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周一，学校举办了简单的校运会开幕仪式，但这份低调丝毫没有影响到学生们摩拳擦掌和跃跃欲试的热情。

顾雨泽原本还想再利用这两天时间抱佛脚，终究是按捺不住看比赛的欲望，放下了羽毛球拍，拉着岑泧城满操场跑。

参加立定跳远的老孙跳了个将近三米的成绩，跳完后，他对着人群外围看着他的顾雨泽和岑泧城比了个V字手，一幅对冠军胸有成竹的模样。

但后边出场的运动员里，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跳得比他还要远，直逼往年的最佳成绩，裁判老师预测今年这记录是要被打破了。

男生不负众望，打破历史最佳记录拿到了冠军。

孙文伟位居第二，接过奖状后扭头就跟第一名开心地寒暄起来，一点错失冠军的遗憾都没有。

八百米接力跑正好和立定跳远在同一时段比赛，三个人一起赶去给胖子加油时，赛程已经到了最后争夺冠军的阶段。

发令枪响，运动员们如箭般同时窜了出去，他们在震天的加油呐喊声中破风飞驰，追赶、超越、被反超的一幕幕不断地在赛道上重复着上演，整个操场都因之热血沸腾。

十二班最终拿到了第三名，和第二名只相差微乎其微的零点几秒。

相比起喜报连连的十二班，三班的战绩就有些惨淡了。

截止到周二，三班没有一个参赛运动员进过决赛，更别提之后的冠亚季。夜自修时班级氛围很是低迷，陈星说了好多好话鼓舞颓靡的小崽子们，不过收效甚微。

顾雨泽两天时间没有认真摸过球拍，面对即将到来的比赛未免有些心虚，不安地在岑泧城的草稿纸上戳墨点。

戳了四分之一页纸，岑泧城问他：“明天就上场了，紧张？”

顾雨泽嗯了声，继续戳戳戳。

岑泧城拿了另一种颜色的笔，加入了戳戳乐大队。

顾雨泽停下来，问他：“你也紧张？”

岑泧城嗯了声，笑道：“你传染的。”

顾雨泽不戳了，也不紧张了。

还有什么比稳定搭档状态更重要的吗？没有！

话是这么说，隔天顾雨泽握着拍子站上球场，面对着四周吵吵嚷嚷的诸多观众时，还是紧张得直咽唾沫。

他和岑泧城一前一后站位，岑泧城从后边看见他握拍的手在轻微地颤抖，走到他身边揽了他一下。

顾雨泽回头看他，岑泧城凑过去跟他小声说：“不要慌，你就当观众都是二胡卵子。”

冷不丁听到岑泧城在这样正经严肃的场合里开玩笑，顾雨泽足足愣了三秒，嘴角才缓缓地弯出了弧度。

别说，那边几个正在朝他们挥手的……是老孙胖子还有周博沈放……动作还真是挺像砳砳表情包的……

顾雨泽的注意力完全被岑泧城带偏了，紧张的情绪被笑意一扫而光，他感激地看着岑泧城，拿自己的球拍轻轻碰了碰他的，就当做是击掌了。

这一局的对手李佳平和李佳楠是对双胞胎，不仅长得像，连发型衣着都一模一样，裁判确认参赛选手姓名时还纠结了一下谁是谁。

顾雨泽隔着一层球网看双胞胎，有种被**术迷惑到的恍惚感觉。

考虑到很多学生都不是专业打羽毛球的，羽毛球赛的规则跟正式比赛相比要水得多，只要没有太明显的犯规操作，将球打过网、保证界线内触地即可得分。

赛制是五局三胜，一局十五分。

第一局，顾雨泽用贴网球打得对方频频措手不及，以非常漂亮的十五比四赢下首局。

第二局开始双胞胎打得要谨慎得多，特别提防着顾雨泽的球，不过还是以十三比十五的微弱差距输给了顾雨泽和岑泧城。

接连拿下两局进入赛点，观众完完全全被这对又帅又强的搭档给点燃了兴致，认识顾雨泽和岑泧城的一声声喊着他们的名字，不认识的就在他们的名字后边缀上一句加油。

然而好景不长，两局下来双胞胎摸清了他们打球的套路，调整之后，以顾雨泽为突破口开始了猛烈的反击。

顾雨泽反应不及，被对手突然变快变狠的球吊得满场跑，贴网球的杀手锏也被对方屡次化解，后半局几乎是岑泧城一个人在进行有效的进攻。

双胞胎越打越顺手，双方分数差距也越来越小，很快比分就追平到了二比二。

中场休息，顾雨泽坐在场边试图调整好心态面对最后一战，但越整理越乱，越想越愧疚，觉得自己还是能力不够，只会拖岑泧城的后腿。

岑泧城知道他在想什么，想安慰他几句，但裁判已经吹了哨，他只来得及在顾雨泽站起来的时候重重地按了下他的肩膀，重新握拍上阵。

岑泧城的安抚并没有让顾雨泽重新冷静下来，他失误很多，好几次把球打出界外给对手送分。

而岑泧城也冒险改变了策略，以攻为守，倒是将分数咬得很紧，丝毫不给对方留下喘息的空挡。

十四比十五，追平；十五比十六，又平……

记分牌不停地轮换翻动，双方谁也没能抓住赛点，谁也不肯向对手低头。

终于等到对方的防守漏洞，岑泧城以一个出其不意的扣杀，二十比十八拿下了首轮淘汰赛的胜利！

双方在全场爆起的热烈呼喊和掌声中握手，不知道是李佳楠还是李佳平的男生对着顾雨泽笑笑，夸他打得不错。

顾雨泽的表现如何他自己清楚得很，知道这只是句客套话，笑了笑，回了句谢谢。

三班来看比赛的同学全围了过来，庆贺他们险象环生来之不易的胜利。

顾雨泽没有体味到多少胜利的喜悦，心里满满都是内疚，下场后一点笑都挤不出来。

他怕同学们多虑，以人有三急的借口开溜，不太仗义地让岑泧城一个人去应付同学们。

岑泧城遥遥望着顾雨泽离开的身影，知道他心情和心态都不好，要一个人冷静一下，由着他先离开了。

之后他代表三班去裁判处抽取下一轮比赛对手，又在体育馆里等了十来分钟，还是没等到顾雨泽回来。

过了会儿来捎话的胖子找到他，说是顾雨泽跟老孙先回家去了，夜自修不来上了。

顾雨泽从不会不告而别，岑泧城隐隐有些担忧。他后悔方才没有拉住顾雨泽，当面跟他好好说说话。

顾雨泽一回到家就闻到了排骨的味道，肚子条件反射地叫起来。

顾母知道儿子今天搞比赛，体力消耗大，特意准备了很丰富的晚饭。

过度运动过后顾雨泽其实没太大胃口，但他不想辜负老妈一番心意，协同顾父一个夸一个附和地把饭菜解决得一干二净。

吃得有点撑，顾雨泽摊在白木椅子上休息，脑袋里很自觉地又回想起了下午的比赛，胸口泛起了难言的苦涩。

他太高估自己了，以为会了点小皮毛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到底还是没有在赛场上起到任何作用，净给岑泧城添乱。

他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顾雨泽有点窒息，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一向很清楚自己和岑泧城的差距到底有多大，亲近起来的关系弱化了他的这一认知，今天这场比赛算是给了他当头一棒，连消极的自卑心态都给打了出来。

他反思和自责，为什么自己还不够好、不够强，不能多拿些勤勉和努力来抵消他们天生的鸿沟，不能离他喜欢的人再近一点，有资格且自信地与岑泧城齐肩。

作业做得一塌糊涂，顾雨泽挠了挠头发，不打算继续了。

他把自己闷进被子里，时针才刚走过数字十。

客厅里隐约传来电视剧的声音，顾雨泽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没有睡意。

他强迫自己入睡，数绵羊，一只两只三只，被窝里的手机在这时亮了。

他忘了在睡前关掉消息通知，一则来自岑泧城的信息浮在锁屏上：“睡了吗？”

顾雨泽拿起手机回复：“嗯。”

岑泧城：“吵醒你了？”

顾雨泽：“睡不着。”

他为什么睡不着，原因不言而喻，岑泧城心里清楚得很，没再多问，直切正题。

“跟你说个事。”

“下午你先走了，抽下一轮对手的时候你不在。”

“我手气不好，抽到了祁飞吴昊他们组。”

没有回信。

岑泧城看着慢慢变暗的屏幕，用拇指将它触碰点亮，重复三次，顾雨泽的消息才过来。

他说，我知道了。

短短四个字，却让岑泧城有些揪心的痛感。

放在以前，顾雨泽肯定会哭诉他手臭，冤家路窄什么的，还会丢过来一堆可爱又好笑的表情包辅助表达语气。

今天什么也没有，只有短短一句“我知道了”。

他连强装自己没事都放弃了。

顾雨泽把手机倒扣在床上，脸埋进枕头里，觉得累，身体心里都累，完全不想动。

又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话比平时少了很多，岑泧城肯定会发现不对劲。

他抓起手机，亡羊补牢地想再发个表情包过去弥补一下，却看见岑泧城发来的一条新消息：“心里不好受为什么不跟我说？”

从小到大，顾雨泽委屈过，失意过，沮丧过，不乏有人对他说这句话。这些人是他最亲近的家里人，是他最要好的死党。

而现在，他喜欢了八年的人在问他，你难受为什么不告诉我。于情感上来说这是同以往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如果有人愿意分担你的心事，那他一定是重视着你，不想让你一个人去承受难过和委屈的。

更何况这个人是你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顾雨泽忽然眼睛发涩，想哭，握着手机打字，手抖得按不好拼音26键，索性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我……”电话很快接通，顾雨泽一说话才发觉自己声音不对劲，很快收了声。

但他声音中的脆弱太明显，岑泧城不可能听不出来。

他问：“哭了吗？”

顾雨泽抽了下鼻子：“没有。”

岑泧城轻轻笑了一声。

“真没哭。”顾雨泽赌完气，声音又弱下来，“下午的比赛……我没做好，要是前两天不偷懒，应该也不至于上场比赛打得那么差……”

岑泧城望着天上隐在薄云之后的月亮，轻声说：“第一局的分都是你拿下的，还说自己打得不好？”

顾雨泽往被子里缩了缩：“可是我后边几场完全不在状态，失误那么多次还没拿到一点分数，害你在后面跑来跑去忙着救场，对不起。”

顾雨泽缓了口气，哑声继续说道：“明天就要跟祁飞和吴昊比赛了，我……我怕自己发挥不好，拖你后腿，输给他们。”

“要不要……问问陈星，赛制允不允许替换上场选手？”

“顾雨泽。”岑泧城少有地连名带姓地叫他，语气都能听出一丝强硬和不悦。

顾雨泽听得出来，但他实在是太想让岑泧城赢了，才会想出这样的馊主意。

岑泧城在吴昊那儿受过委屈，顾雨泽不希望再看见他落人下风，他没有自信和能力能协助岑泧城赢得下一场比赛，就只能换个人来替他上场。

他一声不吭地等着挨岑泧城的骂，可那边久久没有说话声，顾雨泽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还有风吹过树叶的唦唦声。

“雨泽，你相信我吗？”岑泧城突然问道。

“什么？”

“相信我吗？”

顾雨泽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实话实说地回应他：“嗯。”

岑泧城又问他：“那你相信自己明天可以比好赛吗？”

顾雨泽的声音低落下去：“……不能。”

“可我信。我相信你可以。你不相信自己的话，那就相信我吧。”

一点月光从云后透出来，接着是一缕，一片，整一个皎洁的白月亮都露出了面庞，万物瞬间落了件素银的纱，夜色也通透起来。

月光落在岑泧城身上，冷冷的，但也温柔。

尽管顾雨泽窝在被窝里，看不见这美好的一幕，岑泧城的话语却将这般的夜色温柔月光如水，透过小小的通讯设备传达到他的心里去。

“你一直做得很好，为了比赛，从很久以前就在坚持练习，妄自菲薄这个词不应该出现在努力过的你身上。”

“我不接受你想把自己换下场的想法，真的换了，那我也退出。”

“我只要你，只能是你，没得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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