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岑泧城的话,顾雨泽愣了好一会儿神。
岑泧城不但没有怪他打得一塌糊涂,反而说他是很重要的存在,是他接受的唯一的搭档。
顾雨泽后知后觉地像只鸵鸟一样把自己的脸埋进了枕头,露在外头的耳朵尖红得不像样。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束刚刚脱离大本营的小蒲公英,随着飘忽不定的暖风上下沉浮,轻飘飘的,有点晕头转向。
都这样晕乎了,他还能不合时宜地再走个神,心想下次要把本地方言教给岑泧城,不多,就这句“我只要你”*。
岑泧城本来还在说,听到电话那边有布料摩擦的响动,停下来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
顾雨泽把手机拉回耳边,冰凉的屏幕贴到了滚烫的面颊上,惹他平白在已有初夏气息的夜里打了个激灵。
岑泧城颔首,把视线落到脚边的落叶上,续道:“若是你以后遇到什么问题,不要回避,也不要一个人担着,可以来找我,我帮你一起解决它,好吗?”
岑泧城表面上是在说双打比赛,背后却在向顾雨泽传达一种很直接的陪伴:如果以后遇到难过的坎,要记得来找他,他会陪着他走过去。
在阅读岑泧城并理解他这方面,顾雨泽可以拿满分,他一瞬间就听懂了岑泧城话里的关照,心里那股飘然又上了几层台阶,要是没人阻止,他一路飘进天堂都不成问题。
顾雨泽应了声好,岑泧城又补充道:“明天比赛你不要有太大压力,不要被输赢绊住了手脚,去享受比赛就好了。”
“再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对手是谁,通通打倒就好了。”岑泧城笑了一下,语气竟有些外露的傲气。
“可吴昊……”顾雨泽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怕明天吴昊见到岑泧城又火气上头冲过来掐架。
岑泧城明白他的顾虑,安慰道:“有裁判和观众在看,还有祁飞在,没事的。”
顾雨泽想了想觉得也是,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看来明天有场恶战要打啊。”
岑泧城见宿管在锁大门,知道时间不早了,转身往楼梯间走,调侃着准备挂电话了:“所以这位参赛选手还不去睡觉?养不好精神,明天怎么打比赛?”
深夜谈心让顾雨泽不再抱有巨大的顾虑和自责,松懈下来以后身心都被疲倦覆盖了,他打着哈欠,后仰着栽回床上。
“你一枝独秀呗,”顾雨泽含糊地笑着,脱口而出,“岑独秀!”
两人都笑了起来。
岑泧城在楼道里回头看了一眼空中白净的月,它正在一点点的没入薄云中,只留浅浅一个虚影,在向人间作再会的道别。
岑泧城轻声说:“晚安,再聊下去都得被你笑醒。”
“委屈你了,”顾雨泽闷笑几声,压低声音说,“晚安。”
隔天一早,顾雨泽混混沌沌地醒来,发觉自己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主控权。他拖着散了架似地疲软的手脚艰难地下了床,结果刚走出房门就腿软,扑通一声,双膝着地跪了下去。
顾雨泽:……卧槽。
赶巧顾父迷瞪着眼睛从对门主卧里走出来,被儿子突然行的大礼吓得不轻,惊恐地朝里屋还在梳头发的顾母喊道:“老婆啊,雨泽这是犯了什么大错,一大清早就下跪请罪啊?!”
顾雨泽:???
顾雨泽哭笑不得地爬坐起来,卷起裤管一看,膝盖上多了几团狰狞的淤青,碰上去还挺疼。
在膝盖负伤和腿部肌肉酸痛的双重debuff下,骑车上学的顾同学光荣地吃了一张早读迟到的黄牌。
见顾雨泽苦着脸回到座位,周博不嫌事大地给他补了把刀:“哦豁,你全勤打卡泡汤了。”
顾雨泽脸上苦味更甚:“我总觉得今天运气不会太好。”
周博马上给了他一拳头:“净瞎说,自己呸。”
顾雨泽:“哦,呸呸呸。”
事实证明乌鸦嘴说出来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还光速升华的那种,“呸”多少下也收不回来。
顾雨泽昨晚睡得早,很多科目的作业都没碰,特别是那几科不太经常检查作业的。
哪想万年不查作业的历史老师进门就说要收昨天发的两份史料分析,英语老师不甘示弱点名要收他们那一整个组的英语周刊,数学老师姗姗来迟,让学号带数字七的同学上交练习册,顾雨泽恰好是那个幸运七。
顾雨泽:???泪如泉涌.JPG
顾雨泽分别抓住了周博和岑泧城的手臂,惨兮兮地求救:“那什么我——”
周博痛心疾首地掰开了顾雨泽求助的手,脸色变得比顾雨泽还苦,他才笑完顾雨泽吃黄牌,报应来得太快:“我两期英语周刊没写了,自身难保,你多多保重,我去抄……啊不补,补作业了。”
顾雨泽:“……”
岑泧城倒是有心帮忙,可惜他的手写字辨识度太高,不敢贸然舞弊。
顾雨泽手速再快都没办法靠着下课时间把作业补齐,他只好硬着头皮去咨询代收作业的几个课代表,问能不能午休后再交。好在他这点小需求无关痛痒,课代表们答应得爽快。
中午岑泧城陪着他,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适时提供些理论知识的援助,又奋笔疾书了一堂自习课,顾雨泽总算紧赶慢赶地把作业补齐,在下午放学的时候交了上去。
交完作业,顾雨泽和岑泧城收拾了东西就要去比赛,体委咻地跑到他们面前,兴致勃勃地说要护送他俩去体育馆比赛。
周博也要跟着来,他在班里呼朋引伴,竟凑起了一支十几个人的拉拉队,热热闹闹地随两位选手向体育馆进发。
一路上惹了不少好奇的目光,顾雨泽回头看了眼身后士气满满的拉拉队,低声对岑泧城说:“人这么多,有点夸张了啊……”
岑泧城正想说是有点,就见那边分叉路口走过来两个高大的身影,一个正挂着张阳光大笑脸在说话,另一个垂着眼睛沉默地听,脸上的倒八字眉倒是蹙得紧,也不知道他们是在谈论轻松的还是严肃的话题。
他们的身后跟着一大波人,少说也得有二十来个,岑泧城在人群中认出了几个校篮球队交过手的师兄。
不用说,这很明显是祁飞吴昊的亲友团,三班的拉拉队跟他们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顾雨泽有点哭笑不得:“我收回我刚才的句话。”
待人走近了,岑泧城主动向打头的祁飞和吴昊问了声好。
祁飞面带笑容,神色如常地回应了他,吴昊却只抛过来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就侧开了脸,一幅不屑搭理的样子。
周博跟在岑泧城身后看得清楚,嘟囔了一句:“这人甩什么脸色呢?”
岑泧城没回答,和身边的顾雨泽对视一眼,微微摇了下头。
高二级十三班和高一级三班的大队人马一前一后涌进体育馆,顿时把顾雨泽他们将要进行比赛的六号羽毛球场围了个密不透风。
人多热闹,热闹的地方又吸引人,馆内游荡的观众闻风而动,纷纷挤到了六号场地附近,踮脚尖探脑袋地想弄清楚这边究竟有什么好看的。
一号场地这边,陈星正往外掏羽毛球拍,身边的韩海望着不远吵吵嚷嚷的人群,有些好奇地说:“那边是你班里学生比赛的地方吧?”
“嗯,顾雨泽和岑泧城。”陈星也抬头往那边看了看,“雨泽你还记得吧?你教拍照那个。”
“记得,和你吃饭那天下午,在我妈办公室才见过。”
陈星有些意外:“那天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韩海看了他一眼:“又不是什么大事。岑泧城也见过一面,刚来学校当社团指导老师那天,楼道里碰到他们俩了,看着关系挺好的。”
“是啊。”陈星眯了下眼睛,把球拍塞进了韩海手里。
有了上一场的经验,顾雨泽已经可以不被周遭大部分的骚动干扰,他从岑泧城手里接过球拍,握着转动手腕,在空气中飒飒地挥舞几下试手感。
隔壁祁飞和吴昊也在做赛前准备,顾雨泽心里想着些事,目光落过去后就忘了收回来。
“还有空看人家呢,赶紧热身。”
顾雨泽回过神看向说话的人,喊了声师兄好。
“不是说周四下午要考理综,怎么有空过来?”岑泧城走过来和董晓小幅度地击了个掌。
“当然是把考试翘啦,”董晓嬉笑着,又变为一副正儿八经的表情说,“等你们高三了可千万别学我。”
听闻过董晓理综年级排名前十的战绩,顾雨泽又佩服又好笑地点了点头。
董晓这边还想提前给他俩灌输要在高一二打好基础的思想,隔壁场上忽然传来祁飞的一声呼唤:“董晓——!”
董晓抬高声音回应道:“哎,就来了!”
他分别拍了拍两个学弟的肩膀,让他们好好表现,跑到高二那边唠嗑去了。
比赛在五点准时开始,体育馆内此起彼伏地响起了长短不一的哨音。
首轮发球权在祁飞手上,他在发球线后将球开出,顾雨泽看准球路打了个高球回去,大约是有点紧张老毛病犯了,羽毛球直直朝着吴昊飞去。
原本吴昊不需要挪动脚步,举高手臂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接到这个球,可他却猛地迈步跃起,干脆利落地挥拍扣杀。
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羽毛球已经在地上滑出一段距离,缓缓地停了下来。
现场惊叹声四起,没人料到吴昊会突然下杀招,这明摆着是在向对手下马威,火药味一下气就被他的挑衅给煽起来了。
顾雨泽俯身捡起羽毛球,一边捋着乱翘的羽丝,一边平复震惊和错愕的情绪。
他朝站在自己右后方的岑泧城看了一眼,岑泧城抬左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语气还算轻快地说:“别着急,还早。”
顾雨泽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他转身把羽毛球丢给了祁飞,重新集中起注意力。
第一球只是道开胃小菜,更凶猛的进攻还在后头等着他们。
吴昊似乎想要速战速决,丝毫不顾忌体力的消耗,瞄准时机就扣杀。岑泧城尽全力地防守着,隐隐感觉在一次次的攻击里藏着很大的火气。
在随后如狂风骤雨般的攻势里,岑泧城和顾雨泽各自失误了几次,比分差距拉开后再难挽回,第一局输了。
中场休息,顾雨泽屁股一沾到椅子就不想起来了,他揉捏着酸胀的小腿,不小心碰到膝盖上的淤青,低低地嘶了一声。
岑泧城看他脸色不太对,问他怎么了,顾雨泽龇牙咧嘴地揉着腿说:“一言难尽,今早腿软没站稳,跪地上磕着膝盖了。”
岑泧城听完一脸无语,旁边也来观摩他比赛的老孙和胖子倒是乐坏了,跟着周博体委站在他身后一左一右,愣是笑出了立体环绕音。
顾雨泽强行忽略掉他们笑断气的魔音,问岑泧城接下来要怎么打。
岑泧城看着顾雨泽的膝盖和腿想了想,颇有深意地对他勾了勾手。
另一边场上,祁飞望着正在谈话的两个小学弟,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真想要三局就拿下他们?”
吴昊抹完汗,把毛巾塞回包里,拿上球拍反问:“要不然?”
祁飞语气严肃了些:“别轻敌。”
吴昊背对他,头也不回地走上球场:“我有分寸。”
祁飞再一次叹气,他站起来,拿起球拍上场。
哨声响起,第二局开打,依旧是祁飞发球。
吴昊可能是把祁飞的话听进去了,规规矩矩接发,没再频繁地杀球。场上杀气骤降,观众都有些放松地出了口气。
起初祁飞还在欣慰吴昊学会克制和张弛有度了,但很快他开始觉得哪里不太对。场上节奏变缓不是因为吴昊改变了打法,而是对面在有意压制!
不管他和吴昊如何进攻,都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飞回来的羽毛球也好似缠上了一圈厚厚的棉絮,不急不缓地越过球网飘过来,看上去无害且消极。
按理说岑泧城和顾雨泽不可能因为第一局失败就消极比赛,但打这种毫无杀伤力的球,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一边思考着,祁飞抬手回了个球,忽然发现自己这一球的速度和力度都有所下降,被顾雨泽轻轻松松地拦截到,球拍一挥朝吴昊攻去。
祁飞心里警铃大作,他不知不觉间动作的攻击性和警惕心都下滑了。
这才是他们的目的吗?那么吴昊那边……
祁飞猛地回头想提醒吴昊,却已经来不及。
吴昊盯着朝他而去的球,不假思索地冲上去以全力回击。
羽毛球倏地调转方向,高速越过球网,之后却径直冲出了界线,掉到场边目瞪口呆的观众们面前。
吴昊一愣,很快也反应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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