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顾雨泽坐在长椅上等人，知了规律的聒噪声很催眠，他太累了，又没有午睡，垂着脑袋打起了盹。

浅眠里他感觉到有人靠近，视线一落在身上，他很快就醒了。

睁开眼睛，就见岑泧城蹲在面前，自下而上地看着自己。顾雨泽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打着哈欠问：“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岑泧城说：“刚过来没多久，想让你再眯会儿。”

日暮西斜已久，归巢的鸟群叽叽喳喳地掠过窗外，空荡寂静的体育馆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顾雨泽看他还穿着比赛时的衣服，有些奇怪地问：“我以为你换衣服去了，怎么去了那么久？”

岑泧城举起手里的小塑料袋，掏出里面装着的碘酒棉签和创可贴。

顾雨泽心口一热，他自己都忘了手心里的伤，岑泧城却还惦记着。

“手。”岑泧城拆了棉签蘸上碘酒，顾雨泽乖乖把手伸过去，让岑泧城给他清理伤口。

岑泧城的动作很轻，沾了药水的棉签拂过的地方凉凉的，有点痒。破开的皮肤里面残留了一些细小的沙砾，岑泧城为了看仔细脸凑得更近，呼吸一下一下喷在顾雨泽手心里。

从这个角度顾雨泽只能看到岑泧城的发顶，却不难想象他此时专注的神色，顾雨泽笑了起来，不小心漏了点声音。

岑泧城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忙活：“笑什么呢？”

顾雨泽应道：“没什么。”

岑泧城拿了一片创可贴，在顾雨泽手掌上比划了几下，“不是很好贴，就不贴了。你最近小心别让伤口沾到水。

顾雨泽点点头，岑泧城收好药品站起来，很自然地把手搭到顾雨泽头上揉了一把：“下不为例，以后受伤了可不能敷衍，伤口感染发炎就麻烦了。”

“知道了，岑大夫。”顾雨泽乖顺地应道。

“净给我起花名。”岑泧城笑笑，给他拿了瓶矿泉水。

顾雨泽接过来打开，喝了一口后说：“那你要我怎么叫你？叫‘哥’？”

顾雨泽现在十五岁，岑泧城十七岁，他年纪小，叫“哥”理所当然，并不唐突。

岑泧城笑了笑，一边收拾书包和比赛用具一边说：“平常怎么叫就怎么叫啊。”

顾雨泽坏笑着说不要，开始一声接着一声地喊“哥”，叫起劲了还会喊他“哥哥”。

岑泧城受不了他这种叠词叫法，忍无可忍地在他脑壳上敲了一把，顾雨泽才肯消停下来，对着他吐了下舌头。

两人在食堂吃了晚饭，岑泧城要回宿舍洗澡，顾雨泽不打算骑车回家，回教室蹭空调等老爸来接。

他和岑泧城还收到了班上好多人的零食投喂，犒劳他们给三班争光。

晚上顾雨泽睡了个好觉，第二天神清气爽地来到教室，莫名其妙又被周博抓着胳膊猛摇。

刚从教室外面进来的岑泧城帮顾雨泽把发疯的周博给锁了喉，告诉顾雨泽究竟发生了什么：“期中考成绩出来了，你考了班级总分前十九，语文单科年级前五。”

顾雨泽卧槽一声，“今天愚人节吗？”

周博咧着嘴笑他：“都快儿童节了！”

顾雨泽受宠若惊，想不明白自己这个中游选手是怎么蹿上前二十的。

周博给他分析道：“大概是因为你运动量增加，血液循环和新陈代谢变快，脑袋比以前灵光了。”

考到意想不到的好成绩，顾雨泽一整天心情都很好，即使下午双打比赛惨败陈星韩海，都没能让他产生太多失落的情绪。

主要还是两位老师联手太强，顾雨泽和岑泧城根本打不出脾气来，输得心服口服。

这场比赛过后，一直保持低调的韩海小火了一把，学生们先是被他的长相吸引，而后又在进一步了解他的过程中被他的摄影作品惊艳，他承包了至少一个星期夜自修时间的八卦话题。

在赛场上有亮眼表现的顾雨泽和岑泧城同样也得到了更多人的关注，主要体现在桌肚里凭空出现的手写情书、贺卡和小礼物。

顾雨泽不太敢看那些情书，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和拒绝掉陌生人的爱意，但最终他还是把信全都拆出来认真地读完，再原样折回去收好。

就算无法回应，他也应该认真对待别人给予的好意和心意，不能像以前还是个毛头小子一样地犯错了。

为期五天如火如荼的校运会也落下了帷幕，有人收获奖牌，有人失意退场，但这场夏日盛会将长久地留存在每一个溪苑学子的心里，成为他们未来重返校园再遇校友时都能如数家珍说上一番的年少青春。

校运会的结束也是一道警铃，提醒着在题海地狱中摸爬滚打了将近一年的高三狗们解脱的曙光就在眼前。

然而在这不到一个月的冲刺时间里，心态足以让一个名列前茅的学霸跌下神坛，也足以让一匹黑马杀出重围。考生需要把自己的心态稳定在一个安全的区域内，才能在高考考场上发挥正常甚至是超常。

于是每年校运会一结束，学校就会紧锣密鼓地安排动员大会和各种娱乐活动，要学生保持住学习状态的同时给予适当的放松解压。

每年活动的内容都不尽相同，大家最喜欢的加油喊楼和学校要求的文艺汇演则是固定项目。

喊楼本意是让学弟学妹向师兄师姐喊出祝福和鼓励，结果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味，加油呐喊祝福只占了三成，剩下七成都在变着花样地秀。

大合唱啊拉横幅啊都已经是被前辈们玩烂的了，曾有一届学生还玩了把大的，组了个小型乐队在教学楼的连廊上办演奏会，学校也没有拦，默许的态度下往后一届比一届会玩。

文艺汇演因为是学校硬性规定，要比喊楼活动中规中矩。但相比起校庆晚会之类，文艺汇演中大部分是与观众互动的节目，台上台下经常会闹成一团，气氛轻松随意很多。

鸾织文学社在文艺汇演中申报了互动型解谜舞台剧，顾雨泽没被选中当演员，也不需要当工作人员，得了空可以去看表演。

他之前去了竞选部长的第二轮面试，对自己当时的表现并不满意，以为凉透，却在几天后收到部长的消息，恭喜他成为组织部下一任副部长。

因此这次文艺汇演他有了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作为社团代表出席，不用干活还能看表演，顾雨泽心里美滋滋。

地理社不参与文艺汇演，新任社长岑泧城前阵子已经做完了交接的所有工作，本来没什么琐事缠身，却被岑月泷找上门来，问他能不能帮学生会一个忙。

“什么忙？”岑泧城正在誊抄打好草稿的英语作文，头也没抬地问道。

岑月泷坐在顾雨泽让给她的座位上，两指撵着一撮发尾，语气带着些不满地说：“文艺汇演本来有个双人吉他弹唱的节目，吉他手好巧不巧犯肌腱炎弹不了吉他，负责人找了别的人来代替他，但那个女歌手嫌来嫌去总是不满意，人选一直定不下来。负责人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辗转找到我这里求助了。”

“所以，你是想要我去？”岑泧城分神写错了一个单词，他划掉后停了笔，看着姐姐问。

岑月泷点头：“是。”

岑泧城了解岑月泷，她轻易不会拜托别人帮什么忙，找他这个弟弟帮忙更是罕见。所以她现在坐在这里问他能不能帮，就说明她已经无计可施了。

即便如常岑泧城也没有马上应下，他回想了一遍岑月泷刚刚说的话，问道：“你觉得我入得了这个学姐的法眼？”

“如果连你她都觉得不满意，那我只能建议学生会撤掉这个节目了。”岑月泷这话是笑着说的，顾雨泽却听得后背森森冒冷气。

岑泧城习惯了她时不时刀子嘴，淡定地托着下巴又问：“要表演什么曲目？”

岑月泷说：“《理想三旬》。”

岑泧城茫然：“没有听过。”

离汇演只有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要让他熟练弹奏一首从未听过的曲子，还要和一个陌生师姐磨合，岑泧城不是很想应下这件差事。

岑月泷求人办事，没资格强人所难，缓着语气说：“你考虑一下吧，这边真的找不到人来替了。”

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岑泧城最终还是答应了。岑月泷脸上有惊喜神色，她松了口气，让岑泧城放学后去三楼的阶梯教室跟负责人还有唱歌的学姐碰个面，带着好消息走了。

岑月泷一走，顾雨泽马上亮着眼睛凑到岑泧城身边：“等了好久，又能听你弹吉他啦！”

他上回听岑泧城弹吉是在坛山露营的篝火旁，除了最初的一首虫儿飞，其他曲子他全都错过了。即便后来听了周彤的录音，顾雨泽还是觉得不够满足，一直期待着能再当面听岑泧城弹一次。

了解到顾雨泽苦苦等待了这么久，岑泧城笑说：“你不早说，吉他就放在宿舍，你想听跟我说一声就好了啊。”

顾雨泽也不再跟他客气：“那能点歌吗？”

岑泧城问：“你想听什么？”

顾雨泽咬着下唇呃了半天：“你给我点时间想想，想到了再告诉你！”

岑泧城笑笑：“行。”

下午放学，岑泧城如约来到三楼阶梯教室。他单独来的，顾雨泽怕负责人介意有外人在，就没有跟着他。

推开教室门，岑泧城看见里头一站一坐两个人，站着的男生快步朝他走过来，笑着说：“你是岑泧城吧？”

岑泧城点头迎上去：“嗯，师兄好。”

男生笑着摆摆手：“叫我章谦就好了，哦不是出使西域那个啊，文章的章，谦虚的谦。”

学姐看见岑泧城进来后就站了起来，她脸上化着淡妆，看上去比同龄人成熟不少。

她抄着手臂打量岑泧城的神态很像女上司审视第一天上班的员工，岑泧城被她的视线锁着，有些不太舒服。

章谦领着他往女生那边走，边走边给对方互相做介绍：“梦佳，这是月泷她弟弟岑泧城。泧城，这是要跟你一起演出的歌手，刘梦佳。”

等两人简单打过招呼，章谦直接切入正题，把靠在桌子旁边的吉他摸出来递给岑泧城，“让梦佳先看看你弹得怎么样，可以吗？”

岑泧城接过来，浓厚的木香弥散在空气里，是把一看就价格不菲的单板吉他。他摘了书包直接坐到桌子上，试着扫了一下弦，音色很浓郁饱满，比他自己多年前买的那把吉他好了不知道多少。

他试了几个和弦，抬头问刘梦佳：“要弹什么？”

刘梦佳偏了偏头：“随意，民谣最好。”

岑泧城想了几秒，开始弹《南山南》。

他会的民谣只有这一首。岑泧城学的是指弹，但因为很久没练过这首有些忘谱，一首歌半回忆着弹完，断断续续得丝毫没有音韵美。

章谦听到最后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前几个弹吉他的弹得那么好刘梦佳都没放在眼里，岑泧城弹得这么……这么……

没等章谦在心里吐槽完，刘梦佳双手手掌一拍，拍板道：“就你了。”

章谦：？

章谦：“不是，梦佳，那个……”

刘梦佳斜他一眼：“怎么？”

章谦勉强维持住了笑容：“没、没事。”

刘梦佳拿起桌子上《理想三旬》的谱子，让岑泧城先练，两天后来合一遍。

岑泧城拿了谱，正想把吉他还回去，刘梦佳却把吉他包推给他：“吉他借你，你拿它练，到时候上台直接用。”

没给岑泧城推托的余地，刘梦佳拿上包，转身就出了教室，留下还一脸困惑的章谦跟抱着吉他茫然的岑泧城。

章谦叹了口气，赔笑道：“除了郭宁，她对谁都不冷不热的，你别太在意啊。”

岑泧城问道：“郭宁是谁？”

“就是这次本来要和梦佳上台表演的吉他手。两个人关系可好了，就不知道为什么还不在一起，我都替他们着急。”

章谦讲到这里就停了，岑泧城并不好奇刘梦佳的个人感情经历，把吉他收进琴包背好，跟章谦道了别就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