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9号返校的日子将近，顾雨泽为自己即将迈出的一大步紧张不已，然而夜里他又低烧了起来，不得已请假一天去诊所复诊。

等待接诊时，他拿出手机查看孙文伟的讯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啦，缓几天也好，免得你在泧城面前紧张得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顾雨泽点点头表示赞同，反手甩了个啪啪打脸的表情包过去。

顾雨泽琢磨着岑泧城这事不太能拖，毕竟流言蜚语传播起来比流行病还快，打字嘱咐孙文伟：“要不你先去找泧城问问看传言是真是假吧，拖久了不好。”

孙文伟手速很快地回复：“行，我午休就去找他！”

中午顾雨泽吃饭时手机亮了一下，一看是孙文伟的讯息，只不过不是好消息：“没蹲到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下午放学再来找一趟！”

顾雨泽有点奇怪孙文伟为什么会碰不到岑泧城，但没太在意，然而下午孙文伟一个电话打过来又说没找到人，他开始有点担心了。

电话那头孙文伟的呼吸很乱，明显是刚跑过，他呼哧喘气道：“我就被物理老师拖、拖了五分钟堂，跑到你们班他已经走了，奇了怪了！你、你要不直接给他打个电话吧？”

挂断孙文伟的电话，顾雨泽滑开通讯录，手指悬在岑泧城的名字上犹豫了一会儿，拨了出去。

他把手机放在耳边，嘟声响了几下，忽然断了。

顾雨泽以为是自己的脸碰到屏幕错把电话给挂了，重拨了一个，这次没再把手机搁耳边，然而五秒后电话又被挂了。

顾雨泽又惊又奇又疑惑，岑泧城从没这样连续拒接他的电话，难道手头正在忙什么事情？

岑泧城确实在忙，看到顾雨泽来电他很想接，但他身边有人，而且此时并不是一个接顾雨泽电话好时候。

其实他今天一整天都在忙，忙的还全是情感方面上的事情。

昨晚刘梦佳给他发信息，说文艺汇演的纪念合影洗出来了，让他有空过来拿。岑泧城今天上午放学后便去高二级找刘梦佳，上楼时走的是右侧的楼梯，恰巧和从左侧楼梯下楼的孙文伟错过了。

好巧不巧，岑泧城走到刘梦佳教室门口时，和同样来找刘梦佳的郭宁碰了个正着。

两人同时站定，互相对视着，郭宁的目光依旧不善，这次更加直白露骨。

岑泧城隐隐感觉郭宁敌意的来源和刘梦佳有关，或许是误会自己和刘梦佳频繁往来，走得太近。

班里人都知道郭宁和刘梦佳处得好，此时看到郭宁和一个长得又高又帅的男生相互对峙，空气里凝聚着一股剑拔弩张的火药味，再迟钝的人都能嗅到八卦味，已经有人探头探脑围观过来，窃窃私语。

刘梦佳的座位很靠里，班里的骚动起初并没有惊动到她。直到闺蜜着急忙慌地喊她出去，她才留意到教室外已然成为全场焦点的郭宁和岑泧城。

这架势一看就不好收拾，刘梦佳顿时头疼起来，拿着纪念照走到教室外。

刘梦佳一出现，紧绷的气氛有所缓和，郭宁终于肯放过岑泧城，目光落在刘梦佳身上。

但刘梦佳不愿理睬他，把纪念照往岑泧城手里一塞，对着郭宁说：“没事就回去吧。”

岑泧城拿到照片就要走，却被郭宁拦住了去路：“难得人齐了，换个地方聊聊。”

他的“邀请”带着胁迫和不容置喙的味道，岑泧城不想在人多嘴杂的地方生事，不得已答应了下来。

三人转移到了教学楼一楼大厅，此时正是午饭时间，大厅里人迹罕至，安静至极，是个适合说话的地方。

郭宁推了下眼镜，开门见山地问面前二人：“你们现在是在交往吗？”

岑泧城心想果然是误会了，正要开口解释，刘梦佳却抢先一步呛了回去：“和你有关系吗？”

说话间她挡在了岑泧城身前，在郭宁眼里有种庇护岑泧城的意味，但刘梦佳背在身后的手却是比了个要岑泧城噤声的手势，岑泧城不得不咽下已到嘴边的话。

郭宁被她的举动惹恼，脸色冷下来，镜片后的目光掺了冰锥子一样射在岑泧城身上，仿佛要把他扎成蜂窝。

岑泧城很是为难，感觉再不发话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自己和刘梦佳的关系了，不顾刘梦佳的阻拦站到郭宁面前，缓着语气认真道：“师兄你误会了，我和师姐没在交往。”

郭宁狐疑地盯着他，根本不信他的说辞：“没在交往你还上来找她？”

岑泧城很冤枉，举起手里的合影照晃了晃：“我今天过来找师姐就只是为了拿这个，别的什么也没有，汇演之后我和她就再没有见过面。”

他的说辞合理，态度恳切坦荡，确实不像说谎，但人一旦认定了某件事，就很难再改变自己对它的主观印象，郭宁虽有动摇，但还是怀疑居多。

郭宁拧着眉思索片刻，视线转向刘梦佳。他不愿相信岑泧城，但还期望着刘梦佳会真诚待他。

郭宁越过岑泧城来到刘梦佳面前，冷着声音问：“你让他带着那把吉他上台，不就是向我示威，宣布自己的新男友吗？你要我如何相信他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刘梦佳一头雾水，像是和郭宁语言不通：“你在说什么，借他吉他只是因为我那把音色比较好，你怎么会这么想？”

郭宁愣了愣，脸上有了错愕：“你不是说过那把吉他是定情信物吗？”

刘梦佳也愣住了，半天才轻轻“啊”了一声，眼睛都睁大了：“你还记得这件事？我以为只有我记在心里头！”

这是两人初中时的事情了，那时刘梦佳是比较主动的那个，对郭宁有好感，想尽办法要创造独处的机会，一次偶然知道郭宁吉他弹得很好，便花大价钱买了把吉他，缠着郭宁要他教自己弹。

后来在学吉他的过程中两人好上了，刘梦佳便笑称她买的这把吉他是定情信物，当时郭宁一笑而过，刘梦佳感觉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一直以来都以为这只是她独享的小甜蜜，没想到郭宁竟也记了这么多年。

事情始末岑泧城并不了解，自然也不懂郭宁和刘梦佳一来一往惊讶的互问，但他听明白这是双方之间互相误会，却任由误会发酵变质，从酸到苦，差一点点就坏了事。

刘梦佳眼圈有点红，她高兴郭宁还记得这件不起眼的小事，也还会为了这件小事瞎吃飞醋，她仰头看向神色疲惫的郭宁，软着声音，近乎于哀求地说：“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你明明还喜欢我。”

郭宁摘下眼睛，按揉酸涩的睛明穴，久久不言语。

刘梦佳急了，抓住郭宁的手臂轻摇：“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折磨我吗？那为什么你看起来才是被折磨得更痛苦的那个？”

挡在手背后的眼睑轻颤，郭宁忍住心口的疼痛，推开了刘梦佳抓他的手：“我不能……半途而废的话，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想要我死心，就告诉我为什么。”

刘梦佳强硬地逼着郭宁退后了几步，他后背贴到了墙面，整个人像贴冰一般冻得僵住。

本以为郭宁会再次选择沉默，刘梦佳心灰意冷，正要转身离开，郭宁忽然抬起头来直直地望着她，眸子里是挽留，是纠结，还有万千难以言说的思绪流转。

“我希望你从现在开始遗忘我，在未来找到志同道合的，比我更适合你的另一半。”

凡事有了开头，接下来总会容易些，郭宁双手交握，垂着眼诉说他独自承受了很久很久的心结。

高一时刘梦佳改走艺术特长生的路，郭宁为她找到了目标而高兴，但自从刘梦佳忙于集训，两人聊天见面的次数愈发减少后，郭宁察觉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裂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扩大。

刘梦佳想报考的A戏曲学院，与郭宁的第一志愿F大，中间相隔一千五百公里的距离，是他们在人生的分叉路上渐行渐远的鸿沟最直白的具象化。

在未来极有可能演变为分手的异地问题面前，他不忍心让刘梦佳面对这样的烦恼和苦楚，他想要她过得更轻松更快乐，不惜违背自己的感情和刘梦佳分手，希望她早点忘记自己，早点找到前进路上另一位能够陪她走过四季走过荆棘的伴侣。

“可是你这样真的是在为她着想吗？”

岑泧城忍不住心中疑惑，他不太能理解，是不是人痴情到了一定地步都会为爱犯错。

郭宁刚说完心事情绪还有些浮动，面对岑泧城单纯的询问，他错当成了责备，语气不太好地反问：“难道不是吗？”

岑泧城看着郭宁，心里并非没有气愤，更多的却是叹息：“你要真是为她着想，为什么不问问她是怎么想的？替她规划幸福的未来，却在可以给予她幸福的当下选择伤害她，你不是在为她着想，你只是在逃避问题并且自我安慰罢了。”

“什……”郭宁攥起拳头站直了起来，刘梦佳在他失去理智之前把他按住了。

“他说得对，你自顾自地替我规划未来，我不能接受。”刘梦佳盯着郭宁带着怒气和心虚的眼睛，声音颤抖，“如果你来问我，我就会告诉你，我这辈子的人生里必须有你的名字，异地也好别的什么都好，只要我们还相互喜欢，没有什么事是无法解决的。郭宁，你把感情想得太简单了，它很脆弱没错，但它也可以很坚韧，你不能因为它脆弱就主动打碎它，你得护着它在风雨里成长。”

郭宁瞳孔震颤，一度哽咽说不出话来，刘梦佳埋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似乎再也不会撒手。

他在爱情里迷失，喜欢都用错了方向，那就由她来当他的指向标，绝不会再搞错方向。

郭宁回抱刘梦佳，已经开始反省自己。

是时候离开给两人温存的空间，岑泧城后退几步，却再次被郭宁喊住，他的声音柔和许多，但也透着长久消耗战落下的无尽疲惫。

“抱歉误会你了，汇演排练那天太生气，一时冲动直接跑到你们班问了别人你们有没有在一起，不知道有没有流言传出困扰到你……”

岑泧城有些意外，摇摇头道：“没有，没有听到什么流言。”

可既然有人得到了一丝半缕的风声，为什么没有传开？岑泧城想不明白。

“你还记得你问的那个人是谁吗？”岑泧城试着问道，只希望郭宁还记得。

郭宁思索了一会儿：“记得是个和我一般高的男生，长得清秀干净，感觉很舒服。哦对了，他校章上的名字是三个字的，好像有个‘雨’字。”

是顾雨泽。岑泧城心中很快有了答案，也明白过来为什么没有流言被掩藏得这么好。但转念一想，为什么顾雨泽对这件事只字未提？

岑泧城站在原地，想到郭宁去班里找人问话那天，恰好就是他在回教室的半路上遇到跑得急切又狼狈，明显有心事的顾雨泽的那个暴雨天。

他快步离开，掏出兜里的手机想打电话，恰好一条短信进来，止住了他按下拨出键的动作。

岑泧城皱了皱眉，以为是垃圾短信，看了一眼，竟发现这是封约他放学后在小竹林见面以当面表白的情书。

好像是怕岑泧城不来，发信人特意叮嘱说自己会一直在原地等到他出现为止，岑泧城纵然再不愿也得亲自去一趟，免得对方不把失约的不到场当作委婉拒绝看，苦等一个无疾而终的结果。

放学时岑泧城还是如约去了小竹林，再一次和风风火火飞到楼下来的孙文伟错过。

小竹林静谧凉快，却因为蚊虫多，少有人会踏足这片绿地，倒是夜晚光线昏暗的时候，偶有一些情侣会来这边亲密。

岑泧城来早了，小竹林除了他再无其他动静，风被林子过滤掉燥意，带着竹叶香气的爽风让他烦乱了一下午的心绪平静下来。

等待了片刻，身后响起了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岑泧城寻声看去，手里的手机刚好在他看清来人是谁时响起，他因为惊讶手指一抖，不小心滑到了挂断通话的红键。

很快下一个电话响起，岑泧城垂头看了眼来电人显示，而来人已经踏着落叶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不得不挂断顾雨泽的电话，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林云开？”</p>