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不等岑泧城做出反应，刘梦佳补充说明道：“是假扮男朋友，不是真的谈恋爱。”

岑泧城很诧异，而后又感到困惑和一丝荒唐。

刘梦佳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结合之前章谦提及的一些情况，岑泧城合理推测方才进来的男生就是郭宁，而且就刘梦佳和郭宁一冷一热、宛如极地与赤道隔了大半个地球那么远的态度看来，估计两人是闹了别扭，刘梦佳想找他假扮男友来刺激郭宁。

岑泧城猜得八.九不离十，随后刘梦佳也向他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和郭宁是初中认识后在一起的，本来以我的成绩只够去二中读书，为了能跟他在一起，我中考前拼命念书才压线进了一中。但是我高一的成绩跟不上，读得也累，就想试着去走艺术特长生的路。”

“这很难，不是我所想的那么容易轻松，有很多人反对我劝说我，只有郭宁从一开始就很支持我的决定，他帮我找了很多培训班啊政.策啊院校之类的资料，对待这件事比我还尽心尽力。他在我转变人生轨迹那段最焦虑的时期里安抚我，默默地陪着我，我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无法离开他吧。”

刘梦佳像是掉进了棉花般的回忆里，原本板着的脸放松下来，眉眼都柔和了几分，只是她稍稍抿紧的唇仍带着不甘心的难过。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上学期开学初他毫无征兆地跟我提分手，一个前一天晚上还在问我周末想去哪里玩，陪我聊天聊到凌晨一两点的人，隔天说分手就分手了，要我如何相信他真的是不喜欢我了？”

“他执意要分，又说不出为什么分得这样突然，我自然不答应，找他谈了一个星期，谁也说服不了谁，各不退让。现在是他单方面默认我们已经分手，我单方面默认情侣关系还在，只是暂时有些矛盾。”

刘梦佳停顿了一下，岑泧城适时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刚刚进来的那个人是郭宁对吧？我看他并不是坚持要和你断绝关系的态度？”

刘梦佳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也满是不解：“这也是我最生气也最困惑的点。那个时候我们闹得很僵，我觉得需要各自冷静几天再谈会更好，所以故意躲了他两天。结果有人跟我说，那两天郭宁一直在拼命找我，我以为他回心转意了，主动去找他，却发现他还是那个老样子，不妥协不退让坚决要分。”

“他也是从那天开始用一种很暧昧的距离在我身边晃悠，一边照常嘘寒问暖，聊无关紧要的话题，就像我们从未分开那样，一边又无视我要他解释清楚的诉求，甚至我后来厌烦了故意给他摆冷眼，他都能通通无视，像个毫无负面情绪、只会对着我笑的木偶。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突然有分手的念头，而且他如果真的不想跟我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做这种给我希望的行为呢？”

岑泧城听得拧起了眉，觉得这段恋爱关系里边的弯弯绕绕太多太复杂，以他的思维模式实在无法理解。

刘梦佳颔首看向坐着的岑泧城，又一次地请求道：“所以我想拜托你帮我，我想看看他到底还喜不喜欢我，我要他亲口跟我讲清楚所有事情都是为什么。”

教室外响起清脆的打铃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两人都得离开的时间，安静的教室里岑泧城和她对视了一阵，而后摇了摇头：“我不能帮你。”

刘梦佳做出最后的尝试：“你不需要额外做些什么事，不会影响到你的日常生活的。”

岑泧城再一次拒绝了她，语气比方才还要果断：“抱歉，我还是不能帮你。”

这不是嫌麻烦的问题，这是原则性问题。岑泧城不想如此草率地“借”出自己的感情，也不希望刘梦佳借他的手来破坏她和

郭宁尚有回旋余地的感情。

岑泧城站起身，看了看手里的吉他，想了想，一边把吉他收进琴包一边对刘梦佳说：“我不建议你再找人冒充新男友，这样做你和郭宁只会闹得更僵。郭宁的转变，我觉得跟你临时转为特长生有关，或许你可以从这个角度找答案。”

刘梦佳有些意外，拒绝得那么果断的岑泧城还会给她提两句建议，她点点头，说了声谢谢，承诺不会再这样做了。

事情看上去已经告一段落，然而在岑泧城不知道的地方，事情的走向阴差阳错地拐进了他刻意回避的方向。

可也是这块看似错误的拼图，将他以往时光中细微但并不渺茫的好感筑造而成的通路，与另一个人沿途绽满花朵的小径连接起来，得以触碰到彼此的世界。

文艺汇演的准备紧张忙碌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正式演出的前两天，学生会通知了所有演员都要来礼堂过一遍演出流程。

刘梦佳和岑泧城坐在后台一个角落里等着工作人员安排入场，周围全是忙着统筹调度和搬运物资的学生会学生，还有许多跟他们一样等待安排的表演者，三五成群地聊着天，吵吵闹闹的，岑泧城待在这里面像是掉进一个叽叽喳喳的鸟窝，时间久了耳朵有些受不了。

他想去外边清净一会儿再回来，刘梦佳忍受不了后天闷得要命的热气，也跟着要出去透风。

两人经由一条仅两人宽的走道从后台走到室外，途中遇到一个双手抱了两三个大纸箱，耳边还夹着部手机在讲电话的男生。

走在刘梦佳后头的岑泧城感觉那几个纸箱要倒了，连忙快走几步，伸手越过刘梦佳的肩膀把纸箱扶稳，他这个姿势从背后看去，很像是将女生揽进了怀里。

讲电话那兄弟后知后觉意识到有人帮了他一把，仓促地对着岑泧城走远的背影道了声谢。他在走道入口处寻了个地方把所有纸箱放下，挂断了终于停止喋喋不休的电话，扭动着酸胀的脖子和肩膀放松，余光忽然瞥见入口处角落里站着个人。

“卧槽……”男生吓得不清，声调扬得老高，待看清楚是什么人，他埋怨着走了过去：“我靠啊郭宁，你杵这儿干嘛呢？人吓人吓死人啊！”

郭宁从角落里走出来，不带情绪地看了男生一眼。他朝走道的尽头望去，男生也跟着他疑惑地张望，忽然意识到刚刚帮他的那男生身边不是刘梦佳吗！

他猛地转头，想抓住郭宁问问是什么个情况，郭宁却早已在他恍然大悟的空隙里抽身走开，混进密集的人堆里找不到了。

最后一天的排练刘梦佳有事给翘了，岑泧城社团那边也有些事要处理，在章谦那儿报了个备，下午也没有去参加排练。

于是这天来礼堂找人的郭宁扑了个空，刘梦佳和岑泧城他一个都没遇见。

郭宁在礼堂里里外外兜了半天，最后找到昨天被他吓了一跳的男生，问他要一份汇演的节目单，想看看岑泧城是哪个班的，他亲自上门一趟。

那兄弟也是非常心知肚明，啥也没多问就给他拿了，还特意翻到《理想三旬》节目信息所在的一页，生怕郭宁找不到似的。

郭宁摸到三班教室外时已是六点多，教室里寥寥几人，没有他要找的那一个。

他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正想去高二级找刘梦佳，背后有个声音问他：“同学你是要找谁吗？”

郭宁应声回头，说话的是个和自己一般高，长得干干净净的男生。两人互相打量了几眼，郭宁问道：“请问岑泧城是在这个班吗？”

顾雨泽不太明显地再次打量了一下郭宁，他还不知道岑泧城认识这样气质独特的人。

“是我们班的，不过这个点他

大概还在食堂或者宿舍吧。找他是有急事吗？要不我现在给他打个电话？”

“不用，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郭宁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问顾雨泽，“我就是想问一下，他刚有交往对象这事儿你知道吗？”

顾雨泽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没回答问题：“……没听他说过。”

“这样啊。”郭宁神色淡淡，一点也不意外这个答案，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而露了个笑容，与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顾雨泽道别，“谢谢，我没别的事了，先走了。”

郭宁离开后，顾雨泽独自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人要从后门经过，提醒他挡到路了他才慌慌张张地让开来，脚步虚浮地回到座位，缓缓瘫坐进椅子里。

岑泧城刚有交往对象？是谁？他有喜欢的人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岑泧城什么都没说过？是觉得没必要吗？还是岑泧城觉得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足够第一时间分享这件事？

顾雨泽的脑子乱成一锅沸水，咕噜咕噜冒着杂乱无章的灼热气泡，他根本没想到先打个电话给岑泧城问清楚事情真假，兀自坐在座位上开始胡思乱想。

被人捷足登先的委屈和懊悔占据了顾雨泽的心，难言的苦涩和悲伤从窗户外、砖缝里、书页中，从一切有空隙的地方涌出来，眨眼就淹没了整个空间，把教室变成了一个闭塞又黑暗的惩罚间。过去那几年里，顾雨泽自以为是的那些踌躇忍耐、畏首畏尾全都蹦了出来，围着坐在中间椅子上的人讪笑着，它们笑着扭曲，崩塌粉碎，坠落的残骸在顾雨泽身上划出一道道深切的口子，这是现在的他对过去的自己最狠心的惩罚。

尖锐的铃声打破了压抑的虚影，顾雨泽猛地惊醒，发觉自己竟然恍惚着坐到了天黑，慌乱地站起身，连带着碰倒了册，不管不顾地冲出教室。

他奔跑在与岑泧城无数次并肩走过的校道上，一刻也等不及，怀揣着渺茫的希望奔向他错过了的人。

开完社干内部会议后，上一届的社长将岑泧城单独留下来聊了聊，待岑泧城离开教室时室外早已不见天光。

他吃完饭走出食堂，恰巧遇到刘梦佳，两人结伴走着，最后确认明天表演的事宜。

空中忽然飘起了雨，岑泧城抬头看天，浓重的夜色把空中囤积已久的乌云都藏起来了，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

刘梦佳从书包里取出雨伞打开，见岑泧城没有掏伞的动作，想他是没带伞，招呼道：“一起吗？”

“雨不是很大，我不用——等等，你别动。”岑泧城截住话头，他看见一只小小的绿色毛虫被风刮到刘梦佳肩上，正探着小脑袋观察新环境。

“怎么了？”刘梦佳见岑泧城靠近了些，没听他话地撤了一小步，那只毛虫被动静吓到，开始往她的衣领上爬。

眼看着毛虫就要爬到她衣服里去了，岑泧城连忙抓住伞柄，不由分说地把手伸过去抓虫：“有只毛毛虫在你身上，你再动它要爬进你衣服里了。”

刘梦佳瞬间僵直了身子，老老实实不敢动了。

岑泧城及时地捏到毛虫的身子，把它丢进身边的绿化花圃里，他搓着手指说好了，刘梦佳才敢放下提着的一大口气。

四周雨声变大了，刘梦佳直接把伞推进岑泧城手里，岑泧城这次没有拒绝，接过刘梦佳的伞替她撑着。

正打算加快脚步在暴雨之前赶回教学楼，岑泧城忽然发现前路距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个没撑伞的人。

顾雨泽在突然到来的风和雨里奔跑，远远就看见了岑泧城，以及他身边正把雨伞打开撑在头顶的刘梦佳。

他猛地止住了狂奔的脚步，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看见岑泧城靠近她，抬起手伸向她的侧脸，雨伞遮挡这的地方，似乎正在进行着一个暧昧温柔的亲吻。

巨大的不真实感沿着视神经冲进大脑，顾雨泽被眼前的现实撞击得太阳穴剧烈跳痛，他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天旋地转，双手猛地撑住膝盖保持平衡，弯着腰大口大口地汲取空气。

混着泥土腐败气息的潮湿空气灌进肺里，顾雨泽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

落在背上的雨点越来越密，越来越重，厚重的雨云和黑暗压下来，不留一丝给人喘息的空隙。

有什么东西变得像这稠密沉重的雨一样，在他的心里溅落得支离破碎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