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点阳光湮灭在地平线,夜色急不可待地卷着一两颗星辰将天地包裹起来,残烛般的路灯协同蜿蜒的车灯,为没有月光的街景染上了闪烁的色彩。
岑泧城托着腮,望着窗户外川流不息的马路,闻着从岑月泷那边飘来的麻辣烫香味,暗暗叹了口长气。
是的,他们没去食堂,岑月泷在半路突然嫌弃食堂饭菜的千篇一律,拉着岑泧城来到校外这家唯一没有人满为患的麻辣烫店。
说是没有人满,一二楼却是没有座位了,两人跑到三楼,幸运地捡漏到一个靠窗的双人座。
姐弟俩占好位置后又马不停蹄地来到一楼自选食材,但不知道店家怎么搞的,明明是一起结的帐,岑月泷的二十分钟后就送上来了,岑泧城干看着她慢慢地吃完了大半,自己的晚餐还连个影都没有。
当岑月泷的碗里只剩下几个丸子和一块豆腐的时候,岑泧城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自己的麻辣烫。
前后来了两个送餐的服务员,一个给岑泧城端来吃食,满口道歉地说后厨失误乱了烹煮的顺序让他久等了,另一个则殷勤地端上了两小碗水果沙拉作为赔礼。
吃完麻辣烫,岑月泷叉了一小块苹果放进嘴里,看着岑泧城为了赶上她的进度飞快地解决迟来的物质食粮,她很轻地笑了一声。
岑泧城不解地抬头往她那儿看了一眼。热气蒸腾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颊有些泛红,傍晚时出现过的尖锐目光似乎是她的幻觉,一点痕迹也没有在他这双好看的眼睛里留下。
岑月泷晃着手里的水果叉,缓缓说道:“顾雨泽要是在这的话,一定会跟你说,‘慢慢吃,吃太快对胃不好’。”
岑泧城条件反射地警惕起来,上次社团招新的时候岑月泷自作主张的强硬模样还刻在脑海里,不知道姐姐这会儿提起顾雨泽又是什么打算。
他囫囵地将嘴里的面条吞下,皱着眉问:“你要干嘛?”
岑月泷直接叉了块个头有点大的哈密瓜戳到岑泧城嘴边,凉冷的果肉贴上温热的嘴角,岑泧城被冻得往后缩了缩,躲开了岑月泷莫名其妙的投喂。
岑月泷就着伸手的姿势不变,嘴角弯出浅浅上扬的弧度,揶揄地说:“没什么,只是好奇顾雨泽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你居然会为了他生气那么大的气,我还是头一次见。”
“他的态度你也看见了,我会生气不是很正常吗?”岑泧城放下了筷子,平静地看着岑月泷,只是他们之间还隔了块哈密瓜,本应该偏严肃的场合变得有些滑稽。
岑月泷晃了下手,哈密瓜在岑泧城眼前也跟着晃了一下。他盯着嘴边的哈密瓜看了三秒,最后还是妥协地把它吃进嘴里。
“我想说的不是生不生气的问题。”岑月泷收回手,看着安静咀嚼的岑泧城,眼底闪过不很明显的玩味,“为了别人生气到起了口角冲突,这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岑泧城想说话,被一嘴清甜的哈密瓜拦了路,这才察觉到姐姐不寻常的投喂实际上是要堵他的嘴!
颇有心机的岑月泷看他一幅想开口却开不了口的憋屈表情,不厚道地笑了两声,继续说:“我不知道那个眉毛长得很喜感的说了顾雨泽什么坏话,但肯定都不是实情。”
岑泧城刚想要点头,就听见岑月泷又说:“你知道他说的都是废话,甚至是些纯粹的气话,为什么还要那么在意,非得跟他一般见识?”
岑泧城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会儿,将嘴里的哈密瓜尽数吞下,一些尚有边边角角的小块划到了喉咙,产生了一点刺痛的感觉。
吴昊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又一次回响在脑海里,他说他不安好心,他说他得寸进尺,他说他就是个完完全全的伪君子。
任谁被这样恶意揣测都不会好受,岑泧城自认凡人一个也不能例外。但相比起愤怒,他更多的还是觉得好笑。
他清楚自己没有做过吴昊说的那些龌龊事,问心无愧,不会将吴昊一星半点的羞辱放在心上。
可偏偏吴昊强行带上了顾雨泽。
这些针对顾雨泽的言论是多么的无力和可笑,和很久之前柳萌被顾雨泽拒绝后散布的流言一样,虚假、脆弱、不堪一击。
但岑泧城留意到了自己心态的变化。放在以前,别人说顾雨泽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时,他顶多也就笑笑,不会很在意。
这回顾雨泽被吴昊打上一个“说小话”的标签,按理说比“渣男”要温和不少,却着实让他涌起了一股想要反驳吴昊的冲动,即便在当时开口的前一刻,他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的处理方法。
他发现自己可以忍受吴昊莫须有的唾骂,却无法接受吴昊擅自对顾雨泽进行无厘头的指斥,一丁点都不容许。
岑泧城终于明白过来,与吴昊体育课上有了冲突后,那些偶尔会硌着他的小疙瘩就是内心深处一直在介怀着的,吴昊对顾雨泽的误会。
见岑泧城没回话,岑月泷很快接了下一句:“你很在乎他。”
岑月泷用的是陈述句的语气,似乎这是一句在教科书里写得言简意赅的公认定理,笃定得似乎有弦外之音,让岑泧城不禁从思考里抬起头,端详起眼前比自己大两岁的女孩。
岑泧城看着她,反问道:“什么叫做‘很在乎’?”
岑月泷屈指点了三下桌面:“太关心、太惦记、太重视。”
岑泧城觉得奇怪:“朋友之间不都是这样的吗?”
岑月泷倾身上前,眼睛盯着岑泧城,语气轻而迫切,有些逼问他的味道在里边,“换个朋友你还会这样做吗?”
岑泧城很想说,为了朋友当然会,但内心却很真诚很快速地给出了完全相反的否定答案,使得他这句口是心非哽在半道,进退两难。
他猛然察觉,似乎那个人不是顾雨泽的话,不行。
顾雨泽于他十七年平淡的人生而言,担得住“特别”二字。因为还没有另外一个人像顾雨泽这样待他好,无论是小时候带他玩,替他打架出气,亦或是体育课上和吴昊对峙时全然信任地站在他身边。
他想,大概也只有顾雨泽能够让他背弃理智,去和吴昊进行无谓的争斗。
而且如果是顾雨泽来做选择,他肯定也会和自己一样,即使知道这不是最优解,也会毫无犹豫地去做。
三层的食客都走的差不多了,周遭异常安静,时间仿佛遗忘了这个靠窗的角落,一切的流逝都变得极其缓慢。
岑月泷等他说话等得有些没耐心,正想把沉思者敲醒,就看见岑泧城垂眸笑了一声。
他说:“别的人不行。雨泽是特别的朋友,而不是朋友,值得我去关心、惦记和重视。”
“只是朋友?”岑月泷忽然问道。
岑泧城怔了下,理解不了姐姐跳脱的重点,试探着回道:“不然呢?兄弟?”
岑月泷猝不及防地伸手弹了一下弟弟的额头,力气很大角度刁钻,疼得岑泧城闷哼出声,有些被耍的恼火:“干什么?”
岑月泷抽回手,身子顺势靠上椅背,要笑不笑地看着扶额的岑泧城,放弃了验证一些想法的念头。
她抬了下手,腕表表盘朝向岑泧城,说:“看看几点,还不快吃,想翘夜自修吗。”
看在岑月泷是个没有人权的高三狗的面子上,岑泧城默默勾掉了她的弹额债,专心对付起麻辣烫。
然而时间实在太赶,岑泧城不得不放弃了大半碗食物,喊来服务员帮忙打包一下他那份还没碰过的水果沙拉,让岑月泷带去教室吃。
晚饭不好好吃的报应来得很快,第一节夜自修还没下课,岑泧城就感觉胃部一阵痉挛般地抗议,绞得他没办法集中注意力看书。
他没有囤零食的习惯,桌肚里算得上能吃的只有一罐茶叶,只好暂时先喝些热水垫胃。
沈放最先发现岑泧城的异常,看他一直捂着胃,关切地问:“你胃痛?需不需要去看看校医?”
“不用,饿的。缓会儿就行。”岑泧城说着又揉了下胃部,感觉它又开始拧衣服似地翻搅起来,皱了下眉头,忍耐着继续强迫自己把书看进脑子里。
岑泧城一行字还没看完,眼前的文字就被一块小面包给挡住了。
他抬头,看见顾雨泽鬼鬼祟祟地扭着头看他,就像在防备那些喜欢神出鬼没看哪个学生不好好学习的班主任一样,比嘴型跟他说:先吃!
岑泧城笑起来,也比口型:好。
下课铃一响,平时离开座位动作最快的同学都还没开始动,顾雨泽已经麻利地站了起来,拉着岑泧城就往外走,陪他去食堂觅食。
路上顾雨泽连珠炮似念叨,真实再现老孙的老妈子模式。
“你晚饭吃了什么,怎么没吃饱?是不是你姐把你那份给抢了?晚饭一定要吃够啊,你可是要学习一个晚上的,满打满算也得有三四个小时饿着肚子撑不住的,还容易发展成胃病。我看你好像没备些零食啥的?等会儿去小卖部买一些放教室,馋了可以吃点,遇到今天这种情况也不用太着急,能有点东西先垫肚子。”
岑泧城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回答他,还承诺以后一定注意。顾雨泽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知道后边还能说什么,便安静了下来。
岑泧城很自然地将话头接了起来:“你晚饭去哪吃了?”
顾雨泽:“跟老孙和胖子一块吃食堂呢,他俩最近沉迷学习,吃饭的时候还在激烈地讨论化学题,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仿佛是个傻子。”
岑泧城笑道:“隔行如隔山,不用太在意。他们就这么晾你在一边?”
顾雨泽:“没有,他俩不舍得孤立我。”
岑泧城:“真不错,三角形是很稳固的结构。”
顾雨泽抬头看他,笑了笑,心想我们不介意这个图案发展为四边形。
“老孙说他和胖子都要参加校运会,老孙参加跳远,胖子参加四百米接力赛跑。要是和我们羽毛球赛的时间错开了,去给他们加加油吧?”
岑泧城笑着轻推了把他的后背:“自己班的人不加油啦?陈星要知道你胳膊肘往外拐得这么厉害,可饶不了你。”
“星星最宠学生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舍得怼我吗?”
顾雨泽顺势抓住岑泧城推他的那只手拽了一把,一边感受着他的温度,一边催他:“走快点,赶不回去才会被星星一顿削。”
刚还说星星最宠学生,现在又怕被他削,岑泧城暗自腹诽,没忍住笑起来。
他看了眼被顾雨泽抓着的手,往前赶了几步与顾雨泽并肩,不觉得两个大男生这样勾着手有什么不好,也不妨碍走路,就任由顾雨泽拉着他的手臂。
顾雨泽借着黑暗明目张胆地吃点豆腐当夜宵,却是先认怂的那个,走到食堂门口时怕被什么人看见,匆匆松了手。
岑泧城看了他一眼,没说破他此刻红着耳朵。
岑泧城点了碗杂粮粥,边听着顾雨泽讲话边吃,等顾雨泽讲完老孙他们班的趣事后他也恰好吃完,胃舒服了很多。
没时间再去小卖部囤吃的,两人赶在第二节夜自修响铃时回了教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