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岑泧城头一回被人这样过于粗暴地揪住衣领，本能地排斥这个受制于人的姿势，本能地去抓吴昊的手臂想往外推。

这一反抗的举动却只是让吴昊施加了更大的力气拉扯他，勒得岑泧城更加难以忍受。

吴昊的倒八字眉倾斜成暴戾的弧度，本就可怖的气场愈发渗人起来，他倾身凑到岑泧城面前，在极近的距离间冷笑了一声。

“你要觉得我这次不小心碰伤了别人，多了个一辈子也抹不掉的污点，看不起我不想和我接触，打个球都得避开我，那行，不劳烦你装模作样地躲我，看着都累，你滚吧，要多远有多远，最好不要再在球场上出现增加我们碰面的概率了，好吧？”

即便是在如此紧张的情势下，岑泧城也很会抓重点地捕捉到一个关键词：碰伤人？

吴昊和岑泧城的冲突发生得太突然，周遭的人全都始料未及，这会儿终于集体行完了注目礼，一个个拥上前试着劝架。

周遭骤然嘈杂起来，岑泧城察觉到吴昊的手绷得更紧，方才的嚣张震怒稍降几分，多了点略带烦躁的紧张。

吴昊不自在的神色只来得及持续个几秒，在人群间突兀地响起几声“抱歉”“借过一下”“让我过去谢谢”的声音，很快就引起了他们两个人的注意。

很快，有个人顶着一头挤乱了的发型，手拿着两个保温瓶，在不锈钢瓶身相互碰撞的清脆声响里，气喘吁吁略微狼狈地出现在了岑泧城和吴昊的视线范围里。

岑泧城看见顾雨泽，有点感动，又有点想笑他这幅风尘仆仆的模样。对面吴昊比较不会给人面子，直接从鼻子发出了不屑的嗤笑声。

顾雨泽方才歇息完，捞着自己和岑泧城的水壶过来找人，远远地就看见岑泧城被吴昊拽得一个趔趄，顿时心里咯噔一声，不顾腿脚的绵软无力，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抵达风暴现场。

可惜他将将杀到，对峙的两个人看他怎么都是一幅想笑的表情，尚未加入战场自己就先短了一截士气。

不过，亲眼看见岑泧城被人无礼对待的火气代替了尴尬，顾雨泽很快就调整好情绪站到了岑泧城身边，语气不是很友好地对吴昊说道：“你快放手，有什么话好好说。”

顾雨泽维护自己的姿态显而易见，岑泧城心下一阵熨帖，许是因为有着相同的感触，一些幼年时期和顾雨泽有关的回忆突然冒了出来。

但当下显然不是忆儿时的好时候，吴昊听了顾雨泽的话，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瞧着他，而后危险地眯了下眼睛。

这只平日安安分分待在岑泧城身边的温顺小猫，竟然朝他亮出了利爪尖牙，张牙舞爪地甩着尾巴，发出愤怒的低吼。

吴昊根本不把他这顶多算是狐假虎威的假把式放在眼里，拿来威胁他简直差远了。

他突然倾身凑到顾雨泽跟前，逼得对方警戒地后退一步，戾气十足地说：“在别人背后嚼人舌根很好玩是吧？唯恐学校里还有人不知道，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才满意是不是？”

枪口转得突然，顾雨泽遭到劈头盖脸一顿谴责，甚至都没搞清楚吴昊骂的是什么事，摸不着头脑地去看岑泧城，却接收到岑泧城比他还云里雾里的回视。

岑泧城以为吴昊生气只有自己的份，可现在顾雨泽也牵扯进来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吴昊这些话都说得小声，表明了不愿意被除了岑泧城和顾雨泽之外的人听到。岑泧城判断这大概是私仇，但绞尽脑汁都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得罪过吴昊的事情，更别提安安分分、与吴昊的交集聊胜于无的顾雨泽了。

三个人小范围的沉默间，周围又骚动起来，有个声音在人群外围下了道驱逐令，语气淡淡，有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都站着干什么呢，占着篮球场不打球，没看见那边还有学生在等场地吗？该干嘛干嘛去吧啊。”

人墙摩西开海一般自动自觉地豁开了一个大口子，祁飞脸色微沉，蹙着眉头地站在那里，在日头下眯着眼睛审视起吴昊和岑泧城来。

吴昊第一时间松开了拽着岑泧城衣领的手，不等祁飞走过来，对着岑泧城比了个大拇指朝下的手势后，竟然头也不回脚底抹油地溜了。

祁飞也不管吴昊躲他一样离奇地光速退场，等周围一溜的围观人士心不甘情不愿地散去，这才询问起岑泧城事情的来龙去脉。

岑泧城不比祁飞知道的多多少，唯一存疑的那个关键字眼，他打赌吴昊没有跟祁飞说过，也不打算让祁飞知道，于是没有当着祁飞的面提出来。

“你们关系有差到他这样对你吗？”祁飞抹了把下颌上的汗珠子，低垂着眼睛寻思着。

岑泧城摇摇头表示不清楚：“其实跟你们打了那么久的球，我还没怎么跟吴昊交流过。”

岑泧城每次过来打球，祁飞总是拉着他做些打法和策略上的试验，他根本没有机会和吴昊当过哪怕一次队员，都是互相拿对方当敌人在较劲。

而且吴昊看上去并没有和他来往聊天的兴趣，岑泧城识趣地没有主动去打扰过他。

“可他向来发火都要有点原因，不会平白无故地当众指责你。”祁飞换了个站姿，双肩微微下塌，看上去有些疲惫，“说实话，吴昊自尊心强得很，刚才他敢当着大家的面拉拽你，应该是气到连理智都丢掉了。你说之前你们没有任何冲突我是不信的，没准是你忘了自己做过什么激怒吴昊的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雨泽站在一旁沉默了半天，听到祁飞这句倾向性太强的话不满得差点跳起来反驳：泧城才不会做那种事情！要也得是吴昊有错在先！

就这一个念头，猛地敲开了顾雨泽半天探寻无门的思绪。

这回儿顾雨泽是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巴不得快点告诉岑泧城自己的想法。

岑泧城察觉到他的不寻常，迎上顾雨泽激动的目光，抬手搭在他一侧肩膀上，安抚他不需要为了祁飞的话动怒，毕竟人总是习惯倾向于自己人的。

顾雨泽被岑泧城一按住就消停了，但他大拇指频繁搓揉水壶带子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的急切。

祁飞这边并没有留意到自己一席话引起了什么，自顾自地说；“既然你也清楚发生了什么，那我先去找吴昊问问看吧，这次是吴昊动手在先，我替他先给你道个歉。”

岑泧城摆摆手，说：“不用了，事情搞清楚比较重要。”

目送祁飞离开后，顾雨泽对着岑泧城嘟囔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好脾气啊，连道歉都不要，明明是吴昊的过错，动手不说，我猜他还对你说了很多难听话吧？”

岑泧城笑了笑，却没有回答顾雨泽的问题，反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啊，是。”顾雨泽缓了下，开口道，“其实撞伤晓淳的那个人是吴昊。”

岑泧城有些意外，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昨天我去医务室，在那边碰到吴昊了，当时就有点怀疑他，后来跑去找陈星问了下情况，才知道真的是他。当时在医务室的只有我们几个学生和晓淳她班主任，知情人无非就那几个人，我想吴昊是误以为你知道了这件事，而能告诉你这件事的人，也只有我了……”

只是顾雨泽还想不太明白，就算吴昊对他们有误会，应该也不至于要到当众为难岑泧城的地步。究竟是什么，成为点燃吴昊怒火的那颗火星？

岑泧城微微低着头，应该也是在思考，过了会儿他抬起头来，敏锐地问道：“为什么会怀疑他？”

顾雨泽没料想岑泧城的重点放在这里，纠结了一番，想着就算自己不说，岑泧城也有可能去老孙胖子那边问出来，于是坦白道：“上学期家程很生气的那辆红色死飞也是吴昊。”

岑泧城似乎是早有自己的猜想，闻言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做评价，倒是多问了顾雨泽一个问题。

“你昨天从医务室回来的之后，为什么没有跟我说吴昊的事情？”

“那个时候还不确定就是他嘛，乱说也不好。”

“但是你找陈星问清楚之后，好像也没有要跟我说的意思？”

顾雨泽哽了下，方才的义愤填膺顷刻换成了一种要说不说的踌躇。他这才回想起来，自己当时不想告诉岑泧城的那些事里边夹带了多少私心。

岑泧城正在等待他。

明明已经快到正午时分，落在他身上的阳光却莫名变得很柔和，顾雨泽吊着一颗不知是紧张还是小鹿乱撞的心，没过脑子的话脱口而出。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还想看你打篮球……”

岑泧城愣了一下，对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答案表示出了疑惑：“嗯？”

这个尾音上扬的单音节把顾雨泽撩得下意识缩了下肩膀，他半是心虚地解释就是掩饰起来：“呃……你不是经常跟校队的人打球吗，我怕你因为吴昊的事情在那边进退两难，也不再一起约打球了，多可惜……”

这答案掺的私心过于明显，顾雨泽略微冷静了一下，补充说明了下去。

“而且吴昊已经道过歉，学校对他进行了批评教育，晓淳也已经完全原谅了他，这件事就算是解决了。不是什么好事，但也不是多坏的大事，讲给你听只会影响心情，还是让它就这样成为过去式吧。”

顾雨泽笑了下，阳光落在他的眉眼上，映下一小片不太清晰的睫毛阴影。

岑泧城稍稍低垂视线看他，那股熨帖的感觉再一次地出现了。

也不知道顾雨泽是怎么长的，最难以保持的那种自然而然为他人着想的心思，他却能一直揣在心上。

怕他和祁飞那边出现隔阂，失去打一场酣畅淋漓的球赛的机会；不满吴昊粗鲁的行为和言语，却丝毫不抱怨自己也是被污蔑的其中一个……

这样的性格比较容易让自己吃亏，但岑泧城打心底里觉得顾雨泽这样很好，希望他不会改变。

想了许多，那记忆又兜兜转转的回到岑泧城的脑海里。他笑了下，突然问道：“你记不记得，幼儿园的时候有个叫张权盛的同班同学？大班的时候。”

顾雨泽愣了愣，反应了一会儿岑泧城说的是什么，又再脑海里检索了几秒，回想起这个叫做张权盛的小男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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