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心理上的萎靡不振和生理上的着凉让顾雨泽这次病得前所未有地重。

去诊所看过病后，顾雨泽硬扛着困意拜托孙文伟替他送花，孙文伟电话那头关切的叮嘱还没说完，他人已经倒到床上睡死过去了。

第二天上午顾母把顾雨泽撬起来去诊所输液，中午回到家他勉强喝了点稀粥，吃过药浑浑噩噩又睡过去。

两天过去顾雨泽高温不见退，身子里头一冷一热两股力量交缠着涌动，脑袋像是塞了好几吨石头一般沉，整个人哪哪都不舒服。

白天睡得多，夜里就睡不沉，他开始做梦，时常半夜惊醒，脸色发白心脏狂跳，热汗冷汗混了一后背，却记不起来自己都梦见了什么。

岑泧城在文艺汇演结束的隔天去探望过顾雨泽一次，可惜没赶上好时候，顾雨泽饭后吃过药，刚在药力作用下睡过去。

岑泧城不愿特意把他叫醒，拿了张椅子轻手轻脚地坐在靠近顾雨泽床头的位置。

顾雨泽半张脸掩在被子下，但还是能看出他因病憔悴消瘦不少。他的脸颊上泛着淡淡的不健康的红晕，眉头紧皱，睫毛正不停颤着，很明显睡得并不安稳。

岑泧城把被子掖到顾雨泽下巴底下，拨开扫在他额上的碎发。大概是呼吸顺畅了舒服了，顾雨泽锁紧的眉头略有松动，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眼皮也不颤了。

注视着床上的人，岑泧城忽然想起军训期间他发烧时，顾雨泽是不是也曾经像这样在一旁静静陪着。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顾雨泽汗湿的额角上抹了一下，就见顾雨泽像只睡得香甜却被打扰的猫，不满似地蹭着枕头闷哼了一声。

岑泧城心里一动，轻柔地把掌心贴在他面颊上，四指虚虚地拢着他的左耳，大拇指压在他的眼角，很轻地搓揉了两下。

顾雨泽发着烧，本能地追逐着偏凉的温度，追着往岑泧城的手心里靠，小幅度地蹭了一下。

一点发梢扫在岑泧城手背上，不仅痒，还把那一小片皮肤烧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顾雨泽用自己的体温把岑泧城的手心也捂热后，终于满意了似地又缩进枕头被子里，安分地睡沉了。

直到房门外顾母的脚步声渐近岑泧城才松开手，再次替顾雨泽掖好被他蹭开的被子。安静昏暗的卧房里，他清晰地听到自己错乱的心跳。

又过了两天，顾雨泽终于有所好转，他不再那么嗜睡，能下床溜达溜达，还有胃口吃些东西。

手机早在他病得无法自理的这几天没电嗝屁，顾雨泽找来充电线插上，等了一会儿后开机，满屏都是未接来电和999+的消息提示。

岑泧城给他打过三次电话，都是来探望他之前打的，估计是想询问他为何没来上课，以及方不方便来探望。

剩下的几通未接来电就全是孙文伟和潘家程的轮流轰炸了。

简单回复了一些好友的的关切询问，孙文伟几乎秒回：“你活了！我和老潘下午去看你！”

下午孙文伟和潘家程如约而至，还给他带了一袋冰梨子润嗓子。

梨子清甜滋润，冰凉的汁水果肉润过喉咙，很快浇息顾雨泽嗓子里的一把火，灼热感一消散，浑身都跟着舒畅起来。

孙文伟在顾雨泽啃梨没空说话时随便扯了几个没有营养的话题，一等他啃完便迫不及待地切入正题：“这几天泧城有没有来找你啊？”

孙文伟有预感，那天拿着花束笑得闪闪发光的岑泧城，肯定不会把道谢的话留到一个星期返校后才讲。

顾雨泽抽了几张纸擦手，听到这个问题动作一顿，舌尾后知后觉地尝到一丝掺在甜味里的苦涩。

他点点头，哑着嗓子说：“嗯，来过，不过我那时候在睡，我妈说他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口腔里的苦涩加重了，生着病时全身细胞都在战斗，没有余思给他忆愁忆苦，现在身体好转，渐渐地那些不比病痛难受多少的怅然若失，如同返潮的海水一样，一次一次反复地敲击着他散沙般的心。

顾雨泽看着两个发小，忽然有些止不住地想哭。

孙文伟和潘家程哪里见过他这样突然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手忙脚乱地给他找纸巾拍肩膀，还不敢突然间这是怎么了。

顾雨泽把蓄在眼眶将将要掉的泪水憋回去，缓了一阵，绞着手里头盖着保暖的薄毯子虚弱地说：“我失恋了。”

又补了一句：“我没表白。”

孙文伟和潘家程同时愣住了，没表白，却失恋？

孙文伟瞪大眼睛，揪着顾雨泽薄毯一角，心惊肉跳地问：“你还好吗？”

潘家程同时凑过来揽住顾雨泽的肩，用力地拍拍他的背，不发一言。

把压着好几天的话说出来之后顾雨泽好受了些，他搓了搓发酸的鼻子，让老孙和胖子不用太担心：“我没事，只是还有点接受不了。”

看他脸色确实好转，潘家程松开手，和孙文伟对视了一眼，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顾雨泽想了想，把他那天遇见的陌生男生说的话，以及自己对岑泧城交往了女朋友却不告知他的疑虑，还有雨幕里岑泧城疑似和女朋友亲热的画面，挑着重点说了。

因为嗓子不舒服，顾雨泽说得很慢很小声，神色语气都还算平静，但老孙胖子很确定他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好。

这段单恋跟随顾雨泽太久了，久得像太阳和月亮之于地球不可或缺的关系，而岑泧城就是他的不可或缺。他短时间内放不下，也不可能完全放下，这样被人硬生生地从心头拿走，该是有多痛？

说是拿走有些不恰当，因为顾雨泽从来没有拥有过岑泧城，也没有试着去拥有。后悔大概才是他最深最深的心伤。

顾雨泽说完了，三人陷入沉默。

“怎么都不说话啦。”顾雨泽屈着腿双手抱着，下巴支在膝盖上，勉勉强强露了个笑。

“有时候觉得自己挺没用的，平时科插打诨一套一套，单口相声信手拈来，现在倒好，一句好听的安慰话都挤不出来。”孙文伟胡乱抓着头发，他还未曾感觉到这么无能为力。

“老孙你别这样……”顾雨泽有点慌，向胖子投去求救的视线，就见潘家程在一旁沉默不语，似乎有话要说。

潘家程觉得这里头怪怪的，岑泧城怎么就毫无征兆天降女友？那个陌生男生丢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就跑了，空口无凭，又是怎么回事？

“你跟泧城确认过女朋友这件事吗？”潘家程问。

顾雨泽摇摇头：“我那时脑子乱得很，又生病了，没来得及问。”

“既然他没证实，我看这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潘家程解释道，“泧城要是有女朋友，肯定就得跟人家见面，那就肯定躲不开同学的视线，高一的几乎都认识他，这几天也没见人传他女朋友的小道消息啊。”

顾雨泽听得一愣，忽然有种厚重阴霾被拨开，剩了层浅淡云雾的感觉。

孙文伟大脑冷却下来后也觉得不对，顺着潘家程的话点了点头：“老潘说得是，而且下雨那天你去找岑泧城，不也没确切看见伞后两个人在干什么吗，没准真的只是你想太多。”

顾雨泽低着头若有所思，他们说的都有道理，但还是感觉有哪个环节不自然。

顾雨泽轻轻“啊”了一声，明白是

哪里奇怪了：“既然这样的话，那个男生为什么会突然问我知不知道泧城有没有女朋友这种问题？不是应该先有泧城和别人交往的迹象，才会有这样的问题出现吗？”

潘家程也想不通这点，噘了下嘴表示自己无解。

孙文伟思路比较跳脱，拇指和食指比成枪架在下巴底下，猜测说：“是不是有人怕暗恋的女孩子去跟泧城表白，无中生有了一个他有女朋友的谣言出来？”

顾雨泽笑了一声：“好离谱。”

潘家程挥手让孙文伟别打岔：“不管别的，所有问题不是只要问一下岑泧城就都能迎刃而解吗？”

顾雨泽点点头。

他几天前确实太想当然太冲动了，连“直接去问岑泧城”这个最简单最有效的消除误会的办法都没能想明白。

那层蒙在他头顶的浅淡的云雾渐渐散开，光芒一点点地透过来，他又看得见阳光了。

“我知道了，我会当面找他好好问一问的。”顾雨泽终于露出这几天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

孙文伟没忘提点他：“要是问清楚他没有女朋友，那之后呢？”

这个暗示很明显，顾雨泽微微红了耳朵。

“所以才说要‘当面’问他啊。”顾雨泽微微加重了两个字的读音，然后马上把脸埋进膝盖，平复还未付诸行动就已经开始紧张兴奋的心情。

片刻后他才抬起头来，不过耳朵还是红红的。

“我会让他知道的，这么多年来我是如何喜欢着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