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顾雨泽的出现让岑泧城稍感意外，他把伞归还给刘梦佳，冒着雨跑到顾雨泽身边，拉上他就开始狂奔。

天公不作美，头顶的大雨丝毫没有削弱的倾向，反倒在一阵又一阵的雷电交加里愈发狂躁和肆无忌惮起来，倾盆而下。

说是逃亡都不为过，两人仓皇又狼狈地躲进教学楼的庇护，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燥的。

穿堂风裹着飞溅的雨水打进室内，顾雨泽被带着冰霜似的寒风一卷，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低头掩了好几个喷嚏。

岑泧城心有余悸地望向室外发狂的天气，从书包里掏出纸巾递给顾雨泽：“先擦干，别感冒了。”

顾雨泽没接，深深地低着头不说话。

岑泧城方才只顾着带顾雨泽躲雨，没来得及发现他的异样，现在才慢慢地有所觉察。他靠近了一步，轻声喊顾雨泽的名字。

顾雨泽闷闷地应了一句什么，岑泧城没听清楚。他看不见顾雨泽的表情，于是抬手去撩他湿透黏在额上的碎发，却被顾雨泽微微一躲避开了。

岑泧城愣了愣，手指在空气里突兀一顿，重新垂回身侧。

顾雨泽刚刚的逃避举动是下意识的，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好，不想让岑泧城看见自己脆弱又不堪的一面，只是诸多隐瞒的方式里他选了最差劲的一种，岑泧城肯定被他躲避的动作伤到了。

顾雨泽很快意识到不妥，强压着胸口翻腾的痛苦和酸楚，略微抬起了脸：“……对不起。”

他说得很小声，尽管努力掩饰，语气还是免不了低落。岑泧城听着他的声音，胸口缓缓地泛起一阵心疼，没有犹豫地，他试着再一次朝顾雨泽伸出手。

顾雨泽果然没再躲，任由岑泧城把他额前的碎发拨开。没有了遮挡，他湿漉漉的眼睛暴露在岑泧城面前，眼角泛着浅淡的红，眼底蓄着让岑泧城感到更加不安的难过和痛苦。

岑泧城很意外，担心和焦急迅速占据他的大脑：“为什么哭？发生什么了？”

他用手背去蹭顾雨泽水痕交错的脸颊，顾雨泽抓住他的手腕制止，对他来说这动作太亲密了，以前被岑泧城接触有多甜，现在就有多痛。

“没、没什么，已经没事了。”

顾雨泽不敢看岑泧城，心虚地挪开了眼睛，岑泧城一眼看穿他的谎言，顿时脸色不太好，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沉声问：“有人对你做了什么吗？”

顾雨泽心里本来已经冷到极点，被岑泧城一句带着关心和微微压迫的话语点燃了一小簇火苗，渺小却包含热度，持续不断地加热他的心。

顾雨泽竭力维持住虚假的镇定，觉得不能再让岑泧城问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把什么都给说了。

顾雨泽稳住呼吸，努力让自己的理由听上去可靠：“没有人对我做了什么，我只是……有些伤心事，现在已经好了，没事了。”

岑泧城分不清他说话时的停顿是因为撒谎需要组织语言还是单纯因为冷，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顾雨泽实在是没底气在他面前说假话，豁出去般抬头看岑泧城，软下声音转移话题：“哥，好冷，回教室吧？”

岑泧城没说话，半晌沉沉地叹了口气，他松开顾雨泽的手腕，摸了摸他带着水珠的头发。

岑泧城先做出让步了，他受不了顾雨泽用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太令人心疼，也让他感到急躁。

被岑泧城抚摸时，顾雨泽总能获得安心感，一颗满是伤痕的心终于停止了歇斯底里的哭泣，依偎进温暖的手心，得以喘息。

可他无法给予岑泧城以相同的安心，唇齿几番开合，到底还是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

两人沉默着走回教室，临进教室前岑泧城拉住了顾雨泽。他眼里有很深很复杂的情绪在流转，但顾雨泽不敢跟他长时间对视，错过了。

“还记得校运会的时候，我和你打的那通电话吗？”

顾雨泽有些茫然地看向岑泧城，点了点头。

时间倒退至那通电话接通的月夜，岑泧城响在咫尺耳边的声音，和他此刻出口的话语重叠在了一起——

“我那时候说，如果你以后遇到什么事，不要一个人硬撑，可以跟我说，我同你一起面对，你答应了的，对吗？”

顾雨泽一愣，他听出了岑泧城诸多关切中的那一点点埋怨、生气和委屈，一股暖流自胸口迸溅开来，洋洋洒洒的，呼吸又乱了。

顾雨泽用力攥紧了背在身后岑泧城看不见的手，掐得掌心嵌满指甲红印，才克制住自己想抱一抱他的冲动行为。

平息了一会儿错拍的心跳，他很缓很缓地点了点头：“嗯，我答应过，你等我想想。”

岑泧城像是松了口气，脸上有了些笑意：“好，我等你。”

可是顾雨泽知道，这注定是一个无法兑现的承诺。

顾雨泽着了凉，隔天上课时发起了烧，趴在桌子上睡了整一节课。

岑泧城给他探过温度，直接把人拉去了医务室。

顾雨泽按着医生的要求坐在靠椅上夹温度计测温，大概是烧得有些迷糊，他朝着岑泧城的方向侧躺，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岑泧城给他倒了杯水润嗓子，顾雨泽喝完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忽然哑着嗓子小声说：“去不了了。”

岑泧城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文艺汇演，抚着他的脑袋说：“好好休息吧，去不了没关系。”

顾雨泽有些不乐意：“不想错过。”

还委屈上了，岑泧城不禁轻笑一声，安抚道：“想听以后我再给你弹就是了。睡吧，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顾雨泽在岑泧城轻柔的抚慰下慢慢涌起了困意，他倔强地撑着眼皮，可没一会儿还是败下阵来，沉沉地睡了过去。

顾雨泽被家里人接回家养病，下午的文艺汇演自然错过。

马上轮到《理想三旬》，岑泧城和刘梦佳等候在上台的出入口。上一个节目表演完毕的演员陆续回到台下，等候多时的师生朋友把他们团团围起，笑闹着恭喜他们演出成功。

岑泧城往那边看了一眼，情不自禁想起顾雨泽，竟有一些小小的遗憾。

演出很顺利，观众的掌声也很热烈，岑泧城抱着吉他迎着掌声鞠躬致意，他望着台下昏暗的观众席，感觉自己并没有太多喜悦的情绪。

正要下台，有人在身后喊了他一声，岑泧城过回头，发现是孙文伟。孙文伟快步朝他走来，手里头捧着束鲜红的玫瑰花，走近了，岑泧城才发现那不是真的鲜花，而是一束手工制作的玫瑰。

他愣住了，任由孙文伟把花塞进他的怀里。孙文伟玩味地看着他惊讶的神色，笑了笑，什么也没多说，这束花本身就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

迟来的愉快漫过胸口，绚烂舞台灯光下的一切都变得黯然失色，怀里的花舒展着花瓣，每一朵都定格在最完美的姿态。

他仿佛看到顾雨泽在灯下聚精会神雕琢这些花儿的画面，这几朵精致得可以以假乱真的花儿得用多少时间才能完成？他是否无数次期待看见自己拿到花束时的表情？

难怪他在医务室的时候显得那么遗憾。

他深深地看向孙文伟，“谢谢。”

孙文伟摇摇头，笑着说：“还是留着说给真正送花的人听吧。”

舞台上汇聚起来的银白色光束打在手捧花束的岑泧城身上，他在如星如月的光辉中了然一笑，如湖的深邃眼眸中流露着不加掩饰的温柔和愉快。

孙文伟忽然有些懂得顾雨泽喜欢岑泧城什么了，他们都是那种在重要的人面前，或仅仅只是提及到那个人时，会毫不吝惜表露出自己真实情感的人。

一颗真诚的心，向来都是要追寻另一颗真诚的心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