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顾雨泽的意外摔倒让十三班得以领先一分，只要祁飞吴昊再赢一个球，顾雨泽和岑泧城就将止步于此，连和陈星在赛场上碰面的机会也没有了。

无形的压力萦绕在赛场上方，选手严阵以待，观众屏息凝视，每个人心里都绷紧了一根弦。

这次是吴昊发球。他看准顾雨泽行动不便，有意拿他当突破口，找了个角度比较刁钻的落点打。

顾雨泽对此早有预料，他提前预判走位，没有让吴昊得逞。

祁飞回击，球越过顾雨泽朝他身后而去，顾雨泽顺着球的轨迹回过头，正好看见岑泧城跑过去接。

岑泧城在如火的夕阳光线里奔跑，猛一止步的瞬间，右手握拍挥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他上场前换了运动短裤和背心，顾雨泽能看见他覆着一层薄汗的小腿和手臂肌肉绷出有力的线条，毫无保留地展示着极致的力量和速度。

岑泧城锋芒不敛，一举一动散发出猎豹般压迫力十足的气场，顾雨泽只觉得眼里落了道惊艳亮眼的闪电，精准地劈在他心上，四肢百骸因过电而阵阵酥麻，他一时竟然感觉不到自己在心跳和呼吸。

此前他注视过无数次岑泧城比赛时的样子，他奔跑时双脚的交互起落，他投篮时手腕和发力翻转，顾雨泽看得一清二楚，但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将细节部分看得如此仔细。

距离产生美对于心生爱慕之人来说是谬论，只恨不得能多靠近对方一点，用缩短的距离来填补渴望了解对方更多的心里空白。

岑泧城干脆利落地将球打出去，一抬眼撞上顾雨泽的视线，顾雨泽立即收了开小差的心思，把祁飞打过来的球又挡了回去。

他的这一球落得离界线极近，乍看越线出界了，实际上没有。吴昊的判断出了些差错，以为他这球打出了界，根本没想着要过去接，痛失一分，双方再次打成平局。

顾雨泽想着乘胜追击，不料他在跑动的过程中左脚一时使不上力气，整个人失去平衡，狠狠地扑到了地上。

摔倒的途中他还不忘奋力伸长手去够羽毛球，可惜羽毛球只碰到了拍框，没能顺利过网，翻滚着掉到了地上。

岑泧城过去扶他，发现他手心磨破了皮，伤口还在往外渗血，本来还想说他几句的，顿时不忍心。

顾雨泽去场下拿矿泉水冲了冲伤口，抓了几张面巾纸团在手里止血就当作紧急处理过。

孙文伟给他递水的时候难得没有训他，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背给他加油。

接下来的比赛里祁飞失误漏接一球，岑泧城另外找到机会吊球得分，三班终于逆转了局势，十六比十五领先！

三班拉拉队欣喜若狂，这还没到决出胜负的最后一刻呢，欢呼声就已经要把房顶掀了。

隔壁十三班亲友团有点看不下去，几个不嫌事大的师兄隔空吁了好几声。听得出来他们并没太大恶意，但三班在气势上绝对不能输，周博果断带头反击，场上顿时吁声四起。

裁判被他们夹在正中间无辜躺枪，忍无可忍地鸣哨威胁：“都停下！还比不比赛了，哪个班再闹我扣哪个班的分！”

场上四个人都被这个小插曲搞得有些哭笑不得，笑过以后又很快进入到比赛状态。

这是最后的机会，千万千万要把握住，顾雨泽发球时想。

羽毛球眼花缭乱地在空中高速移动，祁飞抓着岑泧城方才近网抢球空出来的后场漏洞进行杀球，没想到岑泧城反应极快，背身将球堪堪挡下。

羽毛球撞到了拍框上，力道不是很足，吴昊看着接近自己的慢球，扫了一眼顾雨泽和岑泧城相隔甚远的站位后果断出手。

随着一声响亮的拍击声响，羽毛球倏地擦网而过，直冲着顾雨泽左侧的空地袭来。

顾雨泽刚要伸手去接，但他很快判断出来，这样接球的话球拍根本碰不到羽毛球。

此时他再想要挪动脚步拉近距离已经来不及，这一瞬间顾雨泽没办法多想，身体本能地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他右手一甩左手一抄，眨眼间换了只持拍手，伸长胳膊去够那颗几乎要落地的羽毛球。

场上划过一声铁质拍框擦地而过的细响，羽毛球被顾雨泽抛向空中，又随着重力自由落体，擦到球网后滚动几圈，停在了试图赶来救球的祁飞面前。

场边顿时吵成一锅沸腾的粥，好些人都在议论顾雨泽这波操作到底有没有犯规，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有人在比赛过程中突然更换持拍手打球，还成功地拿了分。

祁飞刚缓过来，有点恼意，如果刚才没有提前松懈，这个球或许还能救回来。

他寄希望于裁判的判决，马上跟着吴昊来到裁判席：“老师，这个球怎么算？”

岑泧城和顾雨泽也过来了，顾雨泽有点慌张和心虚，他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违反规则，怕聪明反被聪明误，在紧要关头把一切都给搞砸了。

裁判骤然被四个高个子男生团团围住，颇有点压力地抹了把鼻梁上的汗，开口道：“这个啊，比赛规则上倒是没有明确这一点，不过……”

裁判说话大喘气，四个人都被吊得难受，吴昊不太耐烦地问：“不过什么？”

“不过这个情况往届的比赛上有出现过，可以借鉴一下。”裁判抬头看了一眼顾雨泽，“当时的判决是允许运动员比赛期间更换持拍手的，所以三班得分有效，这一场比赛最终获胜方为高一三班，恭喜。”

裁判老师话音刚落，三班拉拉队和一部分投靠三班阵营的路人观众都兴奋得欢呼了起来，三三两两地抱作一团又蹦又跳。

周博飞扑到顾雨泽身上，抓着他两只胳膊使劲地摇晃，边摇边带着些鼻音地嚎：“赢了啊赢了啊！我靠终于赢了啊！这场赢得好艰难好精彩好刺激，我在台下看得心脏都要停跳了！”

顾雨泽还在跑他的反射弧，反应有点迟钝，该有的喜悦暂时没有传输到位，愣愣的，差点被周博摇倒。

周博激动万分，嫌弃顾雨泽反应太淡跟自己共情不起来，果断丢开他跑去跟别人哭唧唧了。

岑泧城在后头扶了顾雨泽一把，顾雨泽回头看他，看到了岑泧城满脸说得上是恣意的笑。

岑泧城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回魂。”

顾雨泽往后缩了下脑袋，对着他眨眨眼：“啊。赢了？”

岑泧城点点头：“嗯，赢了。”

顾雨泽掐了下自己的脸：“不痛啊。”

岑泧城好笑地把他的手抓下来，两指在他掐过的地方又捏了几下：“自己掐自己是不会痛的。”

岑泧城松开手，转而放到顾雨泽头上摸了摸，眼里满带笑意和温柔，语气尽是骄傲和自豪：“不是做梦，我们真的赢了，是你带来的胜利。”

反射弧终于跑完漫长路途，迟来的喜悦以及巨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将他重重包裹住，顾雨泽终于甩掉略带迷茫的不真切感，笑容渐渐爬上嘴角和眉梢。

面前的岑泧城依然笑着，眼里有还未散去的热度的光芒，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脑袋上，轻轻压着，带来令人心安的触碰感。

顾雨泽放松下来，心里绷紧的弦缓缓松动，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疲倦和乏累。

他忽然很想抱抱岑泧城，单纯只是累极了需要些依靠。

他朝前一小步靠近岑泧城，伸手从他的腰侧环过去扣住，下巴抵上他的肩膀，闭着眼睛缓缓收紧手臂。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像是在进行一个虔诚肃穆的仪式。

左腿有些使不上力气，顾雨泽试探着往靠岑泧城身上，感觉到岑泧城没有拒绝的动作，他心满意足地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了过去。

岑泧城任由他靠着，手掌放在他的肩背上安抚地轻拍几下。

他们像一对经历过长途跋涉终于得以歇脚的旅人，彼此作彼此的绿洲相互依偎，将一路走来的疲乏苦涩全部融化在一个暖乎乎的拥抱里。

顾雨泽出了口长气后忽然说：“这是我们一起得到的胜利。”

岑泧城听着顾雨泽用懒洋洋的语调纠正自己，手里又轻拍两下，应道：“嗯，你说得对。”

两人都是刚运动完一身燥汗和热气，顾雨泽没抱很久就主动松开了。这时周博跑过来传话，让他们俩其中一个去抽签处抽取下一轮比赛的对手。

上一次是岑泧城去的，比较熟悉抽签流程，顾雨泽让他再去，但岑泧城推托说自己手气不佳，把机会让给了顾雨泽。

顾雨泽在抽签处遇到了陈星，寒暄了起来。

得知陈星不战而胜，顾雨泽羡慕死了，握住陈星的手沾沾欧气，而后去抽签箱里摸取号码牌。

他摸出来一个数字六，工作人员看了看，把他的结果登记在名单里：“高一三班，顾雨泽和岑泧城，下一轮对教师组，陈星和韩海。明天下午五点，二号场，准时到场比赛啊。”

顾雨泽笑容僵在了脸上，陈星忍着笑，挑着眉调侃道：“你这喜气沾得，真有技巧。”

抽完签，顾雨泽跟陈星道了别，回去找岑泧城。他找了一圈没有看见岑泧城的身影，倒是看见了替他守着书包和球拍的老孙胖子。

顾雨泽走过去，不待询问岑泧城的去向，孙文伟便未卜先知地抢答道：“他等会儿就过来，你等等他。”

小心思被轻易看破，顾雨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孙文伟勾着他的脖子靠过来，神秘兮兮地凑在他耳边问话：“哎，那什么，有戏？”

“什么有戏？”顾雨泽没听明白，一脸茫然。

“啧，都搂搂抱抱成那样了，是不是他对你也有意思？”

孙文伟说话直白，顾雨泽终于反应过来他在说啥，红着耳朵想从他手里挣出来：“就只是打赢了比赛普通地抱一下，我都没别的意思，他能有什么意思？”

“你这样说话就没意思了，”孙文伟不依不饶，抓牢了不让他跑，“你是没看见你俩是怎么抱的，你们班拉拉队带头的男生在那边犹犹豫豫踌躇了半天不敢靠近，等你们撒了手才敢过去跟你们说话。你自己品品，他为啥就没冲过去和你一起抱人，正常朋友间的拥抱会抱出一种二人世界的氛围吗。”

顾雨泽哑了火，孙文伟说得他都快信了。

孙文伟接着说：“既然有点苗头，就得好好把握住，争取把单箭头变为双箭头，早出手早收获。”

顾雨泽咂摸着他的话，问道：“所以你是在怂恿我去表白？”

孙文伟瞪他：“不然呢？我怕你怂来怂去就要高考了，到那时候谁有心思谈恋爱啊，凉凉都没机会唱。”

顾雨泽叹了口气：“可他又不喜欢我，说了有什么用？”

“你不说，他就永远不知道还有个男的喜欢他，更不会知道还存在着跟你发展恋爱关系的可能性。你也不想对他那么好，他却只把你当兄弟吧？你得让他清楚地看见你对他的好是朝着什么方向去的，他才会明白你对待他有多用心，他在你心里是个怎样重要的地位，而不是用一个‘兄弟情’简单概括全部。你的好值得被他知道。”

顾雨泽半天没说话，孙文伟知道他需要时间消化消化，松了手改为蹂躏他的头发，语重心长地说：“阿爸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自个好好想想。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和老潘都支持你，但我俩也不希望看到你最后失望和后悔。”

顾雨泽点点头，在孙文伟和潘家程临走前，又拉着他们说出了真心话：“我会考虑的，说实话，我这段时间也有想着要表白，但我还是有点怕他接受不了，好不容易走得离他这么近，我想我承受不起再和他变得疏远的打击。”

一直保持沉默的潘家程这会儿捏住顾雨泽的肩，语气平淡地说：“他敢疏远你？我一定亲自登门问候一下。”

孙文伟：“老潘你冷静一下，你角色定位错了，你不是黑帮大佬你只是泽儿的老母亲。”

潘家程：“不，我是他爷爷。”

孙爸：“……”

潘家程收起笑闹的神色，时常眉眼弯弯的他有了些认真的神色：“他对同性恋看法如何你心里没有底，那就先旁敲侧击试探他一下。我觉得他会接受的，就算他不喜欢你，你也可以名正言顺地追他，感情也是需要培养的是吧。”

“只要你足够喜欢他，其他问题都不是问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