌上的手机，边点开和王晓淳的聊天框边走出房间。

临出房门，他回头看了眼倚在书桌边吃水果的岑月泷，说了声“谢了”才离开。

“嗯哼。”岑月泷把手里的纸团甩到桌面上，缓缓地展开，皱巴巴的两张纸上一个字都没有。

腊月廿四，清晨时分，阳光和暖。岑泧城踏上回家的高铁，顾雨泽则随父母走进城隍庙祭拜神祇。

时间尚早，来祭拜城隍公的人不算多，袅袅烟香萦绕大殿，向神明祈福的轻声话语零零碎碎地飘荡在耳边。

顾雨泽帮忙摆放好贡品，燃上香火，做好准备后他随爸妈跪在拜垫上，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眼睛。

谢过神明护佑旧年平安顺遂，顾雨泽开始默念新一年的祈愿：

“愿父母来年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愿亲朋好友来年天天开心，身体健康。”

“最后，惯例，保佑我来年学习进步……”顾雨泽停了一下，接着默念，“心想事成。”

睁眼起身，爸妈已站在一旁笑着看他：“今年愿望也很多啊。”

顾雨泽挠挠头，他是想祝福的人太多，得斟酌一下措辞，要不城隍公嫌他太啰嗦，不肯听他祈福就糟糕了。

回家路上，顾雨泽恰好赶上一场突发的斗狮表演。

两支舞狮队在红绿灯路口狭路相逢，左道舞狮队率先挑衅，锣鼓声势如破竹地燥起来，吸引了周遭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只金狮从锣鼓手之间昂首跃起，它右爪搭在卡车的防护边缘，随着锣鼓节奏冲着对面狮队摇头眨眼，抖擞全身金光闪闪的亮片与鬃毛，威风得意得不得了。

右道的舞狮队把小金狮的挑衅照单全收，不慌不忙地看着对手忙上忙下敲锣打鼓，过了十来秒才有动作。

黑狮从沉睡中苏醒，眼睑轻阖，略有朦胧醉意。突然鼓手重重一擂，震得金狮与周遭围观群众皆是一怔，那黑狮前胸猛地压低，狮头伏低微倾，一双狮速地眨动，自下而上瞪视金狮，徐徐张开的狮口中似乎能听见它被激怒的咆哮。

黑狮队的锣鼓声愈发急促，丝毫不被金狮队的节奏所扰，黑狮狮头屡次凑近金狮，像是要撕咬，又像是回应方才金狮挑衅的逗弄。

车子空间太小，狮尾伸展不开，一切交战的火花都来自于狮头的演绎。

黑狮在自己的节奏中如鱼得水，眨眼，甩耳，一举一动中狮子的灵动被表现得淋漓尽致，仿若狮头之下不是人，是一头真正的狮子的灵魂。

金狮队锣鼓声势不减，在黑狮的积极迎战下士气大增，金狮黑狮互相戏耍威吓，短短几十秒的时间里就把气氛炒了起来，路人行人皆仰头喝彩，好不热闹。

绿灯一起，两辆车同时开动，可惜金狮左行黑狮右拐，这场斗狮表演不得已在渐远的锣鼓声里落下帷幕。

除夕这天爷爷奶奶到家里来吃团圆饭，两位老人各自给孙子包了个大红包，顾雨泽推脱不过好意只好收下，想着过几天给老人家买点补品送过去，转手把钱给了爸爸。

过年忙着走亲戚，初五的时候王晓淳召集了一次初中同学，去拜访初三的班主任老郑。

去的人多，宽敞的中式客厅都显得狭小，老郑坐在正中间的长实木沙发上，听着小孩儿们挨个汇报自己的近况。

刘杰坐在老郑身边沏茶，听见门口有动静，抬眼见走进来的顾雨泽三人组，咋呼了一声：“雨泽文伟，还有这是胖子吗？！”

潘家程减肥成功的消息并没有在初中同学圈子里传开，知情者也不大清楚潘家程瘦成什么样，大家尖叫着把胖子围住问东问西，还顺势把他拉到了老郑身边坐下。

老郑瞅着昔日小胖子变成这幅清俊模样，乐得皱纹都堆上眼角，面庞红润有光。

各奔东西的老同学们聊得更多的是初中时光的事，学霸岑作为初中一介神人，喜闻乐见地被大家提到了。

“雨泽你也在一中的吧，有没有跟岑泧城同班啊，他现在怎么样了？”

面对同学的发问，顾雨泽微妙地有点不太想回答。

但胖子在老郑身边，老孙在别处和别人斗地主侃大山，顾雨泽孤身一人，没法敷衍：“嗯，同班，还是一样牛逼。”

“一中就没人能碾压他吗！”

顾雨泽脑子里把林云开沈放等等年级前几的名字过了一遍，笑了笑答道：“还是有的。”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岑泧城不是最强，但在顾雨泽心里他永远都是top 1。

提到岑泧城，顾雨泽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跟岑泧城联系了，但这个“很久”，算一算也不过才十来天。

十来天，顾雨泽已经有些难熬，他甚至记不得自己是如何熬过以往默默注视岑泧城的日子。一旦有了交集，短暂的分离宛如隔世，顾雨泽巴不得快点开学，好见见岑泧城，带他去逛花灯会。

也不知是不是顾雨泽念想太深，借着同一轮皓月传到了遥远的北方，岑泧城在顾雨泽即将入睡之前发了个短视频过来。

光线昏暗了几秒，打火机声响的瞬间一簇小小的烟火在寂静的冬夜里燃烧，绽放。烟火悬在空中开叉分枝，舔舐了一下周遭飘舞的雪点便消逝殆尽，又有后来者填补过来，继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光，消失。

15秒钟不足够燃尽一根仙女棒，画面截停时顾雨泽耳畔还因绕着落雪和烟火交织的白噪音。

顾雨泽在暖烘烘的被窝里不想把手伸出来打字，直接按了语音：“这么冷你一个人出来放烟花啊。”

很快岑泧城的语音也回了过来，夹带着一些细微的风声：“初一买的仙女棒还有几根没用完，索性出来放着玩了。”

“赶紧回吧，听着风挺大，还下着雪。”

“这就回了。”

顾雨泽把视频点开又看了一次，切回聊天窗口时看见岑泧城发了段一秒的新语音。

其实根本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段语音是什么内容。

但顾雨泽忍了三秒就忍不住了，他掀开被子起床拿到耳机，又飞速钻回被窝，带上耳机调大声音，像是拆开什么贵重的礼物一般，雀跃又紧张地点开语音。

“晚安。”

被风与雪浸染过的两个字听上去有点淡，但却撩了把实实在在的心火，烧出点化雪的缱绻暖意来。

顾雨泽来来回回听了十几遍，扛不住席卷的困倦，只能祈祷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能见心上人一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